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大胆地欢乐起来吧；我的美人，悬在你秀眉上的畏怯的云，要用微笑把它们驱散。
——托马斯？格雷(《阿格里平纳之死》)
从激烈的搏斗到眼前萦绕四周的寂静，这突然而近乎神奇的变化，反而使海沃德本来就难以平静的想象又掀起了波澜，就像十分刺激的梦幻一样。刚刚亲眼所见的一切形象和发生的事仍深深地印在他的记忆中，他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对那几个相信凭借急流的帮助而能脱险搬取救兵的人，他们的命运究竟会怎样，他仍一无所知，因此，他先是仔细地听，听一听是否有什么异样的信号或惊叫声，可以知道他们这一冒险行动的凶吉祸福。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听见；自安卡斯离开以后，这几个冒险家的任何踪迹都已无从知晓，这使得他对他们的命运倍加担心。
在这样一个疑虑万分的痛苦时刻，邓肯顾不上刚才对他的安全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那些岩石的保护，果断地探出身来朝四处张望。然而，与他探测不出他那刚刚离去不久的几位同伴的踪迹一样，不管他怎样努力，也发现不了隐藏的敌人将要或者已经临近的迹象，哪怕是一丝一毫。满布密林的河岸，又变得死气沉沉，好像有生命的动物都弃之而去。刚才还响彻森林的喧闹声已经消失，只有奔腾的河水在纯净迷人的大自然中阵阵作响。一只栖息在一棵枯松顶上作为安全之所，曾远远观战的鱼鹰，此时已从那高高的参差不齐的栖身处飞扑下来，在它的猎物上空飞翔着；一只被那伙野蛮人嘶哑的叫声吓得不敢鸣叫的鸟，此时也大胆地放开了它的喉咙，发出了难听的叫声，好像它又一次成了不受干扰的荒凉世界的主人。邓肯从这荒凉孤寂世界中的天然的伴随者那里，获取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他的心中又恢复了获得成功的信心，他重新振奋起精神，开始新的努力。
“这会儿见不到休伦人，”他对戴维说，戴维显然还没有完全从把他打得昏倒的一击中恢复过来，“咱们都藏到岩洞里去吧，其它的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记得我在和两位秀美可爱的小姐放声唱赞美诗，”这位颇感迷惑的歌唱大师回答说，“自那时起，由于我的罪过，我受到了严厉的责罚。我像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似的，而耳朵里却是一片嘈杂声，似乎世界已到了末日，大自然也失去了和谐。”
“可怜的家伙！你刚才的模样，说实在的，就差一点儿到了末日啦！可是起来吧，跟我来，我领你到一个地方去，那儿除了你自己的圣歌声以外，保证其它的声音都听不到。”
“瀑布的轰鸣中有悦耳的音调，流水的奔腾使人的感官愉快惬意！”戴维颇为不解地用手按住前额，说道。“空中是不是充满了尖叫和哭泣，就像那离开人世罚入地狱的幽灵——”
“现在没有，现在没有，”海沃德急忙打断了他的话，“这一切声音都停止了，那些发出这些声音的人，我相信，也都走了！除了流水，一切都已静止、平静；快进洞去吧，在里面你可以尽情地唱你爱听的歌曲。”
听到同伴提到了他心爱的事情，戴维不禁苦笑了一下，但脸上还是掠过了一丝短暂的欢乐。他不再犹豫，决定跟海沃德去那个能给他疲乏的感官以这种暂时忘记忧虑、享受一下快乐的地方。他倚着海沃德的胳膊，钻进了那窄窄的洞口。邓肯抓起一捆黄樟树枝，拖到通道口，将洞口仔细地遮盖好。在这一不太牢固的遮盖物后面，他又挡上了秦加茨固他们留下的几条毯子，将山洞的深处遮黑，而洞口却能接受到从狭窄的深谷反射过来的一丝微弱的光，河水的一支支流就流过这个山谷，和另外一支支流在离此几十码的下游汇合。
“我不同意这些土著居民的原则，在危急的时候，不经搏斗就屈服，”他一边忙着遮盖洞口，一边说，“我们的格言是这样说的：‘只要能活下来，就会有希望。’这是更具有慰藉作用的话，更适合军人的气质。对于你，科拉，我不想再说些什么空洞的话来鼓励你了；你自己的坚忍刚毅、泰然和理智，会教给你一个女性适合去做的一切；但我们不能设法让你怀里哭得发抖的人不再哭泣吗？”
“我现在镇静多了，邓肯，”艾丽斯说着从她姐姐的怀中站了起来，虽然仍是泪眼朦胧，但还是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现在镇静多了。当然，藏在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我们是很安全的，没人会发现我们，当然也就不会受到伤害；我们将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为我们已经冒了这么多险的乐于助人的人们身上。”
