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有喧哗。
没有欢呼。
没有窃窃私语。
所有的眼睛都在决斗台上,所有人都聚精会神。
有人在颤抖,脸色比自己预想的要难看;有人咬着牙齿,仿佛台上人的生死关系到自己的生死一般;有人的肢体僵硬,灵魂出窍了一般。
守卫在四周,全副武装,锋利的冷兵器散发出幽冷的光,映照在守卫那残酷丑陋的面容上。高台上坐着的是喝着酒抽着上等好烟的三大监狱的最高管理者,他们的身边有绝色的女子伺候,有最强的下属保护。
台上是两个男人,一个身材矮小,小的像个侏儒,全身肤色曾乌黑色。
另一个男人身材瘦高,面色苍白。
两人在台上腾挪躲闪,互不相让。两人的目光一个阴险毒辣,似乎心里装着的全是算计;另一个冰冷沉着,在沉浸于与对手的较量时,还浮现着克制的愤怒和仇恨。
当旁观者陆陆续续进入角斗场时,黑蛙忽然朝人群中的莫寒走去。黑蛙一脸怨恨,他的右臂上缠着绷带,伤口处一片暗黑色。黑蛙拦在莫寒的面前,指着他。
“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事情吗?”
莫寒看着他,双手微微一紧。他的身边只有阿钟,孟涛等人还在卧床休养。
“想不想跟我来场光明正大的较量?”黑蛙冷冷的道。
莫寒想起死去的唐正,想起他身上流出的血,想起那枚柳叶形的暗器。当然,唐正并不是他杀的。孟涛才是被他伤害的。
“怎么较量?在哪?”
黑蛙将手指向决斗台。
“我们就来第一场,走。”
黑蛙虽然身材矮小,但是走起路来非常的快。在他前面的人纷纷让开,都惧怕跟他有一点点的接触。莫寒紧跟其后。
于是两人在只有大部分人陆续到来的情况下展开了决斗。黑蛙很快的进入战斗状态,身上的肤色飞快的转换。
莫寒并不直接与他接触,他明白,眼前这个家伙最大的优势就是身上的毒。他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可以从对方的毒下活下来,但是他明白,在今天的决斗台上,如果自己接触了对方的肌肤,自己就会输掉这场比赛:哪怕只是短暂的昏迷。
他不能输,为了曾经的计划,为了朋友的信任,为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当然,也为了自己,为了那些在期盼等待自己的人。
四周一片寂静。台上两个人持续了半个时辰,身体没有半点接触。两人不断的变换位置,不断的使出各种招式来避开对方。所有的目光都在两人的身上,虽然不同的人怀着不同的用意。
刚开始的试探,慢慢变成激烈的进攻和频繁的防御。
脚踩在地上,地面仿佛在颤抖,腾空而起的气势,空气发出摩擦的声音。
黑蛙的身体变成了青黑色,眼睛变成白色。他的呼吸有点紊乱,身体散发出的恶臭愈发强烈。
莫寒的身体往后飘开,保持与对方一米左右的距离。他不攻,只是守。守并不意味着害怕,只是为了自己的进攻。
黑蛙看出了对方的意图,极力拉近距离。他的优势就是跟对方接触,距离越大,只能说明自己对对方的压力越小。他要改变这种现状,要改变这种现状就必须靠近对方。
莫寒想起唐正,想起他训练自己的那些日子。唐正很严肃,不苟言笑,但是他的用心是好的。在不长的日子里,他把自己所知晓的技能灌进了莫寒的心里,让他明白唐门武技的核心。唐正没有教莫寒怎样施展暗器,他所告诉他的,是如何应变,如何躲闪,如何等待时机,如何进行反攻。莫寒等待着时机,想着那句话,唐正说的话。
“不急,不燥,隐忍,蓄势而发。”
黑蛙已经在急了,他的动作越发的快,招式越发的急促。他欺身而来,莫寒跃起,他跟着跳了起来。两人在空中面对面相对。那白色的眼睛里是愤怒和轻蔑。莫寒看着对方,身体一旋,朝右侧飘去。
黑蛙落地,双脚在地面重重一剁,如箭一般射向莫寒。
周围远处,不知谁惊叫一声,顿时有人朝发声处望去。
莫寒的身体猛的倒在地上,黑蛙在离他身体不到半尺的地方飞过,然后他往左侧滚开,跳起来。
一阵恶风从脑后扑来,先是风,而后是恶臭。
恶臭刺鼻,几乎能让人窒息。
莫寒往下一蹲,两条乌黑的胳膊从头顶飞过,既而他的右手飞快的从那两条胳膊底下掠过,然后就地一滚,出去三米多远。
黑蛙吃疼的叫了一声,双臂缩回。他的手臂上一条不深的口子赫然在目,血液带着强烈的恶臭如溃堤之水一般涌出来。黑蛙的面色变得难看,一股杀意如腾起的火焰。
莫寒从地上跳起来,转过身望着黑蛙。
此时,空气里仿佛震动着每个人舒了一口气后的微弱动静。
黑蛙恶狠狠的等着莫寒,那双白色看不见眼仁的双眼能让胆小的人不敢直视。
“你就打算像个可怜的猴子一样躲来躲去吗?那天你不是很凶狠吗?怎么,在这么多人面前你害怕了?要像个可怜的乌龟一样缩起你男人的尊严了吗?你不是很恨我伤害你的朋友吗?你不是很想为你的朋友报仇吗?来啊,混蛋,像个男人一样跟我对决!”
