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卓抱着绮罗进了内殿,半响之后,便有黑衣人领着一名太医进来,却是太医院首崔院正。他本想斥责那黑衣人的无礼,但看见陛下就在眼前。连忙鞠身施礼,公孙卓沉声道,“免了,给她把脉。”
崔太医称了声是,上前跪在床前,请了左手,又请了右手,足足半刻之后,他才伏恭贺道:“恭喜陛下……”
“朕知道她有孕,只是她经常这样昏倒,身体状况如何。”
一个多月来密探日日回报,便是他自己也在暗中看过,她虽然服了往生,可是身体状况反倒是更不如前了,每日里多是在休息安寝,还时常昏迷不醒。
崔太医是被暗夜一路上带着飞过来的,而以前绮罗身边一直是孟南柯在照顾,他从来都没有踏进过这小御花园一步,当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但是虽然没有见过,却是想得到的。这皇宫之中最秀丽的小御花园是为谁建的?这世上又有谁能让皇上露出这样的神情,只要轻轻想一想,便全明白了。而既然想到床上的人是方绮罗,自然也就没有隐藏的道理。
“回陛下。”崔太医斟酌了下,低声道:“娘娘的体质看着比往日好上许多,脉象虽然虚弱,却是因为有着身孕所累。不像是本身的缘故,至于嗜睡,向来也是怀孕的症状。”
公孙卓冷声道:“她有孕之前便是如此,怎是身孕的缘故。”
崔太医察觉到他的怒气,不敢说什么过激的话,只能含糊道:“回禀陛下,娘娘脉象诡异,但是生机不断,向来并无大碍,臣不才,娘娘在医术一道上远胜于臣,臣实在不敢妄言如何。”
公孙卓冷着脸坐在床边,煞人的气势,让人觉得心惊。就在崔太医冷汗落了一地,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上首之人突然出声问道:“若是拿掉她腹中胎儿,对她身子如何?”
“万万不可!”崔太医惊出一身的冷汗,叩首一声道:“陛下,且不说娘底子差,身子还虚弱,娘娘那脉中生机看来也全是为了护住腹中胎儿,若是拿掉她腹中的孩子,只怕是连娘娘的性命也给……”
说道后面,却是不敢在说出去了。
他医者之德过了,才想起来。皇上那般宠爱容妃,即便是她做了逆王的皇后也不忍心对她下手,今日却想着要拿走她腹中的孩子,既然这样,那容妃腹中的孩子……
想到着,本来才止住的冷汗又哗啦哗啦的掉落下来……容妃怀的既然不是皇上的孩子,那么他知道了这件事,焉有命在?
就在崔太医想到这里,不由得冷汗淋漓的时候。
公孙卓突然从床边起身,崔太医跪着退后两步,仰首颤声道:“陛下,陛下,臣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还请陛下看在臣多年效忠的份上,饶臣一命!”
话才说完,便觉颈后一凉,他低头看了看,却连一滴血都没有看到,就轰然倒地。“砰”地一声响,他瞧着君王俊挺的下颌,终于,闭上了眼。
暗夜站在他身后,手中雪白的刀上,没有一滴血。
公孙卓沉声道:“处理掉。”
暗夜收起刀,拎起那人的衣领走了。
他看了一眼干净如昔的纯色兔毛毯,缓缓坐回到绮罗床边,手指拂过她紧蹙的眉,缓缓向下,停留在她小腹处,半响之后,他低声道:“你既然这么想要他,我便赌一赌,只是若这孩子当真不是我们的,你就不要再怪我了。”
他淡淡说了这样一句,又低声道:“把太医院的太医都给诏过来,传朕口谕,宸夫人有孕,晋元宸夫人,享超一品。玉明宫包揽小御花园,改为蓬莱洲。朕念夫人体弱,特准元宸夫人于蓬莱洲养胎,后宫诸人,无圣旨不得扰。”
“是。”
有人应了一声,轻身而去。
公孙卓最后看了床榻中的人一眼,转身离去了。
天牢。
没想到几年来无数顶撞那个人都无事,竟然在要走的这一天被关进了天牢里,当真是……
找不到形容自己的词,唐微自嘲一笑,只动了动,便觉得全身都痛。方才在小书房。公孙卓那一掌可没有留情,这会子内伤虽然调息了过来,但是四肢百骸一点力气也没有,当真是任人宰割的境地。
身上被书架书本砸出来的伤火辣辣的痛,微微敞开的衣襟之下,蜜色的肌肤上印着一个血红的掌印。
他微微一笑,靠在角落里闭上了眼。
虽然他喜欢游山玩水,喜欢去远处,喜欢看不同的人,喜欢结交不同的朋友,喜欢美酒喜欢好菜,但是她最喜欢的,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死,那算什么?
他笑着吁出一口气,靠在墙边小憩了会儿,似乎过了许久,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外边嘲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也有今天啊。”
他立即惊醒过来,却没有立即睁眼,听出来人是谁,他才懒得理会他。
楼云霄却不在乎他的不理会,他凤眼一动,打量了下这间不足十平米的牢房,阴暗潮湿,却没有鼠虫横行,内里摆了桌椅,角落里放着一张石床,上面铺着薄薄一层稻草,散发着经久不散的霉烂味道,而一身破烂锦袍的唐微就在上面睡觉,丝毫没有顾忌的样子。
楼云霄厌恶的皱了皱眉,喝道:“唐微,我在和你说话,你没听到么?”
