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辰逸只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旋转着、挣扎着,妄想抓住些什么,可以停止这无休止的失重感。
眼前的一切都随着跌落而天旋地转,唯一不变得只是相片上那一抹红颜,那无疑是个美丽的女人,温柔而有无上的魅力,偏偏自己心里像是抓住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碰触到。只是觉得这抹容颜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就好像出生的时候她就在身边,老去的时候,她依然相伴那般刻骨铭心。
好在康红兵沉醉在思绪里,没有发现身后的田辰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个世上美丽的女人不知几许,为何这个容颜会让自己有如此的感觉。田辰逸艰难的摆脱这种失重的感觉,没由来的感觉到一股愤怒。男人大多是霸道的,这种霸道赤裸裸的体现在对自己女人的占有欲上面。而此刻,田辰逸不知为何萌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容不得别人占有,容不得他人玷污。
田辰逸的愤怒很没有道理,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偏偏无法压制这股愤怒,就因为那抹容颜旁边,坐着个文质彬彬的翩翩青年。新郎帅气不凡,新娘婚纱如雪、粉黛红颜,好好的一对郎才女貌,此刻却刺得田辰逸心里撕裂般的疼痛。那种撕裂的感觉,让一向沉稳的田辰逸有些失控。
康红兵拍拍田辰逸的肩膀:“客厅里坐坐,喝杯茶。你嫂子也快回来了。”
田辰逸木然的点点头,挪着步子跟在后面,贴着相片错身而过的瞬间,田辰逸身影顿了一顿,最后看了眼那个令自己几近疯狂的容颜,紧紧的攥着拳头,双臂轻颤。默默的走了出去。
康红兵摘下眼镜放在一旁,捏着鼻梁说道:“辰逸啊,回去后找个工作,好好干。现在向你这么有血气的年轻人不多,好好干上几年,做些实事。离开了部队,也不能把那些硬朗的作风扔掉。现在地方上,太缺少干实事,身子正的公务人员了。”
田辰逸心里哪里平静的下来,清清楚楚的听着康红兵的话,脑子里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想着:她应该是我的女人,应该是我用生命去守护她,爱护她。……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她已经结婚了,丈夫是那么的优秀,而且她还是红兵大哥的妹妹,自己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忘了吧……忘了吧……她不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已经晚了。
浑浑噩噩中,也没有注意康红兵在说些什么,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康红兵可不知道田辰逸心里在想些什么,看他这么有气无力的应承,想到这小子上次惹得事,不忍心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走了歪路,复又说道:“血气方刚是好的,但是要学会克制。武力永远不是解决任何事情的办法,那是堕落,是犯法,是对生命的不尊重。辰逸,说实话,初次见你时,我很欣赏你那见义勇为的精神,我自问年轻的时候敢想,却不一定做的出来。我不希望你这样的年轻人,从此走上歪路。这是个法制社会,任何的行为,都不能逾越法制的边界。”
田辰逸这时稍有些清醒,铁血之地养育了铁血男儿,能在其中脱颖而出,被战友戏称自虐狂,绝对是当断则断拿得起放得下的主儿。田辰逸心狠,训练场上从不留一丝情面,榨不干最后一丝力气,谁也别想走下训练场。
他对战友狠,对自己更狠。任凭前一刻相片对自己的冲击如同惊涛骇浪,此刻因为她已为人妻,因为她是康红兵的妹妹,田辰逸决然的断绝了自己的妄想。只不过每个人在这种时刻,心里总不会太舒服。
“法制?”田辰逸轻蔑一笑:“红兵大哥,您是知道凉山的混乱的,我这些战友,把青春扔在这里,把性命抛在一旁,现在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我们付出了,却苦无着落。那些无法无天的,锦衣玉食。法制在哪里?公平在哪里?”
康红兵皱皱眉头,没想到田辰逸竟然说出这么愤世嫉俗的话来,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建国五十多年,看看咱们国家发展的步伐,看看百姓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咱们党和国家的领导方针是正确的,是毋庸置疑的!无法何以治国?任何违法的事情,无论因果,错的,就是错的!国家起步晚,国力很多地方有些不足,你们确实委屈了,但是通过正轨途径,总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是啊!总会给我们一个交代,总会想起我们的。”田辰逸仰在靠背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那里仿佛映着逝去的那些战友憨笑的容颜:“马腿老兵,退伍两年工作没有着落,找了个活养家糊口,电死了,一分钱的补偿都没有。罗松文,缉拿毒贩右腿致残废,依旧待业在家,依旧没有任何地方补偿照顾。康军,宋小观,执勤任务牺牲,家中父母失业在家,那点可怜的抚血金不够他们吃饭的。我的老班长,那是我初次执勤,为了救我倒在了那里,他可是独子啊,父母年事已高,地方没有救助,我这个早就该死,欠他一命的战友!连每个月定时寄给他们生活费的能力都没有!这就是交代么?”
