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没来吗?”
“没有,小姐。”
她遮着面纱,美丽的容颜被深深地掩映。有些失望,有些忧郁。她垂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黑色的紧身衣服包裹着她那优美的身体。
“为什么不来?”她喃喃的道。“为什么不出现?”
“什么?小姐,你说什么?”旁边的阿雅没有听清楚,问道。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事。”
月容坐在距离她不到十步的地方,在她们之间坐着的是来自冰封之地、洛水之城的女囚。刀剑城原本也带了女囚来,可惜在路上全部被杀死了。月容朝她瞥过来一束目光,不过很快她就移开了。
幽魂站在了台上,双臂暴露,体格修长,没有太过的肌肉,但是身体的每一块都是那样的紧凑。他有着瘦弱的脸庞,浓密的头发,乌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他的脸上是淡漠嘲讽之情。
幽魂十五步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身材稍矮,但是肌肉发达,有着棕色的卷发,圆润的面颊,圆亮的眼睛里透出的是谨慎的目光。
眼镜蛇与刀锋之战给现场制造了很大的破坏效果,不管是男囚还是女囚,很多人都受到了轻微的伤害,有的人此时还没有缓过神来,有的人干脆坐在了地上,对着自己的外伤顾影自怜。最惨的当然要数那些被碎片无辜射中的守卫,他们愚蠢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和悲惨的神色,被同伴搀扶着,一瘸一拐的离开。
“他有什么心事吗,阿雅?”她忽然问道。
阿雅愣了一下,因为她正出神的望着远处坐在人堆里的周莽,她还没有回答,一边的绿绮开口了。
“听说他在找一个女儿。”
她仰起头,盯着绿绮。
“你说什么?他在找女儿?”
绿绮点了点头,道,“莫寒说的,他说那个老人一直在找一个女儿,可惜他身陷于此,根本打探不到多少关于他女儿的消息。莫寒说,那个老人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女儿因为杀了一个镇子的人被关进了监狱。”
她低下头,道,“他还相信他女儿活着吗?”
绿绮点了点头,道,“他信,他一直相信。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只是他担心他自己等不到找到女儿那一刻了,他把自己寻找女儿的重任托付给了莫寒,希望莫寒能帮他找到他女儿。莫寒说,那个老人很爱他的女儿,虽然自打出生起他就没有亲眼见过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亲口对她说一声他爱她,但是他真的真的很想她,很爱她。”
她沉默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的抓着膝盖。
绿绮和阿雅对望了一眼。阿雅知道的更多,绿绮只知道黑凤凰要打探那个老人,至于为何要打探她就不清楚了。
幽魂和来自刀剑城的阿克似乎在说什么,但是他们的声音很小,小的只有他们彼此才听得到或者猜得到对方在说什么。幽魂仍然一副讥诮的神色,阿克仍旧一副谨慎的样子。
月容的双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胸前,似乎在祈祷。
阿克发起了进攻,他的身体前倾,迈步急速的冲刺,然后右手拔出背后的剑,左手拔出腰间的刀。刷刷的声响,寒光在台上跳跃。
幽魂站字啊那里,暴露的双臂发生变化,他的眸子犹如两道来自冰山的寒光。
距离一点点缩小,阿克的步伐沉稳急速。幽魂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有人发出惊讶的叫声,这时坐在地上顾影自怜的人腾地站了起来。
幽魂刷的冲了上去。
寒光掠起,在前面交叉而过。
“砰”的一声,阿克往后趔趄退去。又是“砰”的一声,阿克的右腿飞起,身体后仰。
然后是一连串不间断的撞击声。拳头狠狠的砸在柔软的身体上。
阿克飞了起来,在空中无力的漂浮,后退。
铛铛之声在拳头落下的声音之间传出,那两把闪着寒光的刀剑落在了地上。
嫣红的鲜血犹如画家随意泼出的燃料,弧形飞在半空。
阿克还在空中,大脑一片空白。
幽魂箭步追上,右手一抬,抓住了阿克的右臂,然后往下一拽,阿克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阿克睁开双眼,看见了幽魂的拳头。
幽魂盯着他的眼睛,两人对望。
冷酷,镇静;茫然,无助。
两人的眼神交流着什么。阿克合上了眼睛。
幽魂的嘴唇微微闭合,然后,拳头落下。重重的落下。砸在阿克的腹部。阿克的身体微微一动,嘴里的血喷了出来,然后,身体不动了。
一片欢呼,一片尖叫,犹如海浪拍击在礁石上。
将军的笑意更多了,更浓了。
幽魂双臂吹在身体两侧,静静的走下决斗台。
2
“知道刚开始我们说什么了吗?”幽魂走下决斗台,径直走到莫寒的身边。
“什么?”
