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宝将手中空置的碗放在一边,重重的磕了一下,一声响,满屋子的人跟着颤了一颤,她站在一边,冷笑道:“明知道娘娘最近身子不好,这胎象才稳下来,怎么能去参加那种纷杂烦乱的宴会?皇上当真是能体贴我家娘娘啊!”
林福禄摸了摸额头,赔笑道:“泰宝小姑姑不要生气,其实那宴会也没什么,只是皇上想着娘娘从未见过南戎那边的歌舞特色,便想着要奴才来请娘娘那时候过去。您也是知道的,那南戎王早早便与我天瑞割据着,如今一招臣服,定然是服服帖帖的。不管是献上来的东西还是带来的玩意儿,花样都多,保不准娘娘有什么喜欢的呢?”
泰宝一撇嘴,哼道:“蛮夷之邦,能有什么好东西!”
林福禄只得不停的擦汗,笑着答道:“小姑姑不知道了,那南戎王的母亲是我们汉人,他有着我们汉人的血统,是历代南戎王中最为温和知礼的,若非是为了草原子民能过上和我中原一样的好日子,他才愿意臣服在陛下之下,不然还得有一场仗好打呢?”
林福禄笑呵呵的说了说,瞧着绮罗不动神色的样子,实在是黔驴技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谁知道绮罗这会儿好像突然醒过神来,转过脸来看她,眉眼之间有些疲惫憔悴,看的人心生怜惜。
她眸光动了动,最终停留在圣旨上。只是一顿,便扯开眼,她掀开锦被从床上下来,淡淡道:“给我试装吧。”
泰宝忙叫道:“娘娘,这样不行,你的身子受不住的!”
林福禄也不想峰回路转,但是他纵然心中怜惜,也是实在没有决定权啊。看着绮罗不管不顾的样子,忙上前请道:“娘娘,娘娘,我的娘娘啊,这事不着急的,您怀着龙胎呢?还是先躺下休息吧!”
绮罗淡淡挥开他们的手,冲着一边捧着玉冠的女官淡淡道:“陛下的圣旨不得违背,趁我这会儿还有精神,先试装吧。”
她都这样说了,谁还敢劝,林福禄和泰宝只能退到一边,任由身边的女官为她换上才赐下来的宫装。
另有一个掌仪女官在旁细心的将此次皇上接见南戎王的规程与她说了一遍。
繁复的衣料轻响,不时夹杂着玉坠环佩叮咚,静静回荡在寝殿深处,两个侍女将她一身冠服整理好,扶着她坐在梳妆镜前梳理长发。
林福禄看着绮罗一身正装的样子,低低的叹了一声。旁边的泰宝听见,忙瞪了他一眼:“你叹什么气?”
“娘娘这样美丽,却这般……自然惹的奴才心中叹息。”林福禄看着绮罗穿着那明黄色宫装的时候,低声道:“当年娘娘嫁给陛下,穿的是一身大红的正装,满朝文武,宗室贵戚,看着娘娘从那白玉大阶下走上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不看的心驰神往的。如今皇上不顾满朝文武特赐下这样的宫装,便是娘娘以后做不了皇后,向来也是宫中无人能动摇的了。”
明黄色,只有皇上皇后可以身着的颜色。
最近关于元宸夫人曾经在公孙简后宫的事又蔓延起来,流言满天飞。宗室大臣们以不愿皇室尊严被辱为由逼迫皇上惩戒元宸夫人,但是毫无例外的被皇上一一驳回。皇上要保证娘娘的地位,就要给她立威,想来这也皇上特地将这宫装赐给绮罗的意思。
这么看来,不管以前如何,方绮罗还是龙翔帝心中的一块肉啊!
绮罗自是不知道他们这边的小插曲,她看着镜中苍白的脸,轻轻抬手示意身旁的女官停下,转身问道:“南戎王来,我去不过是参加一场小小宴会,你们可算过要多少时间。”
那女官答道:“回娘娘,皇上说过,到时候自然回来蓬莱洲接您,那宴会超不过三个时辰去,想来有皇上在身边,娘娘随时想要回来都可。”
绮罗眉梢微动,“这样么?”
女官恭敬地道:“正是,娘娘须得知道,南戎王虽不比大秦,但是也是一族之王,陛下身为上位者,不能怠慢了他们。”
绮罗微微颔首,将女官手中的梳子取过来,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先歇息片刻,等我醒了再过来。”
待掌仪女官退下,林福禄不敢在久留,也请了安离去。泰宝给绮罗把了把脉,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便在这时候,有侍女进来禀道:“娘娘,陛下驾到。”
绮罗顿了顿,应了一声让她下去。
泰宝的脸自从来人提到皇上开始就苍白起来,在看着身边的人平坦无波的脸,忍不住问道:“娘娘,这时候,他来做什么。”
绮罗不说话,抚着她的头,淡淡道:“你放心,没事的,你先下去,他这次来定然有事要说,你去准备药膳吧,我醒了要用的。”
三个月以来,因为公孙卓连绮罗一根头发都没有伤过,泰宝倒也不怕留她一人和公孙卓单独在一起。而她自己坚强的很,对于公孙卓,已经由原来的厌憎恐惧便为现在的眼不见为净了。
这样想着,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她服侍着绮罗退了宫装,指着那便的几件淡色衣衫问道:“娘娘,你今日要穿那件?”
