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2)
桑丘说：“呵，令人痛心呀，真是令人痛心呀，我怀疑阁下的头脑是不是变得糊里糊涂了?先生，您大老远跑这么一趟，难道什么也不想捞吗?为什么您不抓往目前这一大好的选择机会呢?这次的嫁妆是一个王国，人家说方圆有两万多里格，比葡萄牙和卡斯蒂利亚加起来还要大呢。我的好阁下，您就别再多说了，您难道不为自己感到惭愧吗?您就听我这个傻瓜一次吧，您只要一碰到牧师，就同她结婚。我们自己的牧师就在这里，他给您主持婚礼是再好不过的了。行啦，主人，我这把年纪，还是有资格给您当当参谋的，我的建议就像您的鞋合您的脚一样，对您是非常合适的。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还有：可干时不去干，不可干时便会空悲叹。”
唐吉诃德说：“你这样劝我，是要我马上当国王后，能根据我答应的诺言去提拔你。其实，用不着跟这位公主结婚，我照样能办得到。因为要我参战，我会把这作为条件提出来的：打了胜仗，我不同公主结婚，但她要把国土割出一部分，随我自己支配，我想赏谁就赏谁。你说，除了你以外，谁还能提出这种要求?”
桑丘说：“这是明摆着的。不过，先生，请您给我留着靠海的地方。要是我在那里不合水土，我就会把黑人奴隶运走，从他们身上捞钱，然后到别的地方住去。因此，我要您马上下决心，先把杜尔西内娅小姐的事搁到一边，把那个巨人杀了。了结这桩事情。我敢说，这件事大有作为。”
唐吉诃德说：“这件事就照你的意见办。不过，我得告诫你，我们刚才所说的东西，你一点也不能对人讲起。因为既然杜尔西内娅那样谨慎，那样保密，我们也得学她的样。”
桑丘说：“那您为什么要把被您打败的人打发到杜尔西内娅小姐那里，要他们跪到她跟前，说是奉您的命去向她致敬呢?这不就如您自己签字向世人宣布她是您的情人一样吗?”
唐吉诃德说：“你怎么那么迟钝、那么傻呀!你难道不懂这一切都是为了提高她的声望吗?你该明白，照骑士道的做法，小姐的声望如何得看有多少人愿意为她效劳，这种效劳不求得到什么报答，只指望得到她的接受，能得到为她效劳的荣耀，能被她称之为仆人。”
桑丘说：“你听过牧师讲道，他讲过为爱而爱这一信条，他说我们爱上帝就得这个样子，不应该希望得到什么好处，也不要害怕会有什么痛苦，只是为了上帝的缘故而去爱上帝。不过，在我来说，我爱上帝，为上帝效劳，是为了能有所得。”
唐吉诃德说：“你真是个不可理解的家伙。有时候，你说起话来那样入情入理，别人还以为你有点学者味呢。”
桑丘说：“学者?悲哉，先生。我老实告诉您吧，书上的字我一个也不识。”
尼古拉斯师傅见他们俩谈得那么入神，便叫他们停下来，喝喝路边的泉水。唐吉诃德于是停了下来。桑丘见有人打断他们的谈话，非常高兴，他撒谎的招数差不多全使出来了，他岌岌可危地站在自己撒谎的陷阱旁，因为他虽然知道杜尔西内娅住在托波索，却从未见过她。
卡迪纽此时已换上了多若泰原先在泉边大家看到她时所穿的那套衣服，衣服虽然一般，但比他换下的那一套好多了。大家都在泉边停了下来，吃着牧师带来的东西，不过，大家都很饿，而且人又多，每人只能吃一小口。
大家正在那里休息，这时，一个少年看到了他们。便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他认真地打量着这一伙后，忽然，跪在唐吉诃德面前，悲哀地说道：
“哎呀，好先生，您不认识我了吗?您不记得那个被捆在树上的可怜的安德瑞斯吗?是您为我松绑的呀!”
