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不是一个,而是四人。若帆,若帆的父亲,若帆的姐姐,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头发烫成筒筒卷,大眼睛,皮肤雪白,身上洋装的蕾丝花边在清冷的水晶灯光下散发着丝质的光芒,只是脸色很苍白。若帆,嘴唇紧紧地抿着,容颜消瘦,眼窝深陷了,深深地看着她,用了三分无奈,七分心疼,十分绝望。那样的眼神,让苏苏如坠冰窖,寒彻骨。
静峙。冷场。
最后,那个女子打破了尴尬:“苏苏姐姐,我是清儿……和若帆哥哥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从小就定了亲,我喜欢若帆哥哥,我已经等了他三年了…没有他,我自然是再也活不成了。”说着向前两步,撸起衣袖,一道像蚯蚓丑陋的疤痕突兀地留在右腕上,显露在苏苏面前。“求求你,成全我好不好,不要让他再次离开,我,我,我……”语凝噎,眼中的泪滴如断线珍珠滑落,楚楚可怜。
哦,清儿,青梅竹马。未婚妻。爱他爱到了骨子里,便没有了自我,生命也成了在黑暗里开放的花朵,没有阳光的抚慰,如此苍白。
若帆的姐姐叹了一口气:“苏苏小姐,其实清儿也是个痴情的好女子,若帆不在的三年,她日日都思念着他。”
哦,痴情的女子。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杨老爷轻咳了一下,依旧是轻柔的语调:“苏苏姑娘,我知道帆儿心里有你,可是清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帆儿和清儿打小就很要好,可以说也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如果,如果你不介意,让帆儿照顾你们两个,可以吗?”
哦,同事一夫。两全其美。
苏苏心下惨然,望向杨若帆。杨若帆沉默。
若帆,你为什么不说话?他们说了那么那么多,你这个当事人当局者,怎么就成了无语的远山呢?
呵呵,若帆啊,若帆,你懂我一如我懂你。你知道我的心,心里满满是你,我也知道你的心,心里满满是我。
你说过此情不渝。你说过不会让我委屈。你说过要爱我怜我,此生此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誓言句句,言犹在耳,而你却要辜负了。怪你吗?怪的。怪你吗?不怪。
苏苏还有苏绣,而清儿,只有你。
6、从此萧郎是路人
再次回到杭州,对面的“墨香居”已经易主,成了“陈记点心”,经营众多精美得让人眼花缭乱的点心。价廉物美,童叟无欺。店主是个老实憨厚的年轻男子,见了她会脸红,两只手不知该摆在哪里,每天都会招呼苏绣过去吃点心,顺便给苏苏打包爱吃的美味,或者自己巴巴地送过来,放下就走,不敢抬头多看她一眼。
不懂诗词歌赋,不会风花雪月,就是这样一个淳朴到木讷的男子,却让苏苏安心。三个月后,苏苏就为他披上了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做了点心店的老板娘。
不能完整地拥有,不如决绝地放手。骄傲已经枯萎,索性让自尊繁花似锦。也许,此去经年,日子过得旧了,回忆也不再新鲜。那些低吟浅唱的笛音,终会与那方即将完工尚未完工的并蒂莲花开的锦帕一起尘封,笑忘。
而后,岁月静好。
情书
那天她陪着男友去电影院看《雏菊》。像往常一样,每周六晚上的固定“节目”。他们十指紧扣,她轻轻靠在他肩膀上,看着舒缓的剧集。
片子是她挑的。她喜欢那个导演。开始的一段是冗长的铺垫,到最后枪声响起时,所有的情节交汇在一个点。然后进入补叙。散场。
十点半。他们准时到家。布置得很温馨的租屋,男友洗漱完毕倒头就睡。他太累了。一整天的加班下来,还要陪她完成每周的固定节目。而今晚的电影,虽说不是太闷,但总也不是他爱看的类。
她轻轻拉开椅子,打开电脑和自己的博客。想像往常一般写一些零零碎碎的什么作为观后感之类的东西。可是十指放在键盘上,却不能成文。在男友轻轻的呼吸声中,她百无聊赖的点开朋友们的空间,漫无目的的“闲逛”。从一个朋友到另一个朋友的空间,她突然发现,许久没见的老同学们,生活都在改变。
鼠标点击了一个陌生的人名,弹出的空间却要输入密码。她正欲关闭网页的手突然停住,眼睛直直的盯着密码提示:“我是小维,我的密码是?”
小维?记忆滑到遥远的初一。深褐色压抑的课桌椅,写起粉笔字来咯吱作响的黑板,还有那一直如烟岚般扑面而来却躲闪不及的粉笔灰。当然,总是长一截的校服裤子是最大的麻烦。而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和小维凑在一起讨论班里哪个男生的脚长得已经不要编裤脚了。
是的,小维。她初中最好的朋友。
整个初中三年,大部分的时间,她们都像万能胶一样粘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八卦,一起编让体育老师脸红的谎话请假然后偷溜到小卖部吃冰激凌。
好到一度让别人以为,她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她在记忆里搜索那段往事,奔涌而来的青春回忆仿佛像昨日般鲜明。
小维,大大咧咧的小维,总是慢一拍的小维,比她胆子大的小维……
她的思绪终于飘回来的时候,在键盘上按下一串数字,然后回车。
——“欢迎您进入我的空间!”