“我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阿克,来自刀剑城。我问他姓什么,他说除非他离开了监狱,不然他永远叫阿克。”幽魂说着,望着莫寒。
“为什么?”幽魂似乎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说,在监狱里说出他的姓是对他的侮辱,是对生他养他的父母的侮辱。”
“姓随父母,代表着父母对子女的爱,他不想让那份爱随着他在这样一个污秽的地方窒息玷污。”
幽魂双手放在脑后,倚着柱子,道,“我也是那样想的。”
“他告诉你为什么他会在监狱里吗?”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莫寒打破沉寂问道。
幽魂摇了摇头,道,“每个人来到监狱都是有原因的,或许有的很可怜值得同情,或许有的是自作自受。不管出于怎样的原因,来到了这样的地方,都是对生命的一种折磨和拷打。”
“你呢?”莫寒望着他道。“你为什么会进来呢?”
幽魂淡淡一笑,道,“我或许是因为自作自受。”
莫寒轻轻一笑,将目光随意的移动,定格在远处的女囚那边,他仿佛看见一个似曾相似的人,但是不确定。
“记得那个眼镜蛇和刀锋吗?”
莫寒点了点头,道,“他们让我感觉到畏惧。”
“是啊,这样两个人实在是可怕的很,他们让我觉得,他们是神仙,而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在他们面前,我们一无是处!”
“他们的本领实在不是我所能企及的。”
“可是我们又非常有可能会跟眼镜蛇对上的。”
“痛苦的决斗,绝望的前景。”
“还有一个叫影的人,他也是个很可怕的男人。”
“影?”莫寒茫然的看着他。“他是什么人?”
“刀剑城的囚犯,曾是七次的冠军。”
“你见过他?”
幽魂点了点头,道,“他就像个影子,会围着你转,让你不能确定到底哪个是他。等你松懈露出破绽时,他会给你致命一击。他就是个影子,全身装满利刺的影子。”
“看来我们都要小心了!”
幽魂笑着点了点头,道,“但是我相信你会打败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莫寒好奇的看着对方,道,“为什么?”
幽魂微笑着道,“因为你是莫寒,一个在这样艰难的地方仍然有计划的男人。”
莫寒看着对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幽魂的手在莫寒的肩上拍了一拍,道,“我不是给你压力,但是你必须相信你能赢,因为你的输赢不仅关乎你自己的希望,也关系许多相信你的人的希望。”最后,幽魂的表情变得认真严肃。
3
周莽感觉到一束目光正凝望着自己,他朝那边望去,然后露出温柔的微笑。
或许别人不知道他们的目光和微笑有什么用意,但是他们彼此知道。
目光和微笑,那是属于他们彼此的。是问候,是亲切,是关心,是爱。
这样的交流无论隔着多远,彼此的内心都能感觉得到。
她,阿雅,他,周莽,彼此在这样特殊的地方,这样远的距离,向彼此表达着内心真挚的问候和关怀。
对手已经上台,是个三十岁左右身材中等的男人。他的脸上没有胡须,显然在上台前几个小时就已经被刮得干干净净。他穿着白色的衣服,袖子和裤脚都被紧紧的帮助。他的背后背着一把剑,腰间别着一把五尺左右长的刀。
周莽走上决斗台,四下里的嘈杂消失。
周莽能够感觉到无数的目光,他一步步跨上去,心在加速的跳动。他变得紧张,不仅因为四周严肃的气氛,也因为有人正在台下认真的关注着自己。自己的生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让爱着自己的女人失望。
“我叫胡风,你呢?”
