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潜能简直难以预测，殳遨本是不能沾酒的，但在极为兴奋的劲头上，他今天喝得却没什么大碍，令殳遨感到吃惊，殳珏对自己也是一把冷汗。
法伽见场面沉默下来，便开口说道：“来，我们共同举杯，预祝殳经理未来事业能够大获全胜，愿你心想事成。”身子微微立起并伸杯向殳遨敬酒。
“对，预祝你取得成功。”理惟孚也做了与法伽同样的动作。佟天早就想献殷情的，可惜这次是理惟孚比他先举了杯，他自然不愿去附和。吴忧和殳珏对殳遨那种反对的感觉一时根本不可能散去，很难一时扭转过来，所以找不出任何感觉来顺从以表示庆祝，与佟天一样并没有起身示意。殳遨虽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站起来给予回敬，感谢法、理二位敬酒人的美意。
不过，法伽在喝杯中酒时，已意识到场境尴尬的原因了。他当然不想殳遨难过，于是决定转变话题。这个话题是他以前知道的，于刚才突然想起的，他虽然意识到可能还是有与现在谈的与殳遨情景不太谐和的意境，而且还反冲了吴忧和殳珏的话意，但他还是要说，因为想到了而不说，就会令他感到难过非常，而且也不能对应上他的性格。“哎，我说一种现象，不知你们大家能不能同意。”
“什么现象，说来我们听听。”理惟孚也想稀释屋内的空气，法伽说话了，他当然会立即接过问话。
“总体说起来就是：读书无用论。”
“不对，法伽，你不更是用行动证明了这个大前提了吗？”佟天倒反应惊人的快，法伽同时对佟天瞪了一下眼睛。
“我看你就只能在这方面反应特快，就不能在别的方面出色吗？”理惟孚不冷不热地说佟天。
“你有出息，你有出息，在好单位为什么会混成那样，就走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佟天本就对理惟孚不悦已久。
“难道我现在差了吗？”理惟孚此刻并不想在这种地方和气氛下与佟天拌嘴，于是压低声音说，说时也不瞪向佟天。
“喂，你们先不要拌嘴行不行，我的话刚开始就被你们弄了回去，还有没有先说后说的理儿。”法伽见气氛更是不融洽，急忙压制说。
“你说吧，我可并不想说。”理惟孚说。
“我觉得呀，现在还是无聊的人比较多，比如说，你说东他说西，你指南他偏指北；你说漂亮极了，他说丑陋无比；你说文雅大方，他说低俗小气。其实啊，有很多东西，他并不是不明白，也并不是整不明白，他实在是要与你作难，偏不让你活得舒服，他就要让你气闷于心，让你憋屈，你不如意了，他就高兴了。哦，当然，有时他是真地不懂，但又不摆出谦虚的姿态来，硬是要与你对着干一番，他觉得那才过瘾。”
“对，当今这种人多的是。不过，法弟所说的情景，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根本瞧不起你看不上你，所以他认为你那高雅纯属故弄玄虚、故作姿态、自垫脚跟、哗众取宠；而且他认为根本不适用，只能算是你卖弄风骚罢了。在他的心里面，他觉得最适用的就是吹牛拍马、阿谀奉承，有钱有权有地位，这些东西最实惠，他总是这样坚定认为。”理惟孚感到法伽的话很合自己的味道，于是急忙接说。
“对，什么精神食粮，对他来说全是狗屁不通，简直不合适用法则。”法伽说得有些激动。“比如，我就曾遇到过一个可圈可点的佐证。”
“什么佐证？”理惟孚急问。
“当时有很多人，也不知怎地，一起谈话，就谈到了达？芬奇和阿凡提，听起来这够文雅的氛围了吧，可有人就是不舒服，觉得你这些不适用，不顶饭吃，没拿正眼瞧你，根本不觉得你与高雅沾边；他心里这样想也就算了，可气的是，他还要借势让你尴尬，于是他说：‘什么？打喷嚏？没有哇！’弄得你当场难过；但最为可气的是，当场中很少有人能识破他内心深处的诡秘，只会认定他这是幽默，他从中反而捞了一把，真是让你欲气又不能，只得忍气吞声，说得严重点，如果性格比较偏向的话，甚至都有可能产生生命无味的想法。若是在广大的地域中散播开来，可以想象得出，人性的将来，会有多么地危险啊。”
“的确不假，象这样的人数还呈增长的势头。但我觉得更为可怕的是，这样的人这样做，大多数并不觉得是可笑的可耻的，而认定是正当的、好的、顺应时代潮流的，简直可恨又可怜。”
吴忧对于这种人从来都是眼睛眯成一条线，不屑待之。他不说话，只愿听着。殳珏是听得过瘾。殳遨虽听出一点的话意，但也开不了口，他见两位说得好激动，好象两人的心境突然就拧合到了一块儿，所以他只能不开口。佟天微翻白眼，也说不出话来。
“其实关于现在人的读书无用论观点，似已浸入极深的土壤之中。这类人的志向不在以文取道和以德治道，而是赚钱、赚大钱，做官、做大官，给他们的观点作佐证的就是，他们认为自古以来喝墨水少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有钱的主子，都是有势力的人，都是主宰人的人，活得极为潇洒舒适；而死读书、读死书、书读死了的书呆子再好也不过成为贫寒士，光有精神上的满足或慰藉根本不实在不实用。况有甚者，说钱大户有定论，说‘志坚则穷’、‘读书只为稻粮谋’之类的话。”法伽今日是心性借酒兴，酒兴助心性，大爽其口。