“嗯。”唐微应了一声,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这才睁开眼睛从稻草上坐起来,眯着眼笑道:“呦,到不知道是楼国公大人来了,有失远迎啊!只是不知道楼国公大人的洁癖,可受得了这暗室的熏陶么?”
楼云霄的洁癖有多厉害,也只有闲得发慌的唐微才有心思去看,并取之取笑。楼云霄最是看不惯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冷着眼嘲笑道:“不敢当,我听我姐说你昨日与她辞别,今日便要弃官离开了,本想着共事多年该送你一送,谁知道你竟然这般不知道好歹的惹怒陛下,我可是送不了你了,这送行当真成了送行,我可是不会管你的,你自求多福吧。”
唐微挑了挑眉毛,笑道:“嗯,等我离开了以后你还是少造点孽,不要明明比我年纪还小些,就赶着去见阎王爷了。”
楼云霄重重的哼了一声:“这世上有人作孽被我更甚,阎王爷都没有收,我杀的可都是该杀之人,便是阎王爷要收我,老天爷也是不肯的。”
“是啊。”唐微松了松筋骨,少见的叹了口气,“你总是噶好人,做完了家族遗留给你的事,又恢复了家族的名声,以后还能发扬光大,倒也是不枉此生。”
听见他少有的赞同,楼云霄抑制不住的抿唇一笑:“便是如此,好男儿定然要有所作为,你早早便致仕了,当真是没出息。”
唐微陪着他笑了声,突然伸了个懒腰,道:“对了,走都要走了,拜托给你个事。”
楼云霄道:“你说。”
唐微似乎并不讶异他这样便答应了,淡淡:“你记着,日后陛下定然是要封杨家女儿为皇后的,这时候熙和公主的境况一定不会太好,你若是能帮就帮着些。汉明月虽然是女中豪杰,但是涉及到了陛下,我怕她也犯了糊涂,你且记得,千万不要叫你姐姐毁了和张晓生的婚约,也千万不要让她入宫。”
楼云霄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这种类似语言的话,皱着眉道:“知道了,你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并说出来吧。”
唐微挡人不会客气,想了想,又道:“熙和公主红颜苦命,我虽怜惜她,却是自顾不暇,她本身并我过错,日后陛下必会再将她纳入后宫之中的,到时候以沈太后为首的后宫和左相定然不会应允,还望你帮衬着些。”
楼云霄见他提的都是些女人的事,不由得斥责道:“净说些女人的事,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旁的念想?”
唐微静静的坐了会儿,突然开口道:“圣旨来了,我就要走了。”
他起身从那座位上下来,站到监狱牢门之前,笑道:“此次一别,应当是后会无期了,愿你以后不要在困于往事,心胸开阔,安宁一声。”
听着她静静的声音,楼云霄只觉得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沉声道:“我知道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也愿你一生逍遥自在吧。”
他话音才落,便听外面有小太监唱道:“圣旨到!”
唐微笑道:“快走吧,陛下定然还有什么谜语要和我说,你若是在,最后由不得安生了。”
楼云霄明白这个道理,最后冲着唐微拱拱手,从反方向走了。
前来宣旨的太监是大内侍总管林福禄,圣旨内说的都是些好话,定然不是公孙卓写的。舍监把门开了,林福禄把手中的圣旨交给他,低声道:“大人当真是,奴才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敢这样忤逆陛下的人。”
唐微笑了笑,问道:“陛下可还有什么话给我。”
林福禄笑道:“陛下只说,请大人滚远点,再也不要给他看见。”
唐微哈哈一笑,转身之前抛下了在天瑞留下额最后一句话,整个人翩然离去,比风还要潇洒。
“臣知道了,还请公公转告给陛下,臣若是侥幸不死还能再见,只盼着陛下还如今日一般,身居高位,永不后悔。”
他就这样走了,留下一句谁也不懂的话。公孙卓听见林福禄说了,只冷哼了一声,取消了对他的追杀计划。
夜色正澜,公孙卓早早退席而出,朝着蓬莱洲的冷笑道:“你且等着吧,我留你的命看着。”
风送声远,夜风正寒。
四月的牡丹开的最是美丽,而在天瑞皇宫之中,尤其以南边芬芳的小花园中最为美丽。
韩王之乱因为韩王之死已经彻底过去,在沈太后回京之后不在干涉政事的后宫妇人闲来无事,便起了赏花的心思。沈太后一年多回宫,宫中命妇不是新贵就是降臣亲眷,都是需要像前朝一样,面见整合的。
后宫现在并没有新主人,沈太后本来还想要深居简出的念佛,却不因为这样的现状而出山了。
四月下旬,以赏玩牡丹芍药为题的牡丹宴就举办在御花园南角上的牡丹亭上。
牡丹园中多种花木,因着时气暖和,各色牡丹开满,满院的花团锦簇。尤其是那牡丹,开得团团簇簇,如锦似绣,多是姚黄、魏紫之类的名品。
沈太后兴之所至,一路走着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