康红兵缓缓的靠在沙发上,他没想到田辰逸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他可以想象这些人的悲哀和无助,根深蒂固的那些大道理,这一刻显得那么乏力,竟然不知如何宽慰或是辩解。
田辰逸从没有这么放纵的时候,父母不是他的聆听者,战友们更是期望的看着他的决议而行,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一丝的脆弱。在这一刻,田辰逸被相片里的容颜搅得心神大乱,心里压抑许久的愤怒和不平,竟然当着康红兵的面,尽情的释放了出来。
“红兵大哥,您说有公平,您说有法制。我们三个和人打架,被通缉的是我们,对方几十号人带着刀棍满市区乱窜,这事您都知道,究竟谁是黑、谁是白?警局又在干什么?是在讲法制么?美姑,有个人叫金哲,合法开了个矿场,却被人给明抢了去,政府警局跑断了腿,谁管谁问了?这就是法制和公平么?他花三十万,雇人抢回来原本属于他的矿场,他错了么?”
康红兵被他连珠炮似的陈述无言以对,他清楚现在的风气被很多人所污,他无从辩解。但最后这一条,康红兵不敢苟同:“哼!凉山这里开矿的,没一个好人。拿着彝民的血汗塞满了腰包,国家的税收分文不交,抢来抢去也不过群恶狗夺食!”
康红兵阴着脸,说起这群附骨之疽的毒疮,心里的不痛快更盛了几分:“金哲虽可怜,终究也是个可恨之人,雇人抢回矿场?那就是犯罪!赤裸裸的犯罪!他错了,就是错了!县里没人管,来市里,市里没人管,去省里,朗朗乾坤难不CD是那般罪该万死的昏官么!去找那些该死的亡命徒来犯法,都该枪毙了还个清净。”
“我在甘洛刑警队的时候,遇上一个男人,妹妹被人****,他也算个男人,像您说的那般告了两年,却被对方三番五次的殴打辱没。人有韧性,但水深火热的烤着,还不是沉默了。他不是怕了,不过是没有念想了,没有希望了,当我说我是警察的时候,他看向我的那种鄙夷的眼神,是您绝对不会想象的那种绝望。我这警察出面指证对方蓄意谋杀,片刻的功夫就把人放了,您说这道理哪里去讲?踏踏实实的干上两年,做点实事?吉木大哥坚持了一辈子,那个刑警队长的位置坐烂的,送走一个一个升职的官员,他又享受到什么公平了?您说那样的地方,我是该走还是该留?”
康红兵猛地拍案而起,来回踱了两步,怒道:“混账!就是这群败类将这个社会玷污的乌烟瘴气!这个社会是有法制的,不是这群罪该万死的官员一手遮天的。你为什么不去检察院反应情况!凉山恶人多,贪官更多,但是社会的制度是健全的,是有制裁他们的部门存在的。”
“制裁?”田辰逸无力而牵强的一笑:“红兵大哥,我不知道您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我不相信您不知道官和官是相护的。反应情况?怕是我用不两天就莫名其妙的消失掉,或是关在牢里扣上莫名其妙的罪名吧?”
康红兵渐渐的停下步子,沉思了许久继续说道:“凉山官场的黑暗,根源就是矿场。矿场的暴利,牵扯到了所有人的私欲,为了钱财,他们浑然忘了我们的父辈是如何打下的这片江山,又是为何不顾性命的上了战场……当年彝族随是奴隶制社会,却能深明大义的和党结义,他们为的是今后的美好生活,却不曾想过现在的生活比起解放前,更加的猪狗不如。”
“总有一天!凉山的这些黑暗和肮脏的交易会被清扫一空,还这里的百姓一个青天。”康红兵紧紧的攥着拳头,英俊的面庞上难掩怒容,却带着无比的坚定。“建国五十多年,中国从贫穷到富强,从黑暗到光明,终究有一天光明会洒满大地。我们要做的,就是坚持自己坚持的,抗争一切于国于家不利的,我们要做的是我们自己,纵使前路荆棘难行,有信念,就有希望。并且希望的那一天,绝对不会太遥远!”
田辰逸看着康红兵的神情,揣测着他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商家的人,绝对没有对国对党如此的信仰!想必也是官场上的人物,只是不知他这顽固且格格不入的作风,在官场上会混的多么艰难。
原本没打算说出自己便是金哲雇佣的那些所谓的犯罪分子,不知为何田辰逸心里有些藏不住,或许因为自己曾经和他一般有着那么坚定的信仰,只不过这个信仰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又或是相片里那抹容颜扰的心神大乱,那种被抽空的感觉急需康红兵的暴怒来安抚。
总之,田辰逸笑了,笑的那么灿烂,那么洒脱,只是他低着头,康红兵发现不了他眼神里的那些痛楚:“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我只知道我的战友、我的兄弟,他们要吃饭,要生活,要娶妻生子,要给卧床多年的老父亲拿出天价的医疗费。所以我就是您口中那该死的亡命徒,金哲雇佣的那些混蛋。”
康红兵震惊的看着田辰逸,他不相信他欣赏的这个青年,短短半年时间竟然有了这如此的转变。震惊转而愤怒,复又无尽的失望,指着屋门怒道:“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