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惊得杨珍杨秀脸色苍白,只是看着杨执硬着的脸,却不知道是说什么才好。泰宝已经忍不住要开口大骂了。
公孙简顿住步子,只是微微侧了侧脸。黝黑的眸子瞥过来,光芒像是利剑一样,让人不能直视。
屋中静谧一刻,只听他低声笑道:“哪又如何呢?”
他不以为许的样子,比起睥睨天下的公孙卓,其实什么也不差。
潇湘殿外面是一片阴郁的绿,项南等人看着陛下抱着皇后出来,连忙迎上去,请罪声一片,齐唰唰地跪了一地。
“陛下。”没听见什么声响,项南暗松一口气,看着公孙简怀中的绮罗,又皱起眉头,“娘娘这是……”
“她有些累了,回玉明宫。”公孙简抱着绮罗缓缓步出,清越的声音,没有丝毫不悦。
项南余光注意到一脸愤怒的泰宝,奇怪地看向她,心知能惹得这丫头生气,定然是里面的那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既然能把绮罗娘娘惹的旧疾复发,陛下便是再好的气量,也绝容不得她们了。
想到此处,就不由得想起了沈匡等人说的,杨执身份特殊,其父对陛下有着启蒙教养之恩,若是皇上对杨执下手,不仅是屠杀嫂侄之举,还是不仁不义之举。
想到这里,心中生出一分戒备,这时候却又不能劝,只能提起精神说道:“孟神医早早便从宫外回来了,如今便在玉明宫中歇着。”
“嗯。”
公孙简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宫去。
公孙卓抱着绮罗上了銮驾,项南与泰宝跟在后面。
泰宝自是什么也藏不住的,只要项南一问,便绘声绘色的将方才的清醒讲了一遍。项南听着也没什么,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多心,只想着要将此事告知沈匡等人,不能任由陛下在为了方绮罗肆意妄为了。
孟南柯这些日子总是要出宫一段时候,公孙简抱着绮罗回来的时候绮罗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孟南柯给她用了针,又用了药,到底是缓解了疼痛,不多时便缓缓的睡了过去。
看着守在门外的人,孟南柯虽是一脸的沉寂,却难得的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抛下一句:“我要出宫一日,绮罗托给你照料。”便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公孙卓猜到定然是明秋山庄除了什么事,也不能拦,将他留下的药方药物都吩咐泰宝收拾好,便静静的坐在绮罗床边。半响之后突然开口道:“来人,却吩咐小厨房,准备娘娘平日吃的小菜药酒,朕今日要陪娘娘用膳。”
绮罗彻底清醒过来以后,也是黄昏时候了。泰宝看见她醒过来异乎寻常的高兴,忙将她扶起来穿衣梳洗,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便对着镜子里的她傻笑。
绮罗心中有事,不愿意理会她。一个侍女走近寝殿禀告道,“娘娘,圣驾在外,已备下小宴,还请夫人同去院外同赏花小酌。”
赏花小酌?绮罗眉毛一皱,放下手边的梳子,面上虽不变色,看向泰宝的眼却淡淡:“公孙简要在这里用膳。”
“是啊。”泰宝欢脱着答了,笑道:“娘娘可不知道,您昏睡的这三个时辰陛下一直在外面等着娘娘醒来呢。小厨房的小宴已准备了三次,就怕娘娘醒来之后吃上的是凉的。”
绮罗这才听明白了。
像是公孙简听说公孙卓之事,不愿意在坐那君子了吧,只怕以后的日子,当时很难对付……
缓缓起身,她淡淡道:“走吧。”便携着泰宝随宫女向外而行,心中一片惘然。虽然什么都能看的清楚,想到明白,但是在实际上,或许什么都不知道。
一行人走出殿外,出了殿门,进了花园,沿廊而行,廊回曲转,还未踏进园子,便听到项西在禀道:“陛下,江南九州纵然不算富庶,比不得江北四周,可也到底是天瑞国土……您当真一点也不担心么?”