“周莽。”
“你有些紧张?”
“你看出来了?”周莽笑了笑,想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
“要我给你几分钟让自己平静下来吗?”胡风说话的口音有些浓重,鼻音很重。
“你真好心,不过不用了。”
“我们可以聊聊彼此的故事,也好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
“很不错。”
“那我先开始。”周莽点了点头,胡风继续道,“在很久以前我只是个很普通的海员,有着平凡的生活,简单的梦想。从我十五岁起,我就跟着一个叫大胡子的男人在海上闯荡,我去过很多地方,很远很远的地方,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值得回味的事情。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在一个叫做白礁城的小地方遇到了以为很可爱的姑娘,我迷恋她,追求她,慢慢的打动了她。我们开始约会,开始亲近。
“我们交往了五年,期间虽然我经常出海,但是我们的感情是真的,无论我们身隔多远,我们的心都在一起。第五年,我想要安定下来,想要跟我交往的女孩结婚,组建家庭。”
“这很好,不过后来出了什么事?”
“异人袭击了白礁城,我深爱的姑娘死了。”胡风说这句话时,鼻子抽了一下。
“我很遗憾。”周莽垂下头。
“我把她葬在了海边的山头上,那样我再次出海回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能看见她。”
“那你为什么会成为囚犯?”
胡风淡淡一笑,道,“因为我抢了一个蠢货的风头。”
“那一定很值得谈一谈。”
胡风又是一笑,道,“那件事很简单,也很乏味。”
“那么,是不是轮到我说我的故事了?”周莽抬起头道。
胡风抬起右手,缓缓拔出背上的剑,道,“等到结束吧!你现在平静了?”
周莽点了点头,道,“谢谢你的好意,在这样的环境里,你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因为我不想因为占了你的便宜把你打败,那样我会赢的不光彩。”
“能说这话的人也更少了!”
“我们是不是让他们等的不耐烦了?”胡风扫视了四周一眼,含笑道。
“我们还在乎他们不耐烦吗?”周莽以笑回应。
“开始吧!”
胡风小步急速而进,剑在右手,侧在身边。
周莽捏着拳头,快步迎上。
两人一下子拉近了距离。胡风的剑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十字。周莽顿住身形,上身后曲。见光从胸口掠过。两人面色认真,目光凝聚。周莽往左侧跳开。胡风执剑紧随。
剑风微烈,衣袂稍稍飘起。
胡风的剑开始变快,一剑快过一剑,剑影如网子一般呈现在视野中。
周莽处于下风,处于守势。对方的剑锋利无比,剑招又急又快,而且很狠辣。
周莽已经习惯了在弱势中防守并把握机会。挨打的次数多了并不仅仅意味着武力的提升,也意味着能很好的把握自己的形势,守候机会。
片刻间,在寂静中,时间过去许久,有的人开始不耐烦,因为他们的比斗并不符合他们的精彩标准,他们需要的是拳拳到肉鲜血直流的那种比赛。周莽与胡风的比赛看起来就像是文人之间的比赛,是那种文明的温和的君子类型的。
剑从周莽的咽喉部位掠过,一道血痕留在了周莽的咽喉处。幸好伤口不深,只是稍微渗出了一点点的血。周莽退到了栅栏边,胡风欺身过来,两人相距不到半米。
周莽突然双臂在栅栏上重重一甩,然后身体扑向胡风。胡风一顿,缩回挥出的剑,转而挡在胸前。周莽一拳打在了剑身上,剑身微微一弯;周莽又是一记重拳打向胡风的腹部。此时,胡风的左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看着周莽的拳头飞来。刀呛然出鞘,胡风顺势一带。
周莽急速缩回左拳,右拳变爪,抓在胡风的剑身上。
胡风挪动脚步,往后缩去,左手的刀划向周莽的胸口。周莽紧抓着对方的剑不放,腹部后缩,上身前探,左拳击打对方的面颊。
