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儿穿着新衣和方嫣然去钓鱼。
两人钓了整整一天的鱼。
方嫣然前世没学过钓鱼,现在从头学起,一时间手忙脚乱,不是放下的钩忘了下饵,就是等鱼跑了才提起钓杆。
小六儿却坐在旁边,眼睛一直幽深地盯着她,方嫣然偶尔与他目光相接,心就乱跳起来。
她虽没谈过恋爱,也看得出来小六儿目光中的东西。
幸好小六儿只是看着,却不多话。
黄昏时分,方嫣然累得不行,靠着树睡着了。
影三在小六儿身后现出身形:“主人。”
小六儿凝视方嫣然的睡颜许久,这才转头道:“我们走吧。把那袋干粮带走。”
方嫣然竟然带了一大口袋干粮来钓鱼,两人两顿哪吃得了那么多?
她,其实心知他要离开了吧?
方书舍最近一段时间很安静。
不再外出,也不再去厨房另装食物。
那些人说,方书舍新买的奴夫跑了,她这下子竹篮打水一场空。
流言传得太厉害,以至于赵忠心都忍不住派人把方嫣然叫来,问她经过。
方嫣然却并不在意,点头道:“是啊,他走了。”
赵忠心气道:“你怎么不报官?他身子弱,肯定跑不远,当时发现了就报官,能抓得回来。”
方嫣然道:“是我放他走的。”
赵忠心还要再说些什么,一听她的话,愣住了:“你让他走的?”
“是啊,他碰到了他以前的一个老仆人,那老仆人对他很忠心,一直在找他,我就放他们走了。”方嫣然道。影三功夫最高,她却不是笨蛋,窗棂外面悄悄设下的暗记有被人碰过的样子,那地方小六儿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触摸得到。
赵忠心怒她不争:“你怎么不全扣下?奴夫的下人也是你的下人,他们哪有权力说走就走?再说,你买他花了银子,现在人没了,钱也没回来,你不是吃了大亏?”
方嫣然不以为然:“我多做一段时间的工,总会还清,放心,我不会赖帐落跑。”
赵忠心嘴唇动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哪是怕方嫣然还不起,她是替这人不值好不好?
可是,当事人自己都不在意,她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前几日,我派人去过芙蓉镇。”赵管家停了一会儿,开始说另一件事。
“哦。”方嫣然对方母的印象同芙蓉镇没多大区别,都很淡。
“我是通知她们,你还活着,而且在我这里。”赵管家道,“要知道,你毕竟不是正当渠道进来的下人,不通知你母亲的话,私下扣你在这里做事,于情于理都不合。”
方嫣然道:“她们不承认我还活着吧?或者虽然知道,却说我已不是方家的人,从此生死由命,各不相干?”
“你……你知道?”
方嫣然笑了一下:“当初把我扔到荒野的是她们,再不疼女儿,至少要弄副棺木葬于坟地。我记得刚进来时,素不相识的家主和管家还说要替我准备好棺木呢。我母亲既然能叫人把我扔出去,自然已经绝了与我的情份。现在你派人去说项,她们会承认才怪。”更何况,人若真的接回去,这段时间延医治伤的银钱,方家非出银子还了不可,她们可没那么傻。
赵忠心看着方嫣然如常的面色,心下反而有些愧疚之意:“你,你不难过?”
方嫣然道:“我十岁之时就清楚知道,方家的一切与我再没关系。从那以后,我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再没吃过方府一丁点东西。”
赵忠心脸有恻然之色。回报的人说过,方嫣然十岁丧父。
“赵管家,是否还有别的事要说?”
赵忠心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道:“之前知道你是方家人,便暂让你做个书舍,没签什么契约。现下方家已不认你,这契就要签了,你考虑一下吧。”
方嫣然取过契约看了一下,见上面签的是活契,也就是说,只签到欠赵家的银钱还清为止。这倒是比较合她的心意,她也没打算在这里干一辈子。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她就取笔在后面歪歪扭扭写上了“方嫣然”三个字。
没办法,虽然这里用的字与她在现代时学的简化字相同,但毕竟还是用的毛笔。对于她这种没怎么接触过毛笔的人来说,能把“方嫣然”三个字写得让人能认出来,已经相当不错了。
赵忠心似乎还想安慰她几句,方嫣然却已经施礼告退。
她本就与这世间的方家无甚关联,她们不肯认她,正合她的心意,又怎会因此而觉得伤感?
“小六儿不知道现在在哪儿?”方嫣然突然想起了那个总是缩在床上的影子,以及后来与他钓鱼时他火热的目光。
都过去了吧?