果然。还是那个永远用生日设置密码的笨蛋小维。空间很“干净”,干净到只有一篇日志。她直奔“相册”,却发现没有一张相片。她想看看分别多年的小维现在怎样了,可是,她失望而归。
是的。她和小维,断开了联系,从初中毕业以后。即使有些时候小小的伤病让她们几日不见面,大大小小的假期也把住在城两头的她们分隔开来,但她从未想过离开小维的日子是怎样。
所以当那个转校男生来站到讲台上时,她们丝毫未察觉,她们以为无坚不摧的友情,会经受一次莫大的考验。如果经受不住,便会烟消云散。
事实也是如此。
那天,Kuso被班主任领进教师的时候,她们在讲台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因为这个转校生,把她们无比厌恶的校服穿到了一个“境界”。“衣服架子”。她终于明白了台湾娱乐节目里形容模特的这个词,很贴切。“比起班里其他男生,这人顺眼多了!”
深夜里她回忆起当初小维对她说的话,仿佛还能看见她眉毛上扬,有三分得意的表情。仿佛她夸赞的那个男生跟她有莫大干系般。她点开那篇日志。日志的标题是简单的两个字:“给你”。
给你
薇。这篇日志是写给你的。
不知从何说起。先说高中吧。没有你的高中,我过得郁闷无比。虽然还是那个校园,虽然我还是那个热情开朗、讨人喜欢的小维,但是没有你在身旁总是觉得空荡荡。
你肯定要说,Kuso在你身边呢。
是的。他跟我在一起。是在一起。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在学习食堂吃午餐。他会辅导我功课,我薄弱的数理化,然后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讲笑话给我听。
日子就像我梦想的那样,一天天的过去。但是,我不快乐……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这么多年来,一直避开关于他的话题。高中也选择离本部很远很远的民族高中就读。为的,就是把自己的心包裹起来,让它不再受伤害。她和小维,就像会同时看上校门口精品屋里的一只粉色HELLO_KITTY一样,看上了那个干净的转校生。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时候如温暖的木槿花。他的理科成绩好得不像话。
所以当他腆着笑请小维辅导他相对薄弱的历史时,小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不过,你得辅导我和薇的生物。还有,薇是语文课代表,可以教你作文哦。”
两人行变成三人行。他们的成绩在笑声里见涨。所以其他人都是用艳羡的目光看过来。
只有当事人知道,有些东西,并不想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美好。
青春有毒,谁知道呢?
Kuso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食指滑动滚动键,往下看去。薇,你知道吗?从第一天我们见到Kuso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他。
我也喜欢他。这是生命里第一件不可以和你分享的“东西”,我想全部占有。
我们的爱,是两种不同的方式。你喜欢静默守候,我喜欢喧哗坦白。
所以我大咧咧的告诉你,我喜欢他。在你开口说喜欢之前。
所以我自作主张的把自己摆到他身旁,然后站在你们中间,扮演一个纽带的关系。因为我也一直以为,他是喜欢我们两个的。而只要我要的东西,你都会退出。
就像校门口小卖部那只粉色的小猫。你那么喜欢,但最后还是让给我了。
你还记得那封信吗?那封信。
高个子的男孩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见他脖子上的汗滴滚落进纯白的棉质衫。
他递给她一封信。修长的手指因为紧张骨节有些泛白。他没有说话。也许是张了几次嘴但最终沉默,然后转身跑掉。
她看着他没入树荫。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打在他背上。他愈来愈远。渐渐走出她的视线。
她这才看了看手中的信。
封口的地方是清秀的两个字:“小V”。
小V
我一直以为他最喜欢的是我。所以当你把那封信递给我的时候,我理所当然的高兴。我喜欢他叫我时温柔的声音。
然而,不是。不是吗。
她看着那些映在冰凉电脑上的黑字,心里默默说:我也记得他叫你名字的样子:小维。嘴角轻轻,生怕一字说重。我记得那天。轮到我和Kuso值日。
空荡荡的教师里,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能听见他的呼吸。我们打扫完,在黑板上胡乱涂鸦。三个手牵手的小人。
那个时候你已经对我们显出若即若离的端倪。但是,不知是习惯还是什么,我们总是把你算在我们一起。
“这个是我!”我指着中间那个扎着辫子的小人大声说。
到现在我还记得我那幼稚愚蠢的叫喊声,响在空荡的教师里。而他只是淡淡笑着,用粉笔在那个小人身上写上一个字母“W”。
“为什么是W?”
你也会疑问吧。
因为我是W。而你,才是“小V”。她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十月的天气里,手指头仿佛僵冻了般,没有了知觉。你才是那封信的主角。
这是我一瞬间就明白了的事情。你知道当时的我多么努力才抵制住一味下落的泪水么?
我多么希望,我永远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知道其实你早早的,住进了他心底。
她浑身发冷。记忆里堆叠的画面,从蓄意关闭的门缝里挤出来……
少年瘦削的背影,在天台眺望远方。狭长的眼神,不经意落到她的脸上……
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