轻微的啜泣之声,在这样寂静的地方,极其鲜明。
感觉到肩胛处渐渐湿润,听见她细微的哭声,公孙卓终于有些慌了。一向冷清的眼动了动,流露出些不知所措。
方绮罗从来不会哭的。
白明若更不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或者,还有什么事,是他还不知道的。
心中疑惑无解,怀中的人啜泣之声渐渐小了,他轻柔解下她身上束缚,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就像是温柔的父亲在哄着害怕的女儿,抱着她柔声安抚道:“我来了,你不要怕……”
绵长而温软的安抚,语调一如既往的生冷,却又因为柔情而多了几分触动心弦的质感。他揽她在怀,耳鬓厮磨。
“绮罗,不要怕。”
声音是真实的,清冷的质感,却带着与往日还不同的柔和。就像是呵护那些开着的花,语气轻柔的就想是春天的风,满心的担忧与爱恋。
风声带着雾气,遮挡了心的方向。
绮罗眼底突然泛上泪光,一伸手回抱住他。
在一个人看似光明的世界中,或许并不像旁人说的那般鲜艳亮丽。也可能龌龊肮脏的一无是处,让人想也不想要埋进一步。
所以万事淡然的方绮罗会惧怕孤独的黑暗。
所以一向冷清自持的公孙卓,每每被重视的人提及公孙简,就会瞬间爆发,伤人伤己。
就像方绮罗永远不会去问公孙卓原因,她不想说的,他也不会去问。
良久之后,啜泣之声渐渐停息。公孙卓轻轻将她身子拉开,“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走。”
他的眼眸亮的像是月夜下的湖,虽然一如既往的森冷,可是那种柔和如银丝般的光亮,却是黑暗中唯一的救赎。
绮罗扬起眸子盯着他的脸,一时间只有一种感觉。
欣喜的感觉。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亲自来。
不顾一切的亲自过来。
可是你真的来了,我又明白,我不能欺骗自己。
我是很期待的。
不是期待来救我的是怎么样的高手,出动了怎样大的阵势,而是想着作为沈卓的你,对你期望的女人,能不能不顾一切。
而如今,且不论真假,你到底曾为我不顾一切过一次。
我微末之生,终究有你一次不顾一切。
或许今后,方绮罗与公孙卓依旧陌路,但是,沈卓,有你此举,白明若此生无论经受了怎样的苦楚,也再无遗憾。
绵邈悠长的情丝自此衍生而出,就像是开在时光中的花儿,自此,隐藏在了血脉深处。虽然有些人,直到最后,都不曾知道。
公孙卓并不知道她心中之想,只以为她还是为方才黑暗之中的事害怕,哄了哄她,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感觉她微微点了点头,公孙卓吻了她额间一下,横抱起她的身子,带着她朝外面走了出去。
可才走了两步,就停住了。
绮罗察觉到他身子停滞,从她怀抱中探起头来,正看见门口堵住的那个人。
雪白的脸,微微勾起的唇,挽起的妇人发髻。眉眼之间看得出风霜,与她妖艳容颜却是丝毫无损。银色的月光从她身后泄露过来,让她整个人就像是也里出来的鬼魅。
公孙卓手臂一紧,唇瓣一动,冷声道:“霍涟。”
被称作霍涟的妇人微微一笑,艳光四射。
“公孙陛下。”
公孙卓将绮罗放在地上,前行一步挡在她身前,淡淡道:“你此番拦路之举,倒是让朕忘记了,如今是该称你做霍大小姐,还是段夫人。”
他说的这般清楚,绮罗心中明了,霍涟,现任楼主霍逸之姐,公子霍从宽的亲姑姑,先帝在时曾下嫁段皇后之兄,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堪称是神仙眷侣。
只可惜先帝驾崩那一年铲除了段氏的势力,嫡系子孙除了霍家出身的霍涟之外,均被株连。
霍涟手中松松提着一柄剑,扫了两人一眼,笑道:“陛下,终于也找到了心爱之人,熙和公主这般品貌,配上陛下,果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她的声音清的飘渺,似乎来自方外的魔音,明明没有看透一切,却超脱了自身。公孙卓冷冷看了她手中长剑一眼,淡淡道:“若要杀我,缘何不用琴。”
“朱弦断,明镜缺,自朝晖此后,我已起誓,此生再不拨琴弄弦。”她提起剑,眼眸静如湖水,“更何况你我同出一门,你既不用萧,我又何必用琴。”
公孙卓单手一拢将绮罗了拢在怀中,又道:“你可知道,霍家联合韩王劫掠皇妃,已经是犯了大罪。”
“我只知道龙翔帝的暗卫今夜闯进了手可摘星楼,并放火焚毁了西楼。”她抖了抖手中长剑,冷笑道:“相信我,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要你退位大大臣会像当初阻止你登基的臣子一样多,至于掳掠皇妃之事……”她言语一顿,清冷的眼眸在两人身上打量一圈,顿时生出三分肃杀妖气。
“你马上就要死在我剑下,公主的下落,自有韩王关心。”
话音才落,长剑席卷带风,向前逼近上去。公孙卓单手握住她长剑剑尖一撇,借力轻身一跃,在落地时已退后四步,手上也多出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剑。
霍涟微微停顿一下,看他手上的暗银手套,微微一笑道:“可惜你只有天丝手套,今夜在劫难逃。”
说完,又是冷厉一式朝他身上逼过去。
护住身子的天丝银甲,当年被先帝赐给了四皇子公孙简。
公孙卓沉稳接招,只守不攻,虽尚未落着下风,却因为怀中有人的缘故,到底不如她出剑厉害。
霍涟与明秋庄主只差一线,自然是绝世的高手。绮罗心中不安,看了眼前阵势一眼,低声道:“她不会杀我,你先走。”
公孙卓手臂一扬,挡住她的攻势给,沉寂单手箍紧了绮罗腰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抱紧我。”
只此一言,不必多说。
光圈爆绽,剑风荡漾。霍涟的长剑招招狠毒刁钻,就像是纠缠在人身上的蛇,丝毫不放过一个死角。公孙卓只是沉着应对,不落下风。两人交手将尽百招,霍涟对着他的眼睛冷冷一笑,手中长剑突然变幻方向,朝着绮罗身上攻去。
公孙卓面色一变,右手出剑,挡下了这一击。
霍涟大笑一声,将他逼退三步,一抖长剑扬声道:“怪不得敢孤身一人来救人,果真对公主娘娘诸多爱惜,韩王还要我留住公主性命,但看如今,却是不能留了。”
说完此话,她在出剑,招招式式均往绮罗身上招呼。
这下就像是戳中了公孙卓死穴,他一剑护住两人本就是不可,如今霍涟一心想要置绮罗于死地,到让他难以出招。
“还不出招?”
