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赵恒想要去泰山封禅的事情被刘娥劝阻之后,他便打消了那个念头。但不久前,突然做了一个梦,见一仙人赐书《大中祥符》于泰山。赵恒一向信奉鬼神之说,之后,去泰山封禅的想法复又燃起。
知道刘娥对泰山封禅的事情极为不赞成,赵恒便没有将此事告诉她,只在上朝的时候,将梦中见到的仙人赐符泰山的事情说与众臣听,希望他们能为他拿个主意。
当时没有人给出意见,但不久之后的一天,刚刚奏事完毕,还没下朝,皇城司便急匆匆地来报,说是在宫城承天门南角发现像书一样的黄帛两丈多,帛上隐约有字。
听完皇城司的禀告,赵恒将目光移向大殿中的众臣,问道:“众卿认为,可是朕梦中的天书降临人间?”
这时,文臣中走出一个人来,向赵恒一礼,恭敬地道:“陛下福泽庇佑,当是天书降临。”
赵恒定睛一看,正是之前建议他去泰山封禅的资政殿学士王钦若。
赵恒虽然不怎么看好王钦若的为人,但此次他这么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心里自当欢喜,向他问道:“卿认为该怎样去奉迎天书。”
王钦若道:“天书乃是祥瑞之物,是上天给予陛下及大宋臣民的福泽,陛下应先沐浴更衣,焚香祷告,而后带领臣等去承天门跪迎,并选一个宫殿供奉起来。”
宰相王旦一向看不起王钦若这种陷害贤良谄媚取宠的奸臣,立刻出言阻止道:“皇上,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书,就算真的出现黄帛,也是有人为之,必不是什么天书降临。”
赵恒奉迎天书的兴趣正浓,见王旦出来阻止,面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因为尊崇王旦是几代名臣,不好出言斥责,于是道:“天书是天降祥瑞,自然不是这世上所有,上天悯朕多年劳苦,特意降下天书来护佑朕的臣民,乃是上天恩德,何来有人为之。宰相不要再行多说,免得误了奉迎天书的时辰。王钦若,朕命你马上去准备迎接天书的事情。”
说罢,立即走下龙椅回内宫沐浴更衣去了。
将承天门所见天书迎回宫中,于天章阁供奉,赵恒不放心,特意设了天章阁大学士一职,专门看管天书。
不几日后,乾封县县令命人快马加鞭来报,又有天书降临于泰山山下的泉水旁。
赵恒对此深信不疑,并且改年号为大中祥符,决定亲赴泰山封禅。怕宰相王旦反对,便暗自赐送他一坛珍珠。
王旦心里明白赵恒是想堵他的口,但是皇帝所赐之物又不得不收,于是只好任他所为,不再干涉,一切只当没看见。
转眼间到了十月,赵恒西去封禅的队伍即将启程,因为刘娥“有孕在身”,没有让她跟随前往。
杨锦华对天书之事十分不解,这天两人在一起为李玉儿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绣肚兜,她向刘娥问道:“姐姐觉得,真得有天书吗?”
刘娥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妹妹认为呢?”
杨锦华想了许久,道:“大概是有罢,要不,皇上怎么会千里迢迢的亲自去泰山封禅呢。”
“若没有天书,这千里迢迢的封禅,就成劳民伤财了。”刘娥放下正在绣着的婴儿肚兜,叹息地道。
杨锦华看着她瞬间变化的神情,问道:“难道姐姐认为那天书是假的?”
“我不知道,”刘娥摇摇头,道,“皇上这些年来为大宋社稷已经够辛苦了,既然他认定天书的事是真的,那便纵容他这一次又何妨。”
杨锦华笑道:“还是姐姐心疼皇上。”
刘娥微微抿唇一笑,锦华说得对,她是心疼赵恒,并且这份心疼来自真爱。真的在乎,所以才为他的劳累辛苦而心疼,与一个妃子对皇帝讨好的关心并无多少关系。
无意间,看见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那是纤紫用棉花做的,缝上带子系在衣裙里面,软绵绵的,倒还舒服。如今玉儿方才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夏天的时候,肚子并无多大,也没有让刘娥捂着棉花受罪,只把衣裙穿的宽松一些便好。
倒是玉儿,身怀六甲,不像她身上的棉花,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取下来,想必很是不舒服吧。
做母亲的过程都是艰难的,却也是幸福的,即便看到玉儿为孩子受了不少罪,刘娥却总还是羡慕她。
临行的前一晚,赵恒来了聚绣殿。他去侧殿看过玉儿后,便与刘娥一同回到正殿。
灯架上的红烛淡淡地燃烧着,偌大的大殿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殿门紧紧闭合。
赵恒站在屏风旁边,静静地望着雕花灯架上红烛轻轻曳动的火焰,许久,轻轻道:“月儿,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刘娥微微一笑,道:“如今天已寒了,此去一定要当心身子。你最近有点儿咳,多带几个太医随行罢。”
赵恒静静地望着她,漆黑的眼眸中带了些动容的神色,许久,他道:“还有呢?”
“临行多带些护卫,注意安全。”
赵恒虽然有些感动,但对于这样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接着问道:“还有呢?”