不管小六儿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想来这一段经历必是他人生中最不想提起的部分,从此后,两人也该是桥归桥,路归路。
出门之际,赵管家突然道:“昨天我们查出了那个金盘儿的底细,果然是李子佛派过来的人,为的是想提前知道我们这边会给他们出什么难题,好有防备。”
方嫣然恍若不闻,大步离开。
赵府与李府的过结,与她无关。她当日只是为了能借赵管家之口买下小六儿,才卖了赵管家这个人情。至于赵府如何处理,是她们的事了。
一晃儿,方嫣然正式在赵府以书舍身份已经过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赵府大小姐赵娟好正式娶正夫。
正夫是镇上另一个大户家的公子,姓王名家璧,据说很是英俊,家世外貌,都与赵娟好很相配,也算是天作之合。
这里娶正夫仪式相当繁杂,先是女家听闻相看到合适的男子人选后,便私下悄悄打听一下男方的相貌品性等等,若果相合,便由女方家遣媒灼去男方家探问一下男家的意思。如果男方点头,女家便正式请媒婆上门,携带一定的礼物,这一过程叫做纳采。
纳采之时,男方家会把男子名字及生辰八字交给女家,女家便找高人批八字,看两人是否相合相配,也有的人会把写有男子生辰八字的帖子置于先祖灵前,若五日内家中安然无事,就代表两人八字相合。
一切顺利之后,女方家才会下聘书,送聘礼到男家,同时定下迎亲日期。赵娟好与王家璧的亲事就是这样订下来的。
方嫣然身为赵府的书舍,虽然平时只在书房帮忙,但这种时候,赵府上下人等都忙乱不堪,她自然也多了很多事要做,里里外外,忙进忙出,跑来跑去。还好她的身子比半年前好得太多,不然还真撑不下来。
眼看着赵娟好一身大红新裙,胸前一朵大红花,骑高头大马出门随花轿去接新人,赵府的人这才松了口气。赵管家一转头,看到那些丫鬟小厮们都站在当地,便气势十足地喝道:“各忙各的去,都做好接亲准备!等下大小姐把正夫接进了门,有得你们忙,谁要是敢出一点点差错,这个月的月钱就别想了!”
她这样一说,围着的下人们急忙散了,各忙各的。
方嫣然捶了捶腰,想着在赵娟好迎回新人之前,自己找个地儿休息一下,哪知道赵管家转头叫住了她:“方书舍。”
“赵管家有何吩咐?”方嫣然问道。
“那个……方书舍,大小姐迎亲,可能还要你跟去帮忙。”
“啊?”
“是这样,这迎亲的时候,有古礼必须洒钱进门迎新人,但是洒了钱之后,男家开不开门还不一定,若是不肯开,一味出难题,就要我们这边去圆转化解。”
“赵管家,你不是觉得我能胜任这叫门的任务吧?”方嫣然感到有些好笑。这风俗倒有点像现代人结婚,据说有些地区男方上门到女方家迎新娘子时,也会吃闭门羹,经历种种刁难之后才会抱得佳人归。
但她去了能成什么事?
赵管家犹豫一下,道:“方书舍,跟大小姐去的都是下人,这身份有别,下人们不敢乱讲话。”不敢乱讲话,自然就不敢乱接难题。
“有大小姐在,还怕被为难住吗?”方嫣然提醒道。
“今天是大喜之日,对方又是男家长辈,大小姐不能不低头。”
“大小姐都要低头,赵管家觉得我去有用?”
“方书舍,虽然你平日话不多,但是,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在你眼中,上下尊卑,全然平等。所以,此事全看你了。”赵管家一脸恳求之色。
方嫣然为难。
“若大小姐顺利迎娶到王公子,方书舍本月月钱可加倍。”赵管家开始利诱。
方嫣然心一动。
银子啊,好东西。
多赚一点,她就能早一日自由:“三倍。”
赵管家一咬牙:“好,就依你。”
方嫣然一笑:“赵管家千万要记得这件事哟。”说着抬腿出了府门,跟着前面迎亲的队伍而去。
一路之上,鞭炮噼啪作响,街边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老老小小,个个喜笑颜开。
方嫣然看了看长长的队伍,最前面是作先导的媒人,接着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赵大小姐和伴郎,后面紧跟着空花轿,吹唢呐喇叭的都鼓着腮帮子,下足了力气,抬箱笼的跟在最后面,看着果然气派非凡。
难怪,在现代时总有人说,女人一生,一定要嫁一次,不然,便不完整。婚礼当日或许忙乱,但日后想起来,却值得回味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