胡风突然松开剑,身体一蹲,避开周莽的拳头,然后撞向对方的身体。
砰的一声,两人紧紧交缠在一起。周莽被胡风重重的撞在胸口,随即吃疼的叫了一声。
胡风手里的刀刺进了周莽的腹部,然后松开握刀的手,紧紧抱住周莽的腰部,将周莽撞在了栅栏上。
栅栏发出痛苦的叫声,仿佛随时会整排倒下去。
周莽的面色变得惨白,远处的阿雅腾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捂着嘴,眼睛睁的大大的,面露痛苦的神色。
周莽大口的喘气,大颗大颗的汗从额头流下来。
“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你说过,那是件很简单很乏味的往事。”
“那个愚蠢的家伙自以为有很好的家事,就把我的功劳全部抢去了,本来这个没什么,我根本不在乎那些荣誉,我只在乎为我心爱的姑娘报仇。但是他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他居然带着人把我心爱姑娘居住的地方给毁了,在那里建了一座很愚蠢的别墅。你知道我发现那件事后事怎么做的吗?”胡风没有给周莽说话的机会。“就像我刺你这刀一样,我靠近他,然后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上,随即抽出刀刺中他的心脏。他死了,露出那愚蠢的恐惧,向我叫喊着愚蠢的威胁。”
周莽只觉得自己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而痛苦。那一刀刺的很深,他没呼吸一下都仿佛牵动了身体里所有的痛觉神经。他猛的吸了口气,望着远处站着的阿雅,有些心疼,有些绝望。
“可是,我并不是那个愚蠢的家伙。”
“我也没有刺中你的心脏。”
“所以,我们之间的比赛还没有结束。”
周莽说完,双手抱住胡风,然后奋力将其抱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撞在栅栏上。
栅栏被撞烂,一个很大的口子出现在上面。
胡风落在地上,周莽一手抓着刀柄,鲜血汩汩流出,他咬着牙将刀拔了出来,血一下子喷薄而出。胡风被撞得不轻,但是勉强还是站了起来。
周莽趔趄着冲了过去,然后将拔出的沾着自己血的刀刺了过去。
胡风居然没有躲开,刀豁然刺入他的胸口。胡风抓住了刀身,惨然一笑。
“你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跟很多人没有两样。我没有见过海,没有去过很多地方,没有经历很多精彩值得回味的事情,也没有像你一样在外面遇见一个心仪的姑娘。但是在这个绝望的地狱里,我遇见了我一生最得意最珍贵的人。”
“一个姑娘?”胡风笑着,露出白色的牙齿。
“是的。”周莽很认真的道。
“那么,我要恭喜你。”
“谢谢。”
胡风倒在了地上。周莽还抓着那把刀,刀飞快的从胡风的胸口出来。周莽愣愣的站在那里。刀上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胡风的眼睛没有闭上,但是神色安宁。
“她一定在那个山上等着你出海归来。”
周莽轻轻的说着,然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手里的刀吭铛落在地上。
没有欢呼,没有尖叫。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在片刻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有安静,吃惊的安静。
台上的血,地上的刀,还有两个一动不动的男人。
沉寂的比赛场仿佛被凝固了,眼前的画面定格在了那里,似乎要将此刻融入黑暗悠远的历史里去。
然后,沉寂被打破了,不知是谁扔下了一只杯子。杯子砰的一声碎在了地上。然后,尖叫,呼哨,无数杂乱的声音在周围响起,包裹着,充斥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