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与一只鹰因为同一目的去同一地点，本就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地点明明相同，环境却截然不同，由层峦叠巚到汪洋澎湃，居然只发生在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内。
狄升不知，鹰王更不知。
因为在鹰王记忆中，这顶多是他第二次来到此间。
他一直觉得，这地方他似乎从前来过，似乎有些遥远，以至于想不出确切时间。
据狄升所知，他成妖之后，从未来过五神岛或者间接地通过其他途径来营救九世妖皇。
但凡有此想法的，无论是人是妖，狄升都不会与之为伍，更不会与之为友。
但鹰王的回答是：“我今天不是来救妖，而是来镇妖！”
镇妖？你一定想不到这是一只妖会做的事。
“八百年前的一次妖界大逃亡，不知道有没有你？”
“没错，还真有可能！”
一个修炼够久的妖，往往能记住许多事，也同样能把许多事忘记。
这千百年间，他遇过不少怪人，也经历过不少怪事，但说到挑战性及危险性，却自认为没有一个拿得出手。
而今天，他似乎感觉机会正在降临。
这机会自然是镇妖！
他从高空俯瞰这五个岛屿，感觉从表面上看，倒是与其他远离尘世的海岛没什么差别。
同样能见到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也同样能感受到古怪气候、独特人文。
至于这忽山忽海，山海交替的异象，尽管世所罕见，却也并非找不到第二个发生地点。
潮汐常见，当潮起潮落悬殊足够大时，自然足以吞没千吨石，万仞山！
岛上有山，高约万仞，只是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像被海潮吞没。
他利用天生敏锐的视力，很快发觉岛屿之所以渐渐被淹没，不是海面在上升，而是山体在下沉。
这种情况他丝毫不会轻视，因为相对于火来说，他更惧怕水。
这里没有火，只有水。
他突然发现山顶有人，一个在他还没动身之前就已动身的人，尽管并没有比他更惧怕水。
那人当然是对这种现象再熟悉不过的狄升。
“既然有危险，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狄升笑问：“不知老兄遇到了什么危险，是被石头砸脚，还是被蚊子叮手？”
刚才行进途中，鹰王的确被蚊子叮了一次，硕大而奇怪的蚊子，令他想起往事，一失神，又被滚落的山石砸脚。
但无论怎样，这对他来说都不能算做危险。
鹰王一时无言，虽然他已确认这只蚊子并不是当年遭遇的那只。
一只曾经伤过自己但已经死去好几百年，早就灰飞烟灭的蚊子，却有什么可说的？
“放心吧，真到危险之时，我一定会提前告诉你！”
“这么说危险一定有？”
“有，但不是现在！”
“你估计还要多久？”
“无法估计！”
“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危险往往无法估计，只能及时采取正确方法去应对！”
“有道理！”
“老实说，你是不是有点怕了？”
“我怕？我要是怕就白活了这么久了！”
“你的确活得够久！”
海水上升！
海水已然上升至半山腰！
若不仔细看，的确难以发现是山体在下沉，速度不快不慢，十分均匀。
如果是一般人，多半已经被这怪象所蒙蔽，幸好他不是一般人。
但他有个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习惯，就是经常把自己当做人，甚至一般人，比如今天。
所谓习惯自然是后天养成，对他来说则是幻化人形之后的事。
其实他早就给自己取了一个很“人”的名字，叫做周强生。
不过至今为止，却没有一个人这样称呼他！
其实有无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直从内心深处希望别人把他当人看待，哪怕是一个捡垃圾的老大爷，甚至是一个乞丐。
当然，一般人也绝不可能来五神岛，更没有胆量与能力来挑战强大的妖皇。
“妖皇到底什么时候出来？”鹰王凯斯迫不及待地问。
“什么？你希望妖皇出世吗？”
“出世又何妨？不出世又怎样？”
“未知刚才想起什么兴奋事，令你如此信心爆棚？”
“没什么，只是这样就显得你有点怕了！”
“我当然怕，而且不止一点！”
“你真的会怕？”
“真的，但绝非因为我自己！”
“因为什么？”
“生灵，尤其俗世中人！”
“妖王出世，必然生灵涂炭，这我何尝不知？”
“你如果不知，就应该不会跟我来！”
“那当然，只不过镇妖与除妖之间，应该有得选择吧！”
“别无选择，镇妖是唯一途径！”
“莫非你认为，以你我之力，再联合其他顶尖高手，也对付不了他么？”
狄升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未必能......”
