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完全没有想到水碧会说出这样的话，张侧妃脸色白了白，然后尴尬的横了水碧一眼，又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扬起一脸抱歉的笑看着沈绾蔷，“薛夫人见谅，今个儿我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斥我做事没有章法，特地下了懿旨，你看……”
看到这里，沈绾蔷总算是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站起身佯作惶恐的福了一福，“娘娘言重了，嫔妾本来也不配受用血燕这等金贵的东西，娘娘的心意嫔妾只得辜负了。”
“夫人真是明白人，难怪殿下爱重。”张侧妃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一般。顿了顿，又转头去看水碧，声音有些苛责严厉，“下去把我那套福禄寿翡翠镯子找出来，一会儿给薛夫人送去，这个东西可不是什么大内御赐的！”
水碧低声应下来，脸面上有些讪讪的后退着要退下。
沈绾蔷冷眼旁观，自觉无论如何也不该让张侧妃的心腹丫鬟因为自己的缘故受斥，眼珠转了一圈便笑吟吟开口：“娘娘别怪水碧姑娘，她也是一番好意，一心全为了娘娘和嫔妾着想呢。”
沈绾蔷的求情换来张侧妃低哼了一声，然后瞥了一脸委屈的水碧一眼，“罢了，今个儿就看在薛夫人的份上不与你计较，还不下去！”
“奴婢谢娘娘恩典，谢薛夫人恩典。”水碧垂下脸走到沈绾蔷面前道谢，却看不出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见水碧走下去，张侧妃似乎才消了气，又和颜悦色的对沈绾蔷道：“其实我今个儿叫薛夫人过来也没有旁的事情，只是想着殿下之前千万叮咛嘱托，生怕薄待来薛夫人。往后薛夫人要有什么委屈，只管来对我说，但凡我能做主的，绝不会委屈了夫人。”
张侧妃既然扮好人做到这个地步，沈绾蔷自然也要陪着做戏，于是一脸感动的回答：“嫔妾承蒙娘娘厚爱，嫔妾在府里一切都好。”
夫人可别和我客气。“张侧妃又言辞恳切的说了一阵子，然后静下来按了按额头，显出一脸疲惫。
这样明显的暗示落在擅长察言观色的沈绾蔷自然一看即懂，于是站起来谦和道：“想必娘娘今日奔波也辛苦了，嫔妾就不再叨扰下去，请容嫔妾告退。”
“我确实累得很，怠慢夫人了。”张侧妃有些歉意的笑，然后扬了扬脸，示意站在身边的另一个丫鬟送客。
起身，依然盈盈跪倒，“嫔妾告退。”
得了允许，沈绾蔷就站起来，踩着端庄的脚步走出来，一直充当着人型活动布景墙的红豆和含芝紧随其后。
张侧妃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一直把沈绾蔷送到春园外的回廊里才停下来，“奴婢告退。”
对于张侧妃身边的丫鬟，沈绾蔷只记得住一个水碧，于是也没有说太多亲近的话，只是温和道：“劳烦姑娘相送。”语罢，没有得到暗示却早就熟知平素该如何行事的红豆便走过来塞了一个荷包。
那丫鬟也没有推辞，笑盈盈道了一声谢便转身走了。
没有再在原地逗留下去，沈绾蔷扶着含芝的手，红豆跟在后面从容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缺少了主人的缘故，太子府里显得极安静，想到连阿司都不在府里了，沈绾蔷觉得有些黯然，连红豆轻声叫自己的声音也没有听见。
直到红豆第三次叫“小姐”，沈绾蔷才听见，回过头询问的看着她。
“小姐，张侧妃这一次到底为了什么呢？先是只派了一个小丫鬟引我们进去，后来又送小姐东西，这……”
“红豆，记得什么时候都要沉得住气。”沈绾蔷弯着唇神秘的笑一笑，又看了一眼含芝，“你看，同样跟随在我身后，含芝可没有这样着急问。”
见沈绾蔷提及自己，含芝忙解释道：“奴婢也不懂，只是不敢问罢了。”
对含芝这样谦和的态度赞许的点一点头，沈绾蔷又看着红豆道：“等回去你和含芝都来我屋里，我再细细教给你们。”
听见沈绾蔷这样说，无论是红豆还是含芝都眼前一亮，忙不迭的答应。主子肯教你，对下人来说自然是最好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存了快一点儿弄清事情的心思，红豆和含芝稍后走得都不着痕迹的快了一些，很快就回到了绾蔷院。
但好在两个姑娘都是懂得分寸的姑娘，回了自己的院子也没有急着让沈绾蔷解释，反而极懂事给沈绾蔷除了披风，又倒茶又找手炉，忙得不亦乐乎。
一刻钟之后，沈绾蔷舒舒服服的握着手炉歪坐在软椅上，红豆和含芝则分站左右，耐心的等着她开口。