话音半落,目光一动看见宫女和绮罗的身影,马上闭口,肃立于一旁。
项西是公孙简身边项家四卫中最为聪慧也是最得宠的,只是一直主持暗中大小人物,很少出现在公孙简身边。今日既然过来了,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大事。
绮罗凝眼望去,见公孙简坐在园中,一身蓝色银文锦袍一如当年,只是华服锦带,多了一份尊荣威严。他侧手支颚,自斟自饮,惬意自得,似乎并未被外界俗事所扰。
绮罗心中自此以后当再不如从前,公孙简既然要和公孙卓动手,那么她的存在,未免是太尴尬了些。刚才项西的话语犹然在耳,她虽不晓得政事,却因为明白怎么回事,想把心神提紧些,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她轻轻叹了口气,踏身园中,还未走到他身前。
公孙简便转头看向了她,深黑色的眼眸一亮,长身悠然而起,行至他面前。
“来。”俊脸上染着一抹笑,他扶着她坐在锦凳上,挥退身边所有的侍女宫人,而后才坐在她对面。提壶的手半倾,将杯中清香玉浆倒入绮罗面前的玉杯中:“这是宫中酒窖里珍藏了十年的雪魄散,听说这个时候用最是好了。”
雪魄酒乃是冰山雪蛇胆酿造而成,虽是阴寒之地养出来的,却是极阳极烈的一种药酒。本事疗养阴毒之伤的良药,也是大补之药。
这酒不能碰水的,碰水之后烈性便消了大半。但是酒力口感却变得更加厉害醇厚,是以男子大多喜欢加分毫的花露喝下,比之烈酒丝毫不差。
他似乎喝了几杯酒,说出来的话是优雅慵懒的语调,公孙简举起身前的被子,对着绮罗笑道:“来,这酒对你的身子有好处,陪我饮一杯。”
说完之后,他便举起手中的酒杯,一仰而尽。公孙简眉眼温和,在绮罗面前照杯一亮,道:“你看,我都喝完了。”
绮罗不愿与他说话,也不愿与他争执,纤手举其青瓷酒杯,顿了一顿,终究还是举至唇边。瓷杯温润,触唇时候并无冷意,雪魄烈性入喉,便如暖流下怀,激的胸肺之间一片慰烫。她浅尝既止地放下杯,淡淡道:“差了一味微草。”
公孙简当即大笑出声,眉眼眯成狭长的一条缝:“绮罗便是绮罗,这医仙当的忒是本分了些。”
绮罗那里见过他这种样子,本来有些诧异,但看着他毫无遮掩,孩子一般的笑个不休,不由得有些郝然,低首不再看他。
“当初我得了这酒的时候还很稀奇,说这疗伤的药酒掺了水之后虽然化解了药性,却是难得佳品,是以七坛中有四坛是这样喝过来的,若非你说,我当着不知道简狐那狐狸是用这不醇的酒来框我来着。”
公孙简嘴角上扬,露出显而易见的愉悦之情。见绮罗并不应声也不说话,他半眯起眼,淡淡道:“绮罗,你既然愿意陪我进膳,便不要这样冷淡可好?”
公孙简在他面前总是有千种模样,但都是恣意飞扬的,绮罗最最不忍的便是他低声下气祈求的样子,这总是让他想起公孙卓。
这样睥睨天下的男人,顶天立地,实在不该这般屈就。
便是心死,本性犹在,犹是不忍。
“你不是要用膳么?”绮罗拾起玉箸,淡淡道:“酒喝过了,该用膳了。”
“你说的是。”公孙简明眸之中一丝笑意闪光,盯着绮罗的眸中柔意轻泛,也拾起玉箸给她夹了一筷香滑的茄子,笑道:“这酱茄子虽是小菜,却极其精致,你喜爱绵甜之物,试试看。”
绮罗下玉箸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从那筷茄子中错开,淡淡道:“你还是自己用吧,我吃不下什么的。”
公孙简脸上的笑意一僵。
绮罗不再看他,放下手中玉箸,只端起泰宝给她盛好的粥,用银勺搅了搅,不咸不淡的用了几口。
公孙简淡笑一声,将视线转开,只觉饮入腹中的酒像一小团火,一点一点的涌上肺腑心喉脑海,只是他定力强悍,强自忍了许久之后。又提起桌上酒壶,徐徐为绮罗空荡的酒杯注上酒,看着色泽透亮的浆液漾在杯中,他满腔怒火化作春风一笑。
“再用一杯吧。”
绮罗见他目不转睛地锁视着自己,持勺的手顿了片刻。片刻之后,终还是随着他的心意执起酒杯,就在她举杯要饮的时候,他倏地身后扣住她如笋玉指。
他手指的力道温和绵长,不容拒绝,扣住他的酒杯,两人手指头相交一处,指下玉杯微倾,琼浆滴洒于石桌之上。绮罗微微蹙眉,想要放手,公孙简却扣紧不放,丝毫不让。对着绮罗蹙起的眉眼,他惊艳一笑,突然轻轻低首,喝下绮罗杯中的雪魄酒。
杯酒见底,绮罗再抽手,他依然紧握不放,只是盯着她的眼睛,淡淡道:“不是只有威胁到你的底线,你才可以反抗拒绝,你若是不愿和我倒给你的酒,我喝便是,你又何必要勉强自己。”
轻柔的动作,轻柔的声音,像极了曾经精心呵护自己的那个人。绮罗从他炽热有力的手中感受到熟悉的感觉。她略慌神,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然抽出手指,却不防力气用的太大,身子没有稳住,直直朝后面跌了下去。
就要狼狈落地的时候,身后突然绕过来一双有力的臂膀,随即整个身子都落入一人怀抱之中。绮罗此时念起当初,如何肯再淡漠隐藏,不遗余力的伸手退开护持自己的人。却争不过他的力气。
公孙简抱着她坐在锦凳之上,将她身子圈在膝间,对着她玉白清艳的脸,酒气上涌,淡笑道:“我只说了一句,你变要跌下凳去,可见我的本事还是极高的。无论是救人,还是害人”
绮罗侧过脸,低声道:“放手。”
“绮罗……”公孙简沉眸凝视着归晚,脉脉地吟叹,却也只是这一声,眼中虽然燃着了热烈的火,公孙简最终还是将绮罗放在锦凳上,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绮罗此时并不知道还能说说什么,或是如何与这个人相处,只是惊惧多余了害怕,他这个人,他的怀抱,她的热烈,无疑不让她想起那个朦胧的夜,那个至今也没有答案,也没有人去探寻答案的夜。
公孙简似乎知道她怕了,敛起表情,温文尔雅的坐在对面,淡柔声安慰道道:“你不必惧怕我,我既说过此生不再逼迫与你,定然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