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秋季学期，小木的岗位有所调整。他带了一年的五年级由小柳接任，这学期带四年级语文、科学。
其实，上学期，小木就有预感。临近放假的几天里，尚校长经常找小木谈话。他指责小木，用了一年时间没有把学生带好。甚至说，家长们对他有意见。人家把孩子交给大显小学，老师带不好怎么对得起家长？大显小学的学生逐年减少，他把减少的原因归结在成绩不理想上，把成绩的不理想归结在老师不努力、不会教书上。尚校长的话给小木的感觉就是，大显小学的颓势完全是小木一个人的原因。现在想想都搞笑，如果小木有这么大本事，他怎么会是老师？应该是校长。成绩不理想的班又何止小木带的一个班？所以，尚校长再三强调小木不会教书只是一种表象。他的话中话就是，下学期不能让你带六年级，六年级还得小柳带。尚校长的一番说辞只是为了使小木打心里承认是失败者，让他主动提出带别的年级。
他反反复复提到，“让你带数学，你不行。又让你带语文，还不行。老师不是没有给你机会。我总不能看着这批学生毁在咱们手里，下学期还得让小柳带。你就给咱们带上全年级的体育、书法，另外再分配些校务历练历练你。”
尚校长发现小木一脸的沮丧，反而安慰道，“当然，老师不是对你有意见。我好歹当着这个校长哩，这些话老师必须的跟你说。再说，不会教书的人不见得没有出息。你看看东河乡的那些不会教书的哪个混的不比老师好，不是当校长就是当副校长。别看咱不会教书，说不定几年后，你会把我的位置顶了。”
事实俱在，小木无可辩解，苦笑，“我不是当官的料，也不想当官，现在只想教书。我咱们带上一门品德，六个年级的书法就行了吧。至于别的校务，我看还是免了吧，确实不能胜任。”
“这个嘛到以后再说。”
现在时候到了。尚校长并没有让小木带副科及分管校务。原来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刘英被调到后勤餐厅。出现空缺，自然地有人补上。四年级这块难啃的骨头终究是塞给了小木。当然，尚校长也不必征求小木的意见。人事调动，他们校委会决定即可，别人不许也不能过问。
对两年来换了两批学生的小木来讲，现在带哪个年级已经没有多大分别。但若说一点也没有，那也是假的。毕竟是自己作为班主任带过一年的班，多少有点不舍。不舍也没用，事实俱在，容不得更改。只是不当班主任，轻松了不少。
开学第一天，学生们的任务是打扫卫生。学生们听说要取书，老谭、任楠、李康等一帮子男生一窝蜂冲进办公室。他们站在小木面前等着小木发话。小木指指老王，“找你们新任数学老师，你们班主任不在。”叹一口气接着上网。
尚校长又过来催促，“先去班里和同学们见个面，熟悉熟悉。”小木点头答应。后来，听的次数多了，竟觉得厌恶，他只推说已经见过面。又不是初登讲台，初来大显，没有必要跟学生提前见面。
不见面不代表四年级的学生不知道他们的语文老师是谁。新语文老师没有进过班，他们不能确信。张秀的妹妹张婷（四年级学生）专门过来问小木，“老师是不是给俺们带语文呀？”
小木笑笑说，“是。”
张婷十分胆怯，微笑着跑开。
第二天上午，第一节课，语文。小木终于走进四年级班。
四年级班，二十二个学生，偌大个教室显得特别空。像去年接五年级班一样，小木紧绷着一张脸，犀利的目光在每一个学生脸上一扫而过。他们停止喧哗，二十二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这位新的语文老师。有的学生目光闪烁，显然是刚才做了违反班纪的事。小木一言不发，依旧用目光来提醒学生。可是他们仍旧歪歪斜斜地坐着，无动于衷。看来他们不是不惧小木，而是不知道小木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没办法，只得用言语提醒，“我是你们的新语文老师，至于我叫什么名字，想必大家也知道。”
“知道！”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小木把“木子庭”三个字用正楷写在黑板上。“今天是我给大家上的第一堂课。说实话，你们现在的状态不是很令我满意。当学生应该有个学生的样子。你们懂不懂学生的正确坐姿，难道是像现在这样，趴在桌上，斜着身子，弯着腰？”
他们总算意识到小木老师刚才犀利目光的意思。刷！他们的身子直了起来。
一瞬间，学生给人的感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吊儿郎当变得生气勃勃。
“哦，原来你们知道呀。”小木想缓和一下气氛，“毛主席说你们就像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我看是快要落山的太阳。你们是咱们祖国的未来和希望。我真不希望你们长大后变成畸形儿，应该没有人想让自己成了罗锅吧？”
学生们笑了，“不希望。”
“好了，我对大家的第一项要求就是课堂上身板挺直。如果谁还是像没有骨头的人，我会给你点颜色看看。当然这种良好习惯不是一天天养成的，需要大家坚持、坚持、再坚持。第二项，学习上。不管你三年级的时候怎么样，现在既然是我教你，你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我不怕你学习不好，就怕你不努力。”
一番话讲过，小木倒背着手走下讲台，在学生间踱步。一节课四十分钟，所有学生都坚持了下来。