绮罗此时只穿了件雪白的软丝中衣,她体质与常人不同,大夏天的也穿着外衣才行,她指着那便一件淡色的披风,低声道:“不必了,一会儿还要睡下,你把那件披帛给我披上吧。”
泰宝赶忙返身取了披帛替她搭在肩头,一袭云色婉转,双肩若削,盈盈瘦弱,看着也太苍白了些。她嘟了嘟嘴,“娘娘看着这样累,不如我去将皇上请走算了。”
绮罗拿着梳子梳理自己的长发,听她这么说,抬眼应了一句:“泰宝,你还是先下去给我准备药膳吧,这样我才放心些。”
泰宝一愣,明白过来赶忙笑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她以为绮罗是不放心旁人做的药汁补品,只信她一人,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蹦蹦跳跳的就走了。
待她走后,绮罗看了看镜子中的模样,手指微动,继续打理长发。一下一下的梳着,最后一次抬手的时候,突觉镜中的人有些模糊,她抬手撑着额角闭上眼睛歇了会儿。再一睁眼,突然瞥见铜镜中多了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玄色衣衫依旧如暗夜深沉,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的气势。虽然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目光深邃冷静。
寝殿一角供奉的香炉冷香细细,嗅了一下,便觉得心中宽慰很多。绮罗顿了一顿,低头起身。
不料眼前竟猛地一黑,双腿酸软,她慌忙伸手去扶镜案,身后的公孙卓一伸臂将她扶住。看着她玉白的侧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将她抱起来放在一边床榻上,冷身道:“传太医。”
这句话,恐怕是他与绮罗再聚之后,说的最多的一句了。
绮罗躺在床上,等着一阵晕眩过去,见眼前那张俊美的脸上溢出一些急色,心中就像有一根藤蔓扯了一下,剧痛起来。
看着她唇色瞬间苍白下来,公孙卓面目一冷,又厉声道:“催。”
暗中又是一人离去。
公孙卓单手握住绮罗的手腕,传了些真气过去,但也是如泥入大海,没有一分作用。绮罗原本便是强打着的精神,这时候更觉得胸口滞闷,头昏脑涨,难受的紧。
公孙卓心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伸手将她抱起在怀中,低声道:“我已经派人去请你师兄孟南柯,你既然不信我,我便让他来照料你。”
绮罗此时无力挣扎,也无心与他分辨,强撑着不昏过去,只怕一会儿御医来了看出什么破绽来。
不过多时之后,一个全身黑衣面覆金面的黑衣人领着一个穿着太医院服饰的人进来了,那人看着年纪不大,长得也不甚俊美,只是一双眼睛清澈如泉,便是见到了陛下与传说中的熙公主,也没有一分的异色。
他对着公孙简行了个礼,低声道:“臣朱柏树见过陛下。”
公孙卓冷声道:“给她诊脉。”
朱柏树应了是是,上前去跪在绮罗身前,三指并拢压上她腕脉,细细的查起来。
他查探的极为细致,似乎方绮罗的绝代容颜在她眼中没有一丝的影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病人罢了。
“咦。”他放开绮罗的手,突然惊诧了一声,才要开口说话,绮罗强撑着精神猛然开口道:“我不舒服,你可否去我的药囊中取一丸朱生给我?”
方绮罗药囊的秘密,除了为她打造药囊的天下第一巧手小七之外,只有公孙卓知道,所以这话是对谁说的,谁明白。
公孙卓知道他这是要支开自己,但这又是她重聚以来正正经经的向他提的第一个要求,拒绝不得。
正想着怎样才能两全其美,那便跪着的御医却突发异动。
“朱生?”他喃喃了一声,猛然仰头问道:“可是那明秋山庄的神药朱生?”
公孙卓眉目一动,道:“是,于她身子,可有作用。”
“自然有!”朱柏树眉目绽开,笑道:“陛下,朱生乃是明秋山庄的圣药,最大的功能却不是解毒,而是重塑内里,这也是它是世上最著名的疗伤圣药的原因。这等药可遇不可求,夫人身子看起来是大毁过,可如今怀有身孕,补药要适量,能服用朱生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公孙卓闻言,不再犹豫,将绮罗轻轻放在床榻之上,低声道:“你先好好歇息,我给你去取药。”
等到公孙卓的身影消失在寝室之中。
绮罗强撑着身子从锦被中坐起来,看着跪在床榻之下的人,低声道:“你医术不错,师从何家?”
朱柏树不知她会有此问,听她声音柔柔呵呵的,也觉得这娘娘没什么架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回娘娘,臣自小家贫,父亲早逝,都是和祖母学了些医术,后来有幸在一位药师手下做了几年工,看了不少医术,应试的时候才能进得了这御医院,只是也只是个配药的小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