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莫离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燕石村，爹爹和娘亲都还在，是最美好的日子。
她还是别人眼中的小仙女，穿着母亲为她精心缝制的春衣，绣着朵朵浅红桃花的衣料，边上滚了一圈紫色纱边，有风的时候，衣衫飞扬，那些桃花就像活过来似的，一朵朵开始绽放。
又有人家慕名送了小孩子到爹爹的私塾来，莫离躲在门后，看着客厅里和爹爹在寒暄的中年男子，又看看他身旁一直低着头的小男孩，瘪了瘪嘴。
这原本是爹爹带她出游的日子，她求了好久，爹爹才答应的，可是却就这样便被这个小男孩搅了局，她怎能不恨。
可就算她忿恨，也已经于事无补了，那个叫慕南的小男孩——居然在她家住下了！
莫离觉得自己的领土一点都不完整了。
以前属于她的小小课桌，现在莫名其妙要分给别人一半，以前属于她的美味食物，现在也要莫名其妙的分给别人一半，甚至连家里原本属于她的空间，也被人夺去了一半。
这些都不重要，最要命的是，那个名字怪怪的东南西北居然比她还要聪明，她看一次就能背下的古文，他早已经熟记于心；她好不容易才能理解的道理，他却仿似天生就知晓一般。。
这下，就连爹爹和娘亲，似乎也被分去了一半，眼见爹爹和娘亲越来越喜欢那个东南西北，莫离只觉得好心伤感。
那些村民，也都纷纷赞扬爹爹收了个聪明学生，一时间，东南西北的人气直超过她，一跃成为了燕石村的新名人。
她真的太讨厌他了！
可是他却好像完全看不出她的敌意，总是跟在她的身后，他不爱说话，不管她怎么欺负他，等到娘亲问起的时候他都会摇摇头，只是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莫离觉得这个人真是狡猾极了，这个模样，任谁都能猜到到底是谁欺负了他吧！
托他的福，莫离长到七岁，第一次挨了爹爹的藤条。
其实那本来只是个恶作剧，她越发看他不顺眼，大抵是他真的太出色，抢了太多人的眼光，其实旁人她是不介意的，可是每一次看到爹爹看着他，满眼的疼惜怎么也掩不住，她便觉得他尤其的碍眼。
她知道他怕黑，夜里就算睡着了也要留着一盏灯。
这一天，隔壁的小伙伴说在村后的那个峭壁上发现了一个山洞，离地并不高，只是被那些太过茂盛的藤蔓植物遮住了洞口，里面光线不太好而已。
莫离本来以为他不会跟着进去的，还想好了好大一篇劝说词，从违心赞扬到威逼利诱再到激将法，每一种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却没想到他不过是犹豫了片刻，便照旧跟在了她的身后，害得她被噎了个实在，好半天没顺过气来。
事情后面的发展再顺利不过，她引了他进去，又将他一步步引向她早就挖好的陷阱处，他果然毫不设防，接下来，便是她一个人欢喜离开，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小窃喜。
其实那个陷阱挖的并不深，才到她的腰腹处，那样的恶作剧，在那样的年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她以为他用不了多久就能爬上来，山洞里也不是真的黑到不可视物，不过是想要给他个小教训，让他以后不要太招人的眼。
可是这一切都是她以为。
直到暮色已经完全降临，他也没有回来，爹爹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已经询问了她好几次，刚开始她还能咬着牙说不知道，可渐渐的，就开始心慌了——
那里会不会有蛇？
那里会不会有野兽？
他不会是掉下去的时候受了伤吧？
莫离才真的怕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向爹爹吐露了实情，爹爹当时就气坏了，抓起旁边的藤条就照着她的小腿肚打下来，好疼好疼，她却不敢再哭出声了。
她心底也明白，自己真的太过分了。
找到慕南的时候，他正蜷着身子，明明才到她腰腹的小坑，他却是抱着膝盖，将自己全部躲在了里面，那种扭曲的姿势，连她看看都觉得生疼。
他似是听到了声响，慢慢抬起头来，灰白的脸色让她想起去年村角临死前的李爷爷，原本清亮的瞳仁也有些涣散，一看就是受了极度的惊吓，雾蒙蒙的，找不到焦点。
她不过想要教训教训他，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爹爹想要将他拉出来，他却颤抖着身子，像是看到了魔鬼，急促的喘息着，喉咙里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像个受到威胁的小野兽。娘亲一首提着灯，一手捂住嘴捂着嘴，却还是哭出了声来，莫离这时候真的是心疼了，这是要经历过什么，才会这般的惊恐万分。
她难过极了，就那样坐在他面前，也不怕弄脏了自己最喜欢的花裙子，呜呜咽咽的哭，泪光中，却看见他慢慢的站起身来，伸出还在颤抖的手，拉住她的衣角，也带着哭腔：
“为什么就讨厌我？”
那是他第一次开口对她说话，他还站在坑里，和坐在地上的她差不多高，可是不管爹爹怎么劝，也不放开手，也不上来，就那样拉着她的衣角，带着哭腔一遍一遍的问她：
“为什么就讨厌我？”
“为什么就讨厌我？”
“为什么就讨厌我？”
。。
为什么，就偏偏讨厌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