又交了近三十招,霍涟见他一招一式挡的辛苦,又笑道:“忘了告诉陛下,你等的那些人现在只怕都葬送在我霍家和韩王手下的剑下,只等到明日,我霍家楼主亲自送到朝阳大殿之上,给众位大臣看看,陛下说好不好。”
声音就像是淬了毒,带着恨意与嘲笑,窜进人心之中。公孙卓终于气息一乱,抵挡不成挥剑转身,却将腰腹暴露,露出了一个破绽。霍涟眼底光芒一闪,长剑出手,剑光暴涨成团。竟像是在夜色中绽放了朵优雅的深谷兰花。
公孙卓忙于抵挡,一招变三式,堪堪拦下杀招。却不知这璀璨一击只是虚的,蓝色花朵颓败落下,一点星芒破空而来,直逼他怀中的绮罗。公孙卓面色一冷,慌忙之中横剑也当,将腹脏之处完全暴露。
“去死吧你!”
霍涟突然狂笑一声,单手长剑未收,左手一伸,竟从袖中拔出一把寒光利刃,欺身直上,直逼公孙卓下身腹脏。长剑匕首上刺下戳,势要夺两人性命。
公孙卓眼底一寒,却不闪躲。
绮罗突然抬起了手掌,绯红的镯子滑落到腕上。
只一瞬间,陡然夜色中亮起剑光如雪,她皓腕之上一剑突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袭去。
扑哧一声。
是长剑入肉的声音。
不是很刺耳,却好像能把坚韧的心划成两半。
绮罗缓缓闭上了眼,就在她身前一步之处,一张方才还冷厉逼人的脸,正死死盯着她,瞪大了眼睛。
顺着绮罗的手腕,一柄薄而利的长剑,泛着幽蓝的光,直直刺进霍涟的咽喉。
创口出干净的就像是镶上去的,干净的没有一滴血。
霍涟睁大了眼睛,单手还保持着指向她的姿势,似乎怎样也不相信自己纵横无敌的自己竟然死在了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手里。
长剑收回,化作一个银质的镯子,套回到她手腕上。
霍涟的身体没了支撑,重重砸落在地上。
公孙卓察觉到怀中人不断颤抖的身子,无声拔出霍涟刺进他身体的长剑,几下封住穴道止血。
他苍白着面色轻轻吸了口气,夜色般的眸子中,微微的波澜也静寂下来。绮罗还在颤抖,他抱紧了她的身子,飞身跃了出去。
这次出动的是皇帝自己的暗卫,人数不多,可却全都是高手,但在韩王与霍家的合攻之下也折的差不多了。
京都之内,皇帝的兵力调遣出外,除了御林军,旁的并不可信。公孙卓不愿暴露势力,以防韩王联合大臣发难,是以带来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只是今日他若不回皇宫,以韩王之心,虽然不会要她的性命,但定然又办法将这件他好不容易才撇干净的“违背祖训烧毁手可摘星楼”的罪名,重新给他带回头上。
可是这一路回宫着实困难啊!
手可摘星楼位于西郊,京都外城。他的人折损极多,韩王的势力还是没有冒出多少,但却绝不会让他在天亮之前赶回到皇宫之内,阻止霍家状告。
余下的活着的暗卫护住主子出了手可摘星楼,除去联系势力报信的,就只剩下三人,这三人护住两位主子进了向京都内城奔走,却在遇到第二波阻拦的时候,全部折戟。
公孙卓也顾不得什么,轻功运到极致,趁着人还没有追来的时候抱着绮罗落在一户民宅之内,藏进了民宅的偏房之中。
这小屋子狭小黑暗,却还算得上干净。公孙卓掩饰好门窗,褪下长衣,把绮罗放在上面,才要起身,却觉一片眩晕,单膝跪在了地上。
声音极轻,但在这样安静的地方,却听得极清楚。
“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