莫寒淡淡得道,“我会为我的朋友报仇,你放心。”
“放心?你他妈就是这样回答我的吗,嗯?混蛋。你他妈还要像个猴子一样在我身边绕来绕去吗?还要像个小丑一样的在台上蹦来跳去的吗?你想表演小丑的角色,是不是?你想让你的脆弱和卑微来打动你的监狱长,是不是?”黑蛙说着,双臂猛然一甩,一大团的黑色血液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如果是这样,我真他妈是太高估你了,你他妈就是个没有用的废物,是个只会大谈特谈尊严的无耻混蛋,是个靠演技来博得他人同情骗取他人好感的骗子。”
“够了!”莫寒怒了,双手发出咯咯的声音,目光如利刃一眼的盯着对方。“你想激怒我跟你硬碰硬是不是?”
黑蛙冷笑道,“那倒要看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那么,”莫寒冷冷地道。“你的目的达到了。”
台下有人发出惊呼,有了小小的骚动。
“是吗?如果是这样,可别像个只会说不会做可怜虫,跟我直接对决。”
“你的意愿就是这样吗?那么,我们之间的输赢就在一招之内解决吧。”
“一招?”黑蛙冷笑道。“你很想死吗?”
“哼,那就看看一招过后,谁会倒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流眼泪。”
“好。”
话音一落,两人不再说话,而是紧盯着对方,跳动身体的所有神经跟力量。
全场一片肃静,绝大部分的眼睛里散发出期待和紧张的光彩。当然,还有害怕。
2
“莫寒的比赛,你不去吗?”
“你知道我的。”
“可你还是很想知道结果。”
“是啊,结果,结果,那可关系大了!”老人说着,叹了口气,面色苍白的有点吓人。
“你还好吗?”守卫阿忠道。他走近老人。
老人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可是你的面色这么差,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我只是、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阿钟,是不是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是。”
老人凝望着他,道,“坏消息?”
“一半好一半坏,当然,坏的也许也是个好消息。”
“那么你先说那个看起来是坏消息也说不准是好消息的消息。”
“武大郎的实验成功了。”
“哦?”老人并不感觉惊讶。“是么?”
“他已经在开始生产,每天可以生产出六个到七个产品。”
“产品?”老人的面色凝重,目光低垂。“产品。”
“这些产品直接听命于武大郎,没有痛觉,力量无穷。”
“你见过了?”
“没有。”
老人不问了,而是合上眼睛,仿佛睡着似的,但是守卫阿钟知道他没有睡着。
“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外面有动静了。”
老人的眼睛睁开了。
“什么动静?”
“武胜有些异常的举动,据德良、大海他们的了解,他正在与外面的人进行秘密的联系,我推测他应该在联合外面的力量,想搞一场不小的活动。”
“你是不是怀疑那个督导员已经找人来了?”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是我想应该是这样。”
“半个好消息。”
“我会继续监视的。”
“龙虎风云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或许我可以说,莫寒的计划正在走向通往光明的大门。”
“所以这场比赛的意义并不是很大,他输或赢都一样。”
老人摇了摇头,道,“你不会了解的,这场比赛的意义远要比你想象的要大,比赛并不是为了让那个混蛋妥协,事先莫寒的要求,而是突显人的尊严和生命的意义。虽然有点抽象,但它确实是这样的。”
“尤其是在犯人的心中。”
老人点了点头。
“那个女人你查到什么了?”
