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也都跪下身去,朝着面色各异的三人恭贺,只是邢裁云还昏倒在地上,这么看着,未免有些不雅。沈太后忙令人将她扶起来抱在软榻上,对着绮罗笑道:“好好好,当真是你带来的好福气,这才发现了云儿有孕,还是好好诊诊的好,这儿离你的寝殿最近,你便求求皇上,看在云儿的身孕份上,便让她在你这里先歇歇吧。”
本来皇帝子嗣单薄,两个男孩一个早夭一个身份不行,三皇子又不是个聪慧的,是以绮罗怀孕之后,她便是不喜欢,不相信她腹中孩子是皇上的额,也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分辨。只是如今邢裁云也有了身孕。邢裁云有了身孕,就说明公孙卓不在吊死在一个女人身上,他儿子这样英武俊美,只要不为了一个女人自己苦着,那以后子嗣上哪里用得着她忧心啊。
想到这里,一开始的目的就暴露了出来。她来的目的,便是打压绮罗的气焰。方绮罗现在贵为夫人,离皇后之位只是一步之遥,万万不能让她把皇帝迷惑了去。
只是她才说完,公孙卓便冷声接道:“不,蓬莱洲只得她一人独居,云贵人身子无碍,林福禄,传朕旨意,加封云贵人为昭容,赐居海棠轩。”
他说完,走到沈太后身前,吩咐道:“劳烦母后送云昭容回去了,左相今日来便是为了请绮罗为他制药疗养,儿臣先告退。”
说着,便去牵绮罗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的躲开。
公孙卓手掌一顿,看着她不语。
绮罗退后一步,低声道:“陛下请。”
公孙卓淡淡看着她,在她清美的脸上找不出一丝除去冷漠之外的痕迹,他收了手掌,自沿着走廊,带着张晓生等人走了。
绮罗对着太后鞠身行礼,也退去了。
杨执走到太后身边,皱着眉头,道:“母后……”她唤了一声,话锋一转,道:“母后,您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吧,邢妹妹醒来了也需要安抚,这边,母后要是放心,臣妾也能照应。”
沈太后方才看到了皇上与绮罗之间的风起云涌,再联想这一天的事,脑袋当真是乱的很,杨妃这样一说,她便顺着势嘱咐几句离开了。
在明黄的銮驾上,沈太后坐在坐位之上,眉心之间是一道深深的褶子。她撑着头,眼睛一直未能睁开。
随在一边的赵嬷嬷看见她这个苦恼的样子,想到今日的事,压低声音问道:“太后,你今日,为什么不顺着柔妃与邢裁云的话,好好给元宸夫人点厉害瞧瞧。”想起那园中极美的景致,她冷声道:“太后应当给她点颜色看看,不然她仗着皇上的宠爱,也太得意了些!”
“你懂什么?”沈太后冷叱了一声,低声道:“你没看见皇上怎么处置柔妃的么?他往日不喜欢柔妃,但是也宠爱了她那么久,就是为了稳住他们家的那个老狐狸,掌控华族,现在皇上连面子都不给柔妃留了,就是为了告诉那在场的所有人,方绮罗是他心尖上的人,为了她便是孕有公主的贵妃他都能处置,更何况是旁人。”
她想起公孙卓那冷冷的样子,冷笑道:“当初的事他疏于防范,让柔妃得了手,想来是后悔莫及的,他不能动我这个母后,之这是在警告我呢!以后莫要去找方绮罗的麻烦。”
赵嬷嬷想到皇上今日的样子,身上也是一生冷汗,她想了想,又道:“可是这样下去,那元宸夫人若是再生下皇子,那岂不是要登上皇后之位了?她可是大秦的公主啊!这如何使得?”
沈太后怕的就是这个。
儿子的雄心和本事她都知道,将来若是征战天下,对付大秦那个只知道舞文作画的太子,简直是不值一提。可若是让大秦的公主做了皇后,那皇上要向在对付大秦,在世人眼中,明君形象可就全毁了。
最后即便是将大秦收纳如天瑞的版图,也会让大秦皇室存有希望。
“皇上现在只是宠爱她,她倒不见得还像当年那样爱重皇上了。这样的两个人呆在一起久了,皇上又是个冷漠强硬的脾气。向来不用我们出手,他们自己就会闹起来。”沈太后叹息道:“只可惜了,方绮罗这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哀家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晓得她的脾气。那孩子十分之八九是皇上的。等都孩子生下来,哀家得像个办法把孩子从她那里抱出来才是。”
想到这儿,她笑了笑:“依照着方绮罗的性子,没了这个孩子,不用咱们去动手,她自己就能弄死自己,到时候她一死,事情就好办多了。我那小皇孙父母如此,定然是人中龙凤,哀家会好好疼她的。”
“太后当真是一片慈心。”赵嬷嬷笑道:“太后放心,当初段氏死的时候,皇上不也没说什么,虽然这个熙和公主比起段氏来在皇上心中分量大些,可也只是个女人罢了,那里比得上母亲和孩子。到时候陛下伤心过了,看到太后好生看待小殿下,定然会更孝顺太后的。”
她这话说的沈太后心中熨帖。她笑了笑,“但愿如此吧。”
却说张晓生这边,就完全没有沈太后那便的忧心如焚了。
公孙卓虽然日日都来见绮罗,但是现在两人这般,相见还不如不见。是以才回了寝宫之中,他便到一边新造的小书房之中去处理政事了。
张晓生前来求医,绮罗身为医者,万万没有拒绝之理,好在身边还有个泰宝出身医药之家,略通医术,这样一来,倒也不是很麻烦。
偏殿之中,泰宝为张晓生探看之后,便将他请到前面来,请绮罗给他把脉。他看着绮罗起身相迎,眉色淡淡,拱手道:“劳烦夫人。”
绮罗淡笑颌首。请他坐在身前,把脉诊治。
泰宝在一边站着,看着绮罗诊脉时不时皱起的眉,再看她请了左手之后又请了右手,不由得开口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绮罗轻轻叹息一声,看向对面的人,前生问道:“想来大人生来便有弱症,幼时调养的好,底子虽不如常人,却还是不错的。大人自己又通宵医术,为何将自己的身子糟蹋成这般?”