听他这么一说，唐吉诃德认出他来了。他扶起那孩子，转过身对同伴说：
“你们可能都知道惩恶扶弱有多重要，也知道为人类的共同利益以及从事游侠骑士这一行有多重要。几天前，我骑马路过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听到悲惨的叫喊，出于怜悯之心，也出于对从事的这一职业的热心，忙寻声而去，正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小孩被人绑在一棵大橡树上。他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真是太让人高兴了，正好证明我说的全是真话。正如我刚才说的，我见他被绑在树上，光着上半截身子。一个残忍的农夫用马缰绳狠命地抽打着他的背，我一看便问其原因，那野蛮的家伙说这孩子是他的佣人，不但笨，而且不老实，又干了些错事，他当然完全有理由惩罚他。这孩子便说：‘先生，他无中生有，说我这错那错，无非就是因为我向他要工钱。’他的主人又辩解了一番，我认为那些都不是理由，命令他马上把孩子放了，要他发誓把孩子带回家，立刻付工钱给他，一分也不能少。安德瑞斯，我讲得对吗?我当时不是那么威风地命令他吗?他不是诺诺连声地答应要照我说的去办吗?说吧，孩子，大胆地向各位说说所发生的事情吧，让大家知道游侠骑士到处云游是多么必要。”
安德瑞斯说：“您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但是结果却不是您和我所希望的那样。”
唐吉诃德说：“怎么，那人没付钱给你吗?”
那孩子说：“他不但没给我钱，还报复呢!您一走，他又把我捆绑在同一棵树上，把我痛打了一顿，打得我成了揭掉皮的圣巴多罗美一样。他每打一下，就讲句俏皮话嘲笑挖苦我，要不是我那样挨打，我自己也会发笑的。最后，他走了，我被打得不成样子，只好自己爬到医院去，从那次被那个恶霸狠狠地抽打了之后，我就一直在医院里治疗，这全是您做的好事呵。要是您只管走您的路，不去多管闲事，也许，我的主人只打我十几二十下也就出了气，打完后还会给我工钱。可是您那样大发雷霆，又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惹得他气疯了，您一走，他便把对您的一肚子气拿到我的身上去发泄，我担心，这一辈子我只好永远受人支配了。”
唐吉诃德说：“这次失误应该归罪于我没等他执行命令便离开了。其实，凭经验我应该知道乡下佬说的话从不算数，他们考虑的不是什么名誉，而是钱财。不过，安德瑞斯，你记得我当时发过誓，说要是他不照我的话去做，我会回来找他算账，那怕他藏到鲸鱼的肚里去，我也一定要把他找到。”
安德瑞斯说：“呵，先生，您是说过这些话，可是我早已挨了毒打，这些话于我何益!”
唐吉诃德说：“我要为你伸冤。”
骑士怒火满胸地站了起来，命令桑丘立刻为驽骍难得备上鞍辔。驽骍难得这时正如其他人一样，在那里一个劲地吃呢。
多若泰问他打算去干什么，他回答说他打算去找那个乡下佬，要为他犯下的罪行严厉地惩罚他，要逼他把拖欠安德瑞斯的工钱如数付清。他还说不管世上有多少乡下佬，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到。多若泰听了，便提醒他记住对她的保证，她的事没完，他是不能去承担别的事的。因此，他必须暂时克制一下，等他从她的王国里回来时再说。
骑士说：“这话说得有道理。因此，安德瑞斯必须耐心等待我归来时再说。不过，我一回来，一定要照上次发的誓所说的那样；要履行诺言，一定要让安德瑞斯心满意足，一定要让他把工钱拿到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安德瑞斯说：“我对那些不敢指望，不过要是您能给我一些钱，让我到赛维利亚去，那比您替我报仇好得多，我会很感激您的。您就给我一点什么吃的东西，给我一点可以带走的，愿上帝与您及其他骑士同在，愿他们在自己的事业中就像他们在处理我的事一样，一傻到底吧。”
桑丘拿出一块面包、一块干酪给了那小孩，说道：
“朋友，这是给你的。你听着，我们大家都会跟你一样不幸的。”
安德瑞斯问：“跟我一样不幸?”
桑丘说：“为什么给你一点面包和干酪我们就会不幸呢?告诉你吧，我自己只要想活命，恐怕也得吃呀。我的朋友，你知道，我们这些作骑士的侍从的，经常连饭都没有吃的，还得遭受别的其他事，这种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安德瑞斯拿了那点吃的，看到不会再给他什么别的了，便动身上路。不过，他还回过头对唐吉诃德说：
“听着，游侠骑士先生，要是您再碰到我——当然，我希望永远再也碰不到您——即使我给人切成一块块，请您少管闲事，别来救我，那只能让我更倒霉。那么，再见了，让您和所有的骑士都受到诅咒吧!”
唐吉诃德想要打他，可是他太敏捷了，拔腿就跑。唐吉诃德听了他的一番话，感到愤怒，所有的人只好极力忍住笑，免得火上添油，招来更大的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