“那现在该怎么做，我听你的！”鹰王忽然有些紧张地指了指下方浪潮涌动处，“这座山好像快没了！”
“哈哈，上行即可，莫非你忘了你会飞？”
“是么，我以为不会这么简单！”
“有些简单的事你想得很复杂，而有些复杂的事你却想得很简单，好像我认识你这么久，大概都是如此！”
“看样子，你也许已经开始后悔交我这个朋友了？”
“如果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中间存在后悔的话，你觉得还会有现在吗？”
鹰王忽然不说话了。
山顶正在被淹没！
山顶已经被淹没！
周期刚好一年。
狄升当然也知，对他来说这一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可以放心及专心做属于自己的事，比如修练，只是一个人练，也比如喝酒，但不只一个人喝，可对饮，也可共饮。
可是他现在既不能喝酒，也不能修练！
狄升不语，只是笑。
他必须做完他认为该做的事，一件既属于自己又属于其他一切正义力量应该做的事。
现在他才刚刚开始！
当年神一般的五神，向来被尊为剑界祖师。
身为当世顶尖剑界高手之一，狄升也无时无刻不对他们心怀敬意！
他一直相信，五神舍身囚禁魔君，如此这魔头也该如死了一般再也无力出世逞恶。
可到头来还是会在每一年的每一天定期妖性发作，此一节迄今仍是未解之谜！
他问过不少人，结果还是未解。
每次打听，无论是谁，他第一句必然会问：“朋友今年贵庚？”
一个人年纪越大，知道的事情往往会更多，当然，人的年纪也大体可从体貌得知，而妖却不同，不能幻化人形的妖类年龄，不仅看不出，就算给你猜一百次，也未必猜得中。
鹰王有些意外地笑了笑：“照理说，这个问题你不应该直到今天才问我！”
狄升亦笑：“也许你说得对，如果按常理讲的话！”
“那么，你知道我们认识多久了？”
“不多不少，刚好十年！”
“我以为你忘了！”
“不可能，这理应是人之常情！”
“那么你因何反常？”
“因为妖王！”
“妖王？”
“不错，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见过妖皇，仅此而已！”
“真要见过，老子早把他给灭了！”
狄升当然知道这是句玩笑。
因为当今世上，谁也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能凭一己之力消灭妖皇。
“不过你既然问了，而我又知道，所以我肯定会告诉你！”
“既然你没见过，那就当我没问过吧，我从不刻意打听任何人的隐私！”
“我认为这并不算隐私，尤其是你我之间！”鹰王沉默片刻，并凝望住正在涌起的惊涛骇浪拍了拍脑袋：“不过呢.......你得让我再想一想！”
为什么会一下子想不起来？如果连自己的年龄都记不住，他还能记住什么？其实根本原因仍在于他本质非人！
若不能唤醒他原身时代的记忆，那么一切发生在那个时代的事情都将无从得知。
他能唤醒，但需要时间。
“一千一百二十二.......”
等他终于想起来时，却发现狄升笑了，比今天任何一次都要笑得特别。
“也对，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年龄都记不清楚，这难道不可笑么？”
“你以为我在笑你？”
“按理说不会，但事实上你现在并没有对着其他人笑！”
狄升不语，只是伸出左手拇指，指间向天。
“什么意思？”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天上有人？在哪？”
鹰王举目四顾，除了狄升，并未发现任何人，也没发现可以幻化人形的妖。
他没来之前，岛上只有人。
鹰的视力已是世上之极，没有看见几乎等同于客观事物并不存在。
“如果连你也看不见，那我岂能例外？”狄升用左手指向左眼，继续笑道：“我想你应该知道，用眼睛看，只是得知事物存在的方式之一，不是全部！”
对于人来说，笑很常见，但使用左手却不常见。
狄升就是这般，常笑，似笑非笑，使用左手，几乎任何时候都使用左手。
并非没有人见过他用右手，但不包括面前这位朋友。
鹰王没考虑更没留意这个，他表示，要么看，要么听，可并不认为会有两种结果！
“老实说，我也没听到什么，但有种东西叫做感觉！”
“感觉？”
“不错，是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