吴忧听到这个两个词时，惊讶着，微微睁开眼，但很快又合起来。殳遨倒说：“法弟，你的引用有点问题。”
“对，是有问题，但不管怎样，有人就是这么说来着，也不是我说的。”
“这种气氛，我与法弟的确有缘，也曾遇到过，而且还不只遇到过一次。其实就象我们刚才所说的，他们这样的人也有类别，有的人却认为，你是以文立国，他是以钱治国；你若与他挣论起来，他倒还有一个挡箭牌，那就是，他说：国家的存在，从来都是两方面都需要的，就是现在也还是要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并存的。这简直让你不能拿他怎样，可恨可气。”
“对，我就是认为这些人的思维特简单，他们不知道文武并蒂岂不更好？！无文则无思想，无思想则无远见，无远见则生命无意义，生命无意义则不长久。”法伽深沉地说着思考着。
“依我之鄙见，认为读书无用的人，在任何年代都大概只有这几类：以握权为骄横的人，以有钱为骄傲的人，还有街头的小混混，或者纯粹的无聊和无赖之徒。这些人一见你读书学习就开腔而怪调连天，是破坏是扫兴，亦或是嫉妒，总之不让你称心如意过得好，他觉得你这样的行为在特定的场合下只能是一种哗众取宠，的确是故弄玄虚，是阿Q精神，或者简直就是迂腐，反正，他觉得你永不会有他有权、有钱、有快活、有潇洒、有神气，他活着的方式就是时下社会的最时髦、最适用，包括用阴狠的言语或行为手段扼煞人，他觉得他才是时代的佼佼者、领头雁，但他又不能用实在的行为怎么你，于是抓着机会当然就会打击你，从心理上挤兑你、战胜你，使你不及他，让你痛苦、让你失意，我们别不信，其实他就是这么歹毒。”理惟孚也说得痛快。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急着接说：“而且更为阴险歹毒的是，他所采用语言，是隐避性极强的，如果你去反击而揭穿他的老底的话，他反而说是你小心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象毒蛇一样深深地咬你一口，通俗地说就是，他是早已设好了圈套，只要你一开口，就中了他的心计，而你一说就全是你的错，一切的毒疮都害到了你的身上，让你全身化脓，心如刀割，以至痛不欲生。”
“但正如所有事都难得一统一样，世上还是有许多心情、行为万分稳定的人，不为恶人恶言所动，只是坚定自己的初衷，相信世间好胜过坏，美多于丑，正义永远压过邪恶，而且为之披肝沥胆，呕心沥血，八面奔波，还耐得寂寞，这就是精神的最高境界，可歌可泣，完全够得上为他树碑立传的资格。他愿意伏案劳形，他也乐意清贫，甘于寂寞，在为未来的美好努力不休，这种精神现在已显得有多么地宝贵。”以前，法伽的思想境界非俗世堪比，但他现在的这些话却是标准的凡人之语，透彻得体，到位无比。
“我这里还想起来我曾遇到的一个事。记得当时我也是在看书，而别人却是迅即就来打击你，让你进取的积极性受挫，让你培养心性的美好愿望从此破灭。他说：你看书看得太多了，研究得太深了，就容易走火入魔，你就说牛顿吧，他学得是够深的，这的确不假，但到最后却匍匐在了神的脚下，其实就是钻了牛角尖的缘故。你们说，他这是多么地用心良苦！我到现在都是记忆犹新。”
殳珏听得太多，趁停声的空档，也发起了感慨。“我怎么感觉你们两个象在驳我呀。不过，给你们这么一说，连我都有些丧气起来。是的，现在有好多人真是没有味道，味同嚼蜡，食之无味，弃之不可惜。他们的无味令你沮丧，让你恨而不能。即使就是你万般激情喷射的时候，他们也会认为只是最正常不过的表现而已，甚至的确认为你是哗众取宠、玩弄虚玄，没什么大了不得的，于是就针锋相对地嗤之以鼻，给你透彻地浇冷瓢、泼冷水，让你迅速地冷却掉，这对有理想有激情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一击，而在他却很得意。或者更可以说，你最无能甚至离开人世，他才最开心。我想强调一点，我的话不属于忌炉的范畴，而是现实的切实存在，就让我们几个有理智有良心的人去思考一番吧！这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儿？！”
“是啊，现在只希望自己好、不希望别人好的人真是太多了，切实低级趣味的人是越来越多，其实我真可以这样形容他们，他们的心理是空虚的，甚至是无赖的、无耻的、低贱的、龌龊的、下流的、卑鄙的、****的，心灵是彻底肮脏的，总之，从他们那里你不会得到一点有益的东西来，事实就是这么可怕。”
“喂，你们简直越说越不沾边啦，你们应该明白我今天是请你们来干什么的吧，我看你们说我的心理不明朗，其实你们比我还阴灰不堪，你们怎么尽看到这些东西，难道世间好的东西你们都看不见或者视而不见吗？有那么多的美好，你们竟然不能看到，实在令人不理解！”
