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愈走愈远,渐渐进入深山之中。
小六儿担心方嫣然的左腿,又怕她如前几次一样脚掌磨得血肉模糊还要硬撑着,于是建议停下来歇一歇。
天妖没有反对。
一路行来,虽然他对小六儿仍旧阴阳怪气,但涉及到方嫣然的事情时,他多少会网开一面。
方嫣然靠着树歇了一会儿,她多买的吃食塞在包裹里,就放在身边。
阳光真好,走了这么久,身上已经疲累,她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悄悄从她靠着的那棵树后面伸出来,偷偷探向包裹。
天妖猛一伸手,铁钳一样牢牢捉住了那只脏兮兮的小手。
一声惨叫从树后传出来,接着一个长发披面的乞丐被天妖扯了出来。
竟然是酒店门口的那个乞丐少年。
少年见偷窃不成反被捉,情知这一次说不定又要被毒打,拼命把手往外拽,拳打脚踢。
天妖哪会在乎他的这点力气,冷笑一声,道:“小爷儿今天就教训教训你。”
方嫣然睁开眼睛,道:“天公子,别难为他了,只是个孩子,怪可怜的。”
天妖斜了她一眼,冷冰冰地道:“小爷可当不起你这声天公子。孩子?偷东西的孩子可不少见。”
方嫣然低声道:“若不是饿得狠了,他必不会做出这等事。”若有做好人的机会,谁还想做恶事?
天妖冷笑道:“你倒是好心,衬得我面恶心冷了。就是不知道这种人会不会承你的情?不要到时被反咬一口。”说着手一伸,把少年往地上一摔。
那少年反应倒快,借着那一摔之力,手在地上一撑,弹了起来,抬腿就要跑。
天妖右脚微动,脚尖用力,一块石头被踢出去,正正射在他的右腿窝处。少年“哎哟”一声,摔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
方嫣然细看那少年,虽然满脸尘土,但一双眼睛左顾右盼,灵活得很。
若是洗洗净了,不知道会是怎生一幅模样?有这样一双眼睛,想来丑不到哪里去吧?
她打开包袱,将在酒店里买的吃食拿出来,对少年示意:“饿了吧?要不要过来吃?”
少年戒备地看她一眼,不说话,也不动。
方嫣然摇头,将食物放在地上,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你饿了就慢慢吃吧,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赶路的人身上的食物都是干粮,你若是偷走了,他们会饿肚子。”说着站起身。
少年犹豫一下,道:“你不怕饿肚子?”
方嫣然笑笑:“我们若是走快一些,说不定在太阳下山前会到下一个村子,那里有吃有住,当然不会饿肚子。”
少年眼珠一转:“因为你们有银子?”
方嫣然点头。
少年道:“那你为何不给我些银子?”
她怔了一下。
没想到少年乞丐竟然说出这种话,这是他机灵,还是贪心?
天妖“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反手将地上的食物全收了起来,一点也没剩。少年黑色的眼珠紧紧地盯着他的手。
小六儿也有些忍俊不禁。
方嫣然看了这两人一眼,转头温和地问道:“给你银子不是不可以,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给你?”
“你有银子,我没有。”少年理直气壮地道。
“我有,是我的。为何非要给你?”
“你有,我朝你要。你若不给,我就抢。”少年道。
“……若抢不过呢?”