守卫阿钟摇了摇头,道,“她们那边很严,我们探查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女人对莫寒并没有恶意,还有,那个女人曾派人来摸你的底。”
“哦?”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
“不清楚。”
老人笑了笑,道,“我只是个快要入土而且身患残疾的老头子,我对她们有什么用呢?”自嘲的笑了笑。“算了,要查就查吧,我老头子无所谓。”
“那你有什么打算?如果武大郎要作乱,你应该有对策保护那些年轻人。”
“顺其自然,顺势而为。”
守卫守卫阿钟站在那里,不再说话。
3
“你的人有两下子嘛。”武元天抽着烟,吐出浓浓的烟雾。
将军淡淡一笑,道,“你的也不错。”
“只是不知道你的人要怎么来个一招定胜负。”
“我们会看见的。”
将军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朝远处的黑凤凰望去。黑凤凰坐在女人堆里,身上穿着决斗用的紧身服装,头上戴着草帽,脸上蒙着白纱。将军看到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突突的跳动,血液加速的流转。这就是魅力,成熟高傲的魅力。
台上两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对方。
四下里安静的可怕,空气仿佛凝固了。
期待,紧张,盼望,恐惧,等待,焦急。
有的人忍受不了这样的等待,身体有些支撑不住,有些眩晕,有些无助。
有的人像木头一样的站在那里,口干舌燥。
有的人则勉强让自己镇静,静静的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幕,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你在想什么?”黑蛙忽然问道。
“怎么打败你。”
“想到好办法了吗?”
“我正在想。”
黑蛙纵声大笑,道,“我是完美无缺的,你根本找不到打败我的漏洞。”
“你错了,你并不是完美无缺无懈可击。”
“哦?怎么讲?”
“比如我两次将你划破。”
黑蛙的脸色微微一变,声音有些干涩的道,“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哦?说话也有错?”
“这就是你告诉我的信号,你受伤了,身体短暂性的虚弱。”
黑蛙的脸色更难看了,白色的眼睛里可以看见细微的黑点。
“这就是你找到的漏洞?”黑蛙只觉得自己的嘴干渴的要命。
“你恢复的够了吗?”莫寒冷冷的道。
“不需要多聊了吗?”
“不是你急着要一决胜负的吗?我看不必了。”
莫寒一步步朝对方走去,脚步声在空气里回荡,飘进许多人的心里。
“你既然发现了我的漏洞,为什么要给我时间恢复?”
“想知道原因?”
黑蛙点了点头。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没有人是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就算是你,也一样。”
黑蛙微微合上眼睛,道,“你也知道,决斗台就是决斗台,必须有一个人倒下,一个人站起来。”
“我知道。”
黑蛙忽然睁开眼睛,笑了一笑,道,“这就是我们得宿命。”
莫寒越来越近。“可怕的宿命!”
“我在十五岁停止了身体的生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把我扔进了兽笼,把无数的毒液灌进我的血管。”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毒液折磨了我快二十年,每每发作的时候我就想过,是不是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难以忍受?”
“你也有这种感受?”
莫寒点了点头。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受。”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毅力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有欲望,有渴望,还有恐惧。”
“但是今天我们之间会有一个结果。”
莫寒点了点头,离黑蛙不到三尺。两人面对面,彼此对视。
“来吧!”黑蛙说着,突然起身,以迅猛之势撞向莫寒,但是他的面色变得不再恐怖,不再愤怒,而是奇怪的平静,平静中的友善。
每个人都有自己善良和充满爱的一面,尽管被深藏在内心的角落里。
当无数人腾的跳起来的时候,无数的欢呼呐喊尖叫瞬间爆发。
武元天手里的烟无意识的掉在脚下。
将军满意的看着武元天,心里充满了得意。
莫寒站在黑蛙的身边,低垂着头,平静的望着黑蛙的脸。
黑蛙躺在地上,望着莫寒,脸上露出了笑意。
在刹那间,黑蛙的身体倒在了地上,莫寒侧身避开,但是手里的暗器从黑蛙的前胸进去,后背飞出。
“有的时候,死亡、死亡是中解脱,是一种享受,特别是对于我们这些、这些人来说。”
“你想去哪?”
“回家。”
“一路顺风。”
“谢谢。”
黑蛙合上双眼,身体慢慢的萎缩,原本矮小瘦弱的他,在片刻间变成一张皮,一滩液体。
莫寒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感觉不到打倒对手后的兴奋。
只有沉重,只有伤感。
他抬起头,仰望着半空,眼眶有些湿润,有些不舒服。
黑蛙曾让他感觉到愤怒和厌恶,但是片刻间,他又觉得他不是那么丑陋可厌,反而有种亲近感。不是同情,不是可怜,而是感动。
他说,“回家。”
回家,回家······在这里的所有人,有几个不想回家呢?有几个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