张晓生收回手,眼中波澜不起,似乎毫不在乎绮罗会如此辩解的将此种症状开口说出,他看着前方,低声道:“并不为何,只是不愿再活多久罢了。”
他转首看住绮罗绝美的容颜,低声笑道:“我本来却是没打算活多久,哪知道还有现在这样受制于人的局面,这才叨扰了娘娘的清净,当真是抱歉的很。”
每个人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自己忘不掉,却又不准任何人提起。
绮罗闲心知他不愿多说,自己也不愿多问,怔神一会儿,感觉到袖子被扯动一下,才轻声道:“张大人身子状况不是很好,还要为政事操劳,实在不是养生之道。”她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又笑道:“政事实在不是我该说的,请恕我冒昧了。”
张晓生冷淡的摇头:“无妨的,以后这修养是不成了,陛下不会停下脚步,身为臣子,必定要紧随君上才是。当年唐微答应帮他打天下,我答应帮他治天下,便是这个道理。”
他站起身,看着绮罗,沉声道:“天下尚未大治,我不敢死,还请娘娘施以援手,祝我一臂之力。”
他说着,一鞠身下去。
泰宝连忙要去扶,却被绮罗一只手拦住。她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低声笑道:“敢问大人,陛下要治天下,可需要多少年?”
张晓生并不起身,低声道:“请娘娘帮我保命十年即可。”
“哦。”她放下手,任由泰宝跑过去将张晓生扶起。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她浅浅笑道:“还有十年么?只怕……”
后面的话淫灭于风中,没有一丝声音。
两人只做没听见。
绮罗转首回来,示意泰宝扶着张晓生坐下,淡淡笑道:“大人的身子不好,实在是平日里不注意把保养,心中又有伤事的缘故,若是大人能将沉疴往事放一放,自然能使心胸开阔,到时候不要说是十年,便是活过一甲子也不是难事。”
张晓生忍了许久,终于压抑不住,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
绮罗眉目一变,起身转到他身后,玉白的手指从发间抽出几支银针来,在她胸前插了三针。
三针落下,张晓生的咳嗽声平静了些。他放下掩口的袖子,不着痕迹的抹去唇边的血,低声道:“多谢……夫人援手。”
他虽不想显露,但是齐鲁如何看不见。她抿着唇,对泰宝吩咐道:“去取我的琴来,顺便拿来一瓶清凉丸。”
泰宝应声去了。
偏殿之内仅余两人,张晓生伸手示意绮罗坐回座位上,抬起袖子一看,全是鲜血。他眉毛一挑,送袖子到她身前,笑道:“你看,这活着是否比死去辛苦的多。”
绮罗目不斜视,亦无变动,她看着那鲜血,淡淡道:“活着虽然艰难,但我们还得活着,既然如此,又何必苦着自己。”
张晓生收回袖子,看着她的脸,轻声道:“你可知道,当初也有一个人,经历了与你差不多一样的事,可是最终却选择了默默死去……她的感情大而无言,我虽爱重她,却从来看不起她。因为比起活着的艰难,死去或者是一种解脱……她的死去正是证明了,她活不下去了,也解脱不了。元宸夫人,世人都说勇者无畏无敌,你比她的经历之惨恨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还能如此安之若素,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勇者?”
他说了这样多的话,断断续续的,绮罗笑着摇头:“我从来不是勇者,我不愿放手,只是因为我的命都是别人的,不能就这样清清淡淡的死去。至于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她低首想了想,低声道:“她做得到默然无声和大爱无言,我却是做不到的,说起勇敢,只怕是她更胜我一筹。”
张晓生笑了笑。
泰宝从后殿回来,将琴交予绮罗,又服侍张晓生将清凉丸服下,才退回道绮罗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