“这会儿，我们可爱的艾丽斯说起话来才像芒罗的女儿！”海沃德向洞口走去时，停下来握住她的手，这样说道：“有这么个勇敢的榜样在眼前，一个男子汉要是不能用行动证明自己像个英雄，那才羞煞人呢。”接着，他在岩洞中央坐了下来，一只有些痉挛的手紧紧地抓住剩下的那支手枪，一副皱眉蹙额的样子，显示出他颇觉绝望的心情。“如果休伦人真的来了，他们也许不会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容易找到这个地方。”他喃喃地自语着。他将头仰靠在岩石上，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这一结果的到来，但他的目光还是不时地盯着那条通向他们藏身之地的小道。
海沃德的话说完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漫长的、几乎是死一般的寂静。清晨的新鲜空气透进了山洞里，藏在洞中的人受到它的影响，精神也渐渐振作起来。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他们仍平安无事，一种潜在的希望又在每个人的心中涌起，但是每个人都不愿说出来，恐怕片刻之后，这种希望就会可怕地破灭。
在这些人中，只有戴维是个例外，他的心情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复杂。从洞口透进来的一缕亮光划过他苍白的脸，照射在他手中的那本小书上，他现在又在一页页地翻着它，好像正在寻找一首最适合眼前情况的歌，可一时又找不到。也许是他一直记着海沃德答应过他的那些安慰他的话，将它当了真，因此就一直在翻找着。最后，他耐心的劳动总算有了回报，他不作任何解释，也不说一声对不起，便大声念出了几个词：“怀特岛，”接着便用定音管吹出了一声长长的、悦耳的声音，随着调整好的音阶，他用他那更为悦耳动人的嗓音，唱起了他刚才提到的那首歌。
“这不会有什么危险吧？”科拉漆黑的眼睛看着海沃德少校，问道。
“可怜的家伙！他的嗓音太弱了，在瀑布的轰鸣中，他的声音是不会被外面听到的，”海沃德回答，“再说，与外面还隔着这个山洞呢。既然没有什么危险，那就满足一下他的感情吧。”
“怀特岛！”戴维重复了一边，他用久已习惯的、叫他的学生不要窃窃私语的威严，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是一支华丽动听的曲子，还配上了庄严的歌词！必须怀着严肃崇敬的心情来唱！”
为了强调他的原则，他停顿了一下，大家都静静地等待着，接着歌唱家便唱了起来，他低低的、如泣如诉的歌声渐渐地飘进耳鼓，直到充满这窄窄的山洞，由于身体虚弱，他发出来的声音十分无力，还有些颤抖，然而他的歌声却格外地令人激动。身体的虚弱，并不会破坏曲调的美丽，戴维动人的歌声渐渐融进了听众的感官。这本大卫王圣歌集的英文译文非常蹩脚，戴维选出来的那首当然也同样如此。但由于歌唱者全身心的投入，加上曲子本身优美绝伦，听众便忘记了这一缺陷，而渐渐地进入了它那优美和谐的旋律之中。艾丽斯不知不觉地擦干了眼泪，温柔的眼睛凝视着戴维苍白的面容，脸上露出既不做作也不想掩饰的纯真欢乐的表情。
科拉对这位与古以色列国王同名(古以色列国王大卫(童年时杀死勇士歌利亚)与这位歌唱家戴维，在英语中都拼作David)的歌唱家的虔诚努力报以赞许的微笑，海沃德不久也将紧盯洞口的警惕的目光转了过来，他那变得温和得多的目光时而落在戴维的脸上，时而又和从艾丽斯湿润的眼中发出的彷徨的目光相遇。听众们的公开赞许激发了这位歌唱家的精神，他的声音变得圆润，音量也大了起来，然而仍像原来那样柔和动人，仍保持着曲调固有的内在魅力。他重新振奋精神，使足力气，让悠长洪亮的歌声充满山洞的空间，却在此时，山洞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嚎叫，这叫声立刻打断了他虔诚的歌声，塞住了他的喉咙，好像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我们这下全完啦！”艾丽斯惊叫着，一头扑进科拉的怀里。
“还没有，还没有，”颇感焦虑但并不畏惧的海沃德回答说，“这叫声来自小岛的中央，很可能是那伙人发现了他们同伴的尸体而发出的。我们还没有被发现，仍然还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