“不过，殳经理，你别说，现在世上这种类似的现象多得很。”佟天对法伽和理惟孚的话也听得入神，并产生了同感，此时已顾不上与理惟孚有多深的抵触情绪和殳遨的话了。
“噢？佟兄也有同感？”法伽转向佟天问的时候，大家也都自然地把脸转向了佟天。
“反正也应是个与你们刚才所说意思类似的情况。”佟天看看大家，见齐刷刷的眼睛一起盯着他，他有些发紧，但还是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啊，事情的发生是这样的，在我刚上完中学的时候，还没有加入公司之前，我就交了社会上的好多朋友，我成天跟他们混在一块儿，还经常聚头喝酒，实际上是为找不上事情做而不断发泄不满的情绪。那个阶段，我们每个人几乎都到了无话不说的程度，只要到一块儿就会骂爹骂娘，指天指地，说东道西，总之一句话，什么话都可能被说出来。记得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测验，我们后来把它叫做‘人性小测验’，所采取的是‘无记名发言’的办法，也就是十几个人在一起，各拿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下各自的答案，收缴后计票，看结论是什么，偏向于哪一面，我觉得最终的答案，不说有完全的道理，但还是能够说明点问题的。”
“那你测验的内容是什么嘛。”殳珏越听越觉有趣，不禁发急地问道。
“内容是这样的：假如我们国家再次被别国侵略而发生了战乱，而我们每个人都参与到了前线的战斗，并且不幸全被敌人俘虏了去。在敌营里，敌人举枪对着你的脑袋，逼迫你说：‘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投降享受荣华富贵；第二条，顽抗立刻枪毙见鬼。’问：你是选择第一条路做汉奸，还是选择第二条路做好汉？”
“这可是个奇怪又新鲜的问题哩。”殳珏自言自语。
“那占票数最多的是哪一个答案呢？”法伽不急不慌地问。理惟孚却撑了眼皮看着佟天。
“这个嘛，其实我前面的话说得已够明白的了。”
“我看不尽然。”殳遨听懂了佟天的意思，略有所思地说。
“那是为什么呢，哥？”殳珏侧脸惊讶地问道。
“即使就是如此，也有此一时彼一时的说法，而你那不能代表全部，只能是为数极少的人的想法，你想，到了那国家存亡的关头、个人生死的时刻，每个人也都会与平时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情态出现，而且的确不假，人在那个时候，若给他定性，那才算是最有说服力的，因为那时才能体现出人的真正真实的一面来。”
“对，我看也是如此，就比如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话吧，实际上也能说明问题的，你说那个人在平时有多狠，有多轻狂，有多让你憎恨，他的一言一行，几乎能让每一个人为他作出定论，说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恶的一个人，他平时的每一个言行都是最恶的。可事实是，于临终前却幡然悔悟，你能说这个人恶到连死时都是那个样子吗？显然不是。”理惟孚理解并顺着殳遨的话意说下去，但并不准确。
“我只是说当时检测的结果是如此，虽然说也能反映一部分人的心态，但我现在也是不相信我会那样的。”佟天当然会掩盖掉自己的真实想法。理惟孚听了佟天的话，倒在心里对他唏嘘不已。
吴忧听到此，好象突然来了兴致，便出声说道：“只要有现实存在，我们就不要争辩，汉奸曾经有过，为什么当代的一些人中就不可能有那样的想法存在？其实每个民族的人中都避免不了这样的人存在，只能是占极少数罢了，但我可不是要说‘存在即是合理’的话，我只是想说，现在人的精神的确变得有些侏儒化、萎缩化、犬儒化了，包括今天在场的人，针对如此性质的问题单独进行思考的时候，恐怕没人敢对自己打包票，说自己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变节的人，自己就是充满阳刚之气、永不低头、勇往直前的人，都能一口顺气地存在下去。应当说，我也不能，我离家出走这么久的做法，就已能够说明问题。”在吴忧现在的眼里，没有见到象讆塽类的人，心里还是不算太难过，而且谈话的气氛也够热烈，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他说，因此话意正浓。
每个人，不管是对吴忧了解还是不了解的人，恐怕都不会不想对他的情况了解一番的。听吴忧说这样的话，而且兴致这么高，于是都疑惑又兴奋地看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