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口，声音沙哑难听的可以，我说，我要见你！我要见到你，我要知道你好好的，我要知道你活着，小羽。”
“父亲点头，他说，可以。只要，我回家。”
“小羽，后来我会想，那个时候的我究竟有没有选择呢，如果我拒绝，我执意要走，我要自己去找到你，我坚持着走到那个约定的地方无论你来不来都一直等下去，这样，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我们会不会，可以走下去，按照原定的计划，也许辛苦，也许悲伤，也许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十字架下。”
“但那个时候，我日日醒来，能看见你在身边，或者你日日醒来，能看见我在身边，彼此的存在，足以温暖以后的生命。”
“这样，够还是不够？”
“可是小羽啊，如果如果，如果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词，梦中设想一万种可能，梦醒后还是面对你不在的事实，这样的事实如此冰冷，穿透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在。”
“父亲带我回去，母亲和佣人从内室一下子冲出，紧紧拉着我的手，好像一不小心，我又会跑掉似的。”
“但是我什么也顾不上，我死死盯着父亲的眼睛，我看着他，就如他早些时候紧紧看着我一样，这样的对峙好累，但我不能放弃，我不能投降，我要我的答案，我要他给我的承诺。”
“我问，小羽呢。语气里甚至还带着笑意，真的，我会乖，我不会再走了，我会做所有他们要我做的事，只要，只要让我见到你，再见到你。”
“父亲眼神开始躲闪的时候，我只觉心中升起无限悲凉，无限恨意，我恨啊，很欺骗我的父亲，恨相信他的自己，恨逃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的我们，恨这个破旧的国家，恨这个冷血的时代，我一直问，小羽呢，我要见他，我要见他，你说过只要我回来就会让我见他……”
“那些可笑的承诺，大概也只有我会信了吧，父亲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哀伤越来越悲恸，他向我走来，我本能的后退，有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到地面，我看到他举在半空中的手，才发现，我哭了。”
“真是的，明明答应过你，以后都不会再哭的，却还是……但是小羽呵，那个时候我说的是，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活着，我就不哭，想到这一点，我就拼命忍住眼泪，我狠狠狠狠的咬著自己的拳头，我告诉自己，你还好好的，只是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但是一定还好好的活着，也许已经到了我们约定的地方在等我，所以，我没什么好哭的，不可以哭，因为你没事，你还活着。”
“那段时间的我，就像失去了灵魂的玩偶，我被关在房里，不得踏出半步，阳台门死死封紧了，整个房间就像巨大的牢笼，我是囚徒，我都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怎样走过来的，我不想见人，不想说话，不想听到任何声音，我躲进自己的世界中，竖起围墙，拒绝任何人的进入。”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然后有一天，父亲打开了门，他站在面前，我连头也不想抬一下，只听到他的声音，他说，静钧先生，过世了。”
“他知道我，只有与你有关的事我才愿意听，才愿意走出那个世界，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前浮现出静钧先生疲惫憔悴的脸，不知为什么，心中竟觉一丝释然，我始终觉得，像静钧先生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乱世，怀抱清澈的理想和信仰，却一次次被不堪的现实玷污，这样的活着对他来说，才是最痛苦的吧，也许永久的沉睡对他来说是一次解脱也不一定，毕竟他已经被现实折磨的太累太累了不是吗？”
“见我依然没有反应，父亲又说，静钧先生一生为国为民，倾尽毕生精力，最后却孤独终老，直到葬礼结束，也没有出现一个亲人。”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就像在背一篇早已写好的悼词，波澜不惊，但他最后一句话还是轻而易举在我筑起的城墙上划开一道口子，我清晰的听见世界崩塌的声响。”
“没有出现一个亲人是什么意思，你没有出现吗，为什么，我知道静钧先生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即使是决定了带我走，但静钧先生始终是你无法放下的牵绊，这些我都知道，但是静钧先生离世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有露面，为什么，是无法出现吗，还是……”
“那一刻我心乱如麻，脑海里闪过种种可能，也许你不知道这个消息，也许你不方便出现，也许你已经离开了这里，也许你已经……”
“我不敢再想下去，小羽那个时候，我怕极了，你的路有千千万万可能，唯独没有我在身边，我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样了，受的伤重不重，会不会痛，有没有逃过那些人的追捕，是不是还在这个城市，是不是在约定好的地方一直等我，还是已经离开，独自一人去往莎士比亚的故乡，去重新开始？”
“父亲说：那个孩子，到处都找不到，也许已经离开了，就算没有离开，他在这里也已经不安全了，外面不知道多少人在找他！”
“所以，若你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那是最好，不管去到哪里，都好过留在这里。”
“父亲还说，不久我们也要走了，我第一次抬头，对着他平静的说，没有我们，从来没有我们，到这一步，不管他和母亲准备去哪里，我都不走，我不会走，我要留下来，我实在舍不得院子里那一树合欢，小羽。”
沈茗紧紧握着老者的手，这段往事在历史的长河里不过一朵小小的水花，现在从种种史料的边角缝隙也许还能窥得一些蛛丝马迹，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这是一段惨痛的历史，生于乱世的爱情最终淹没在纷乱的时代里。
日光偏西，这段时间，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心情却越来越复杂，故事逐渐走向尾声，生命呢？
“小羽，我曾经告诉自己，爱情是世间最珍贵最神圣的礼物，所以当你出现在我面前，你向我伸出手你说要带我走你说不会给我后悔的机会，我就想，这一生唯一的一个人，我不会放手，正因为珍贵且难得，所以，宁愿死别，绝不生离。”
“但是后来，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我身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这么老了，这些年，你不在我身边，但又好像一直在，从未离开过，我又想，什么是别，什么是离？”
“我慢慢明白到，我们，从未分开过，我们的相识从那个寒冷的初春，到深冬，走过了整整一个四季轮回，而生命无论变成什么样，不都是这样，一季一季轮回，一幕一幕景色的互换。而在这样的景色里，我活着，你也一直好好的活着，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观赏同一个四季，共享同一份思念，这样，够还是不够。”
“战争，病痛，甚至是死亡，都无法将我们分离。”
“转了不知道几个春秋，现在我又来到了你身边，夏季马上要开始了，今年温度适宜，雨水充沛，合欢花一定会开得更艳更美，就如我们爱情绽放的那一季，你说，对不对？”
白落梅说：时间很短，天涯很远。往后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自己安静的走完。倘若不慎走失迷途，跌入水中，也应记得，有一条河流，叫重生。这世上，任何地方，都可以生长；任何去处，都是归宿。那么，别来找我，我亦不去寻你。守着剩下的流年，看一段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