既然两个人都这样好学，沈绾蔷也没有再绕弯子，直接开始解释：“先前侧妃娘娘只派一个小丫鬟迎接我，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后来娘娘再提及血燕，又由水碧来驳回，也是在暗示我她已经得来皇后娘娘的旨意，我若敢恣意妄为，自然会有法子处置我。最后那一段，则是圆场面，毕竟我多少还算是殿下亲自托付给她的人，她也不能让我太失脸面。”
一口气说完所有的事情，沈绾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红豆特地加过蜂蜜的茶水，抬头见红豆和含芝都一脸恍然，忍不住微微一笑。就在这时候，外面却传来了水碧的声音。
脉脉：看在我这么勤劳的份上，大家投我几朵花花好么？蹭
“奴婢水碧，求见薛夫人。”水碧圆润伶俐的声音响起来，好像就站在屋外。
红豆和含芝毕竟生嫩，闻声顿时脸色大变，慌张的看向沈绾蔷，不慌不忙的放下茶杯，沈绾蔷脸上的笑意半分不减，只轻声道：“慌什么？水碧姑娘来送张侧妃娘娘的赏赐，还不快去请人进来。”
经沈绾蔷这样一说，红豆和含芝才反应过来，立刻行动起来。含芝匆匆走出去请水碧进来，红豆调整出得宜的微笑站在沈绾蔷身侧。
水碧和刚才一样，只是身上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跟着含芝一起走进来，眉眼低垂，一副乖巧的样子。只是若再仔细了去看，却能看出她藏在眉间的一丝不逊。
“水碧姑娘请坐，红豆去端茶，外面冷得狠呢。”沈绾蔷抖了抖衣袖，含笑看着水碧。
“水碧见过薛夫人，谢薛夫人体恤。”水碧依然低着头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只是双手却捧着一个盒子平举在胸前，“侧妃娘娘派奴婢来给薛夫人送礼，这是娘娘刚才说的福禄寿翡翠手镯。”
因为早有准备，沈绾蔷也不觉得意外，身边的红豆也不用命令便走过来把盒子接了过去。
沈绾蔷则微微端庄的坐正了身子，“娘娘厚爱了，含芝一会儿去拿我那套东珠璎珞并手珠给侧妃娘娘做回礼。”
“是。”声音柔和的应了一声，含芝旋即走出去。
面上的事情做好，沈绾蔷又温和的看着水碧，“有劳水碧姑娘稍等，一会儿让含芝陪姑娘一起回去。”说完，沈绾蔷也没有过分谦和到去征求水碧的意见，只是抬着下巴向她示意了一下红豆刚刚摆上来的茶水，“水碧姑娘先尝一尝我这里的茶水吧。”
水碧在张侧妃和太子府里再得脸也不过是一个丫鬟，自然不能拂逆沈绾蔷，只得从命，有些心不在焉的喝着茶水，眉眼仍是谨慎的低垂着。
沈绾蔷不慌不忙的坐在上首，偶尔也喝一口茶水，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会望着窗户出神。天气冷了之后，窗户也都紧闭着，微末的光打在窗纸上，让白色的纸看起来宛如透明。若是一味的盯着窗户看得久了，眼睛也会隐隐发痛。沈绾蔷不说话，红豆和水碧自然也不会轻易开口，在场的三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待着。
好在含芝去了不久就带着沈绾蔷所说的东珠璎珞并手珠走了进来，先递给沈绾蔷过目。
其实沈绾蔷对自己这边所有的东西也不是十分了解，只是上一次看见过这套装饰，觉得很雍容大气就上了心，这一次正好可以用得上。
接过盒子打开，沈绾蔷满意的看了看摆在里面散发着圆润柔光的东珠璎珞和东珠手珠，沈绾蔷重新合上盒子交给含芝，沈绾蔷略抬了抬眉，“含芝你代我走这一遭，与水碧姑娘一起去春园把回礼送给侧妃娘娘，告诉娘娘我很感激。”
含芝小心的把盒子捧在手里，对沈绾蔷轻轻屈膝行了一礼，“奴婢知道了。”
听见她们主仆的对话，水碧早已经见机站起来，也对沈绾蔷福了福，不过更多的还是例行公事，“如此，奴婢告退。”
“水碧姑娘无事可以过来串门。”沈绾蔷含笑又客气了一句，然后定定的看着她和含芝一起走出去，两道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安静了半晌，站在旁边的红豆皱了皱眉，俯下身在沈绾蔷耳边低声问：“小姐怎么把这差事交给了含芝，若是被张侧妃趁机抓住把柄，岂不是要连累小姐？”
“你不必太担心。”沈绾蔷挽着袖子里的暖玉贵妃镯，气定神闲的说，“含芝做事情还是知道分寸的，再者她也该好好历练历练，以后也好和你一起分担，你也不能没有歇着的时候。”
见沈绾蔷主意已定，红豆也不好再说，只是紧皱未松的眉却说明了她的心情。
这几次折腾下来，沈绾蔷也觉得腹中饥饿了，于是叫起神不守舍的红豆，“你去看一看小厨房，叫他们摆饭吧，简单些就好。”
“是，奴婢这就去。”在红豆心中，果然还是沈绾蔷的要求最重要。听见她的吩咐，红豆也来不及再担心含芝的差事，匆匆的走了出去。
身侧又安静下来，沈绾蔷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百无聊赖，末了对自己挽出了一个自嘲的轻笑。她一向自诩独立，如此却为了一个男子牵肠挂肚，这不是可笑吗？