刘娥望着她,唇边带着浅浅的微笑:“玉儿与孩子你只管放心,月儿一定会照顾他们周全的。”
赵恒望着她那张多少年不变的清雅恬静的面容,不变的长相,不变的波澜不惊。在她的脸上,极少有从容与微笑以外的任何表情,没有伪装,没有做作,那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东西在脸上所表达出的,真的就是优雅娴静,万事但求争取,却从不争夺。
“你若反对,我就不去了。”怔了片刻,赵恒低声道。
刘娥抬眸望着他,反问道:“为什么反对?”
赵恒想了想,道:“有很多人都说天书是假的,你觉得呢?”
刘娥望着他的眼睛,笑道:“皇上自己觉得呢?”
“我……”赵恒面上出现了些许犹豫之色,“不太确定了,朝中众臣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打心里却是不赞成的。月儿,你之前就不赞成我去,是不是我错了,这样真的是在劳民伤财?”
刘娥微笑着摇摇头,轻轻拉起他的手,握在掌心,道:“费了那么长时间来准备,想去就去吧,别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刘娥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他舒心,并不是她就真的认为封禅能够护佑到国家了。从赵恒说得这些话里,她隐约知道他是怕大臣们不赞同,并没有怀疑天书的真假。既然认定了天书是真的,那就让他走一趟吧,总比心里老是惦记着要好得多,于他于江山社稷都是。
在刘娥的支持下,第二天一大早,赵恒就率领朝臣出发东去了,并以玉辂奉载天书先行。刘娥还是因为“有孕在身”,没有前去送行。
赵恒率浩浩荡荡的队伍经澶州、郓州,历经十七天,到达位于乾封县的泰山下。
封禅之时,声势非常浩大,仪仗、士卒遍列山野,另外两步一人、数步一旗,从山下一直排到山顶。一大早,赵恒就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乘玉辂,备法驾,在众臣的簇拥下,登上岱顶,以隆重的仪式封祭昊天上帝及五方诸神。而后登上朝觐坛,接受文武百官、诸军将校、四方使节、父老僧道的朝贺,大赦天下。
封禅礼成后,诏改乾封县为奉符县,在县府内盛宴群臣。
席间,赵恒看到宰相王旦兴致不高,知道他还在为自己以珍珠堵他口的事情耿耿于怀,眸光一闪,主动笑着跟他搭讪道:“自打离京以来,卿等一路陪朕素食,实在不易。”
这时,一向粗枝大叶的签书枢密院事马知节接话道:“只有陛下一人素食,臣等在路上却是常吃驴肉。”
赵恒微微垂下眼眸,不让眼底的笑意被人察觉到。其实,他们一路来吃驴肉的事情赵恒早就知晓,但却不适合揭穿。如今他这么一套话,他们之中果真有人口无遮拦的说出来,也不用他再多费心思。
将自己了然的情绪掩饰好,赵恒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向王旦问道:“宰相,马爱卿说得可是真的?”
王旦脸色立刻一红,惶恐地低声道:“是。”
赵恒低低轻笑一声,吩咐周怀政命人加菜,道:“驴肉不好吃,这一路走来让众卿受委屈了,今日设宴,也好弥补一下。”
果然,这样十分能收买人心,且不说跟随前来的其他大臣,只是时常摆脸色给他看的宰相王旦,也因为他的不予追究而面露感激之色。
刘娥说得果真不错,在别人犯了错误的时候,及时的给予原谅,最能收买人心。
泰山封禅回来之后,已经进入腊月了,大雪下了好几场,天寒地冻的,让人不敢出门。赵恒特意下旨诏定天书降临之日为天庆节,以后每年举国庆祝,并下令建玉清昭应宫,以供奉天书,之后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李玉儿腹中的孩子上了。
宫中藏不了秘密,即便对于李玉儿怀孕的事情试图隐瞒,但还是被宫里的嫔妃知道了。赵恒无奈,只有对外宣称李玉儿与刘修仪同时怀有身孕。
第二年二月,李玉儿腹中的孩子已经九个多月了,随时都有临盆的可能,赵恒便命人找好稳婆,随时准备接生。
李玉儿因为身子沉重,下不了床,刘娥也必须每日躺在床上,以免被人看出端倪。
幸好二月的天气还有些微寒,赵恒与杨锦华又时常来聚绣殿探望她,这样即便身不离床,也不会感觉到多么难耐。
卧床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不觉到了二月月末,残留的春寒也已经散去。这天夜里刘娥心里一直有些忐忑不安,望着木格子花窗外面暗黄的灯笼光芒,无论怎样都睡不着。
“娘娘,娘娘——”刘娥刚刚有些困意,突然听见殿外传来一阵焦急地叫门声。
刘娥心里微微一惊,困意全无,她迅速坐起身来,对着门口朗声道:“进来。”
声音方落,觅云便推门进来了,快步走到她身边,道:“娘娘,玉儿可能要生了。”
“怎么样了?稳婆请来没有?”刘娥忙问道。
觅云道:“纤紫姑姑在侧殿照应着,雷公公已经去请稳婆了,待会儿皇上也会到,娘娘您可要做好生产的准备。”
刘娥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有些紧张地道:“我知道了,你快让人去把孙太医请过来,别到时候出了什么事。”
“是,娘娘。”觅云答应一声,慢慢退出大殿,然后将门关上。
待觅云离开好一阵子,刘娥终于克制着平静下来,她慢慢起身下床,拿起火折子将殿内所有的灯都点上。
“啊——,啊——!”
不多时,不远处的侧殿突然传来女子痛苦的叫喊声。刘娥知道,玉儿大概真的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