“抢不过,我就跟着你们,你们不可能天天防着我,早晚我会抢到的。”少年信誓旦旦地道。
天妖一脸阴霾:“在这之前,我先掐死你好了。”
少年向后退了两步,小兽般防备机警的眼神盯着他。
“这么说,若我没有好心送你食物的话,我们不会有麻烦。现在送了你,你反而得寸进尺,还要抢银子。若你待每个人都这样的话,以后肯帮你的人会越来越少,早晚你还是会饿死。”方嫣然道。
少年摇头:“我不抢,也没人帮我。我已经五天没吃过东西了,我就在那个村里,酒店外面等着,哪怕吃剩的馍渣能给我点儿也好,我不挑。但没人肯给我。他们以前对我不错,所以我不偷他们,不抢他们。可我现在要饿死了,没人管我。”
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哪会考虑“以后”?他连“现在”都快失去了。
方嫣然抿了抿唇:“若你答应我,不偷不抢,不害人,可以跟着我们。不过,不是你刚刚说的那种‘跟着’,我们几个人,身边缺几个机灵的下人,若你肯付出劳动的话,我们可以给你发工钱。不劳而获这种念头,千万不要有。”
少年一撇嘴:“吃你一点东西,就要失去我现在的自由吗?”他猛地一弓身子,向天妖扑过去。
准确地说,是向天妖手中的食物扑过去。
那种凶狠劲儿,真跟一个小食肉野兽似的。
若现在拿东西的不是天妖,而是其他两人,食物肯定会被抢走。
少年的出手,突然、快速,而且凶猛。
天妖只侧了侧身子,肩膀略抖一下,就避开了少年。
少年扑了个空,落到地上,敏捷地一拧身子,低吼一声,跳起来再次扑向他。
天妖连续避了几回,耐心渐失,面上渐渐浮现出凶意。少年最后一击,他猛然出手,扼住了少年的脖子,手指用力。
少年呼吸困难,面色渐渐青白,双手用力扯着颈上的窒息之源,却如蚍蜉撼树一般。
天妖神情丝毫不见松动。
方嫣然见势不好,刚要开口,少年猛地叫道:“我……我……我跟着……你们,我……换……银……子,放开……我……。”说到后来时,声音嘶哑,渐渐低弱。
天妖瞥了方嫣然一眼,见她面上关切,知道她心下不忍,不由大是不乐,冷哼一声,将手上的人狠狠甩了出去。
“砰”地一声,少年四脚朝天摔在方嫣然脚下,尘土飞扬。
方嫣然掏出粗布帕子,替抚着喉咙咳个不停的少年擦了擦脸,白帕子很快变成了黑白相间的花帕子,少年脸上却没见干净多少。
“你叫什么名字?”方嫣然柔声问。
天妖出手太重,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真的以为他要杀了这个小小少年。
他脸上的杀意作不得假。
少年不过是个乞丐,虽然想偷食物,又扬言要抢银子,毕竟后者只是想法,前者尚且未遂。他自言饿了五天,却对周围村子秋毫无犯,若真是如此,小惩即可,杀伤人命太不应该。
幸好天妖最后收了手。
自己这一行人,有女皇送的那批军资,找个隐秘地方安顿下来并不难,就算再添几张吃饭的嘴亦绰绰有余。
有余力的情况下,收容一些朝不保夕的人,并不是不可以。
“姓夜。”少年道。
“叶?树叶的叶?”她一闪念不知怎地竟想起在现代时看过的古龙先生的小说,有个用飞刀很出名的帅哥也姓叶,叫叶开。
“黑夜的夜。”少年道。
小六儿和天妖同时蹙起眉头。
夜姓,并不多见。
“叫什么?”方嫣然问。
“夜风。”
方嫣然笑了笑:“这个名字很好听呢。”她摸了摸少年的头,从天妖手里拿过食物,放在少年手中:“饿坏了吧?先吃着东西,别太急,不然会噎着。以后和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不会让你再饿到的。”
少年不说话,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那模样活脱是饿死鬼投胎。
天妖似看不惯一般,冷哼一声,扭过头。
小六儿看了看他,忽地抿唇一笑,凑近他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说起来,天妖这个名字,是别人对你的称呼,你心里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吧?”
天妖剔起眉毛,冷冰冰地看了小六儿一眼:“我们很熟吗?别跟我说废话。”
小六儿不在意地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不告诉你那天你在山脚下跳舞时,然儿说你的舞极美,不是天妖,是天宠好了。”
天妖一怔:“天宠?”
小六儿道:“是啊,天宠。天之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