没有让沈绾蔷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太久，不一会儿功夫去春园送礼的含芝和去小厨房的红豆都走了回来。含芝没有辜负沈绾蔷的期望，差事办得很好。
走到沈绾蔷面前屈膝，含芝微笑回答：“奴婢回来复命，夫人的礼已经送到了侧妃娘娘手上，侧妃娘娘对奴婢说她很喜欢夫人的人，还说夫人实在是客气了。”
沈绾蔷对这些场面话没有兴趣，一听一过就是。含芝也明白，只是简单复述了一遍就回到了沈绾蔷身侧，帮着红豆一起摆饭。
歪着头看着红豆和含芝，沈绾蔷的心又渐渐静下来，起身坐到桌子旁边拿起筷子开始用饭。
随后沈绾蔷周围也安静下来，再没有人来打扰。不过沈绾蔷却自己想到了之前来给自己提醒的于庶妃，权衡一番之后还是让红豆悄悄过去说一声，也好让她安心。
安排红豆出做这件事情之后，沈绾蔷自己又觉得无聊。想着尽量低调也不敢随意的出去走动，于是犹豫之下还是去了书房，在里面挑了不少还算有趣的话本子、传记之类的杂书搬回来，自己歪在睡榻上慢慢的翻看，含芝乖巧的站在角落，随时等候吩咐。
看完了一本打发时间的话本，沈绾蔷才看见含芝依然站在那儿，不由得道：“你下去歇一歇吧，我这里不需要人守着。”
听了沈绾蔷的话，含芝虽然心动，但还是有些犹豫，“红豆姐姐还没有回来……”
“不碍事，一会儿她回来了也是下去歇着。”沈绾蔷习以为常的回答。
听沈绾蔷这样说，含芝终于安心，行了一个礼就走了下去。
屋里生着火盆，所以一点儿都没有外面的寒意传过来。沈绾蔷看着杂书又渐渐走神，想到了某个人。最后依然是自嘲的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暗道这段时间就只有看书打发时间了。她自认没有能力帮着炽罹在皇宫里周旋，最好就是安分守己不去添乱而已。
与此同时，远离盛阳城的野外。
天色已临近傍晚，抬头看了看天色，炽罹也不勉强属下继续行军，查看着周围情况允许，便命令了枞阳在此扎营休息。
这并非炽罹第一次领兵出征，所以枞阳传了他的命令下去，不消一会儿功夫，帐篷就都扎了起来，炽罹也从马上下来，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入夜后，炽罹出来巡视营地，走了一圈后确定没有异常，便又回到自己的帐篷处，不过没有走进去，反而坐在了火堆旁边。现下气候恶劣，营地周围点了诸多火把，都是为了增加温度，只是要防着别着了火。
此时炽罹已经卸下了身上的铠甲，只穿着一身常服，外面随意搭着一件朴实无华的大毛披风。眼前的火光照在脸上，冷漠惯了的脸似乎有些寂寞的痕迹。
“殿下。”枞阳也出来巡视，看见炽罹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来。
炽罹只是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定，“有事情？”
枞阳早就习惯了炽罹简洁的说话方式，不在意的耸一耸肩，“只是想来问一问殿下，抬高那个冒牌公主的地位是为了什么考量？”不知道是他眼花还是怎么，却似乎看见炽罹脸上飞机的闪过一丝不愉。
片刻，炽罹依然冷静的回答：“没有人知道她不是锦茵公主，这样是对虢国残部最好的安抚方式。”他虽然说得理所当然，心中却对自己有那么些怀疑，这样的说辞明明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
枞阳依然习惯性耸一耸肩，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表示不相信，却像无意的说：“我还以为殿下喜欢那个女子？”
这个说法换来炽罹如冰的一个眼神和不屑的回答：“一个女子而已，不值得如此上心。”
“殿下说得极是。”察觉到炽罹不愿意提这个话题，枞阳也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炽罹忽然开口说：“南边忽起战乱，其中必有蹊跷。”
“想必又是皇后娘娘的手笔。”枞阳说到皇后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尊敬，“只是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炽罹依然望着火光，墨黑的眼眸也好像有两团火焰在跳动，“京里有何泽在，我并不担心。”不担心吗？只是为什么在与沈绾蔷对视了那一眼之后心虚总是不宁，时不时眼前就会闪出她的脸……
炽罹自小向来冷静自持惯了，这一次很明显的发现自己和过去的不同，还是因为一个女子。这样的发现让他心中渐生矛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