之前，小木听说这个班不好带，成绩提不上去。每当小吕说道，“我们班烂学生多哩，你简直不敢相信。”小木以为，不会写字的米成，语文成绩10来分，已经够惨的了。所以他很不屑，“再烂能比的过米成吗？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
小木给学生上的第二节课是由一个成语导入的。“举一反三”，出自《论语》。他用故事的形式来讲这个成语，并要求学生把它记下来。记住这个成语，再正确的写出来，对二十二个学生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小木索性再考考学生成语积累的情况。“‘举一反三’这个成语我们已经掌握。老师还想知道大家肚子里有多少成语。下面请五位同学上黑板来，写出你脑子里有的任何四个成语。”
没有人主动出来，沉默，一直沉默。唯有两、三个女生坐立不安，似乎想站起来。可回过头来看看别人，又低下头不敢吱声。
“错了没关系。我不怕你错，只怕你有了错不改。不管你优秀不优秀，要对自己有信心。如果连这点信心也没有，以后还能做什么事情？”
终于，四个学生克服紧张心理站起来。
令小木哭笑不得的是他们写在黑板上的成语花样百出，你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什么“又胖又瘦”、“又大又圆”、“欢欢乐乐”、“干干净净”之类的四字词语在他们的思想里也和“举一反三“一样都是成语。成语当然是四字的居多，但不是所有四字词都是成语。
学生成语积累的量确实不容乐观。他们很多人写出来的字也是草书，十个字有八个缺胳膊断腿。
小木找小吕专门要了他们三年级下学期期末成绩单。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从二十二人中间搜索及格的人数，可不论怎么数都是四个人。最高的也不过70多分。再看均分，小木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白纸黑字。二十分，的确是二十分。语文呀，作为一个中国人，自己的母语竟然达到如此不济的程度真是耸人听闻。可笑的是，语文、数学、英语三门主课，均分最高的居然是英语，均分80多。本民族学科的成绩竟不如外语，小木觉得这是一种耻辱，一种悲剧。
以前，小吕叫苦不迭地说这个班差学生多的时候，小木总不信。现在信了，不得不信。四个学生语文成绩是个位数，合起来是9分。连米成，一个智障，几乎不会写自己名字的学生还能考10分。他们四个竟然比不上一个米成，小木只有长吁短叹的份。
经小木调查，考个位数的四个学生，没有一个智障。他们，汉字会写，记忆力也不错。这样的学生，成绩怎么会考成这样？小木想破脑子也想不通。
随着接触的深入，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缘故。懒，至于是懒到什么程度，小木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文作业不像英语作业那么多，一天的作业加起来做上半小时撑死了。效率高的学生，根本用不了十五分钟。小木完全想不到，写不起作业的有九个。总共二十二个学生，少八、九本作业简直不像话。小木怒了，真的怒了。看来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讲台上的小木，脸色变得就像暴雨之前。
“谁的作业没有完成？”
一个个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为什么没有完成作业，难道没有时间？难道不会做？”小木越说越愤怒。
没有一个人吱声，头低低地耷拉下来，不敢直视小木。
“什么原因，说？”
沉默。
“什么原因，说？”
沉默。
小木再次吼道，“说话，怎么不说话，难道都哑巴了？”
沉默。
小木把声音提到最高，“说话呀，好歹吱个声。”
好不容易，有人说，“是。”声音小得像压在屁股底下，仿佛是说个自己听的。
“大声点！”小木的瞳孔在收缩，手狠狠地拍在讲座上。
终于，回应的声音大了些。
操场上跑圈，教室里做深蹲。九个人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小木本以为有了这次警示，作业完成情况会好点。可惜，小木高估了自己。
第二天的作业依旧有人敢不交，六个，整整六个。做运动、责骂纯粹没有半点作用。
看来他们是非逼小木下手，下狠手。
果然，下一次的作业全部交了上来。
小木不怕犯错的学生，最怕的是你怎么问也不搭理你的学生。这样的学生，小木想起来就头疼，想起来就要撞南墙。
沉默不理你之外，他们做作业竟然不是一般的拖拉。本来五、六分钟能完成的作业，你给他一节课，他都写不完。而写的内容只是课文中你已经讲过好几遍的生字、生词。当你说，开始写吧。至少有十个学生是这样的。由课桌里找出语文书用1分钟，拿出来翻开1分钟，找笔、修笔得两分钟。终于，才开始写了。归根结底，他们的心思不在写作业上，不在学习上。
空出来的时间是用来玩耍的，不是学习的。老师若是逼得急了，稍微动一下，学一点。
好动也是他们共有的特征。一节课，规规矩矩地坐下来简直不可能。坐在凳子上写作业时，扭来扭去或者直接站起来，有的甚至东张西望好像天生就有多动症。小木接上这个班不到两大周就发现七、八个人的凳子早坏了。换上个新的，用不了几天又残废了。小木正讲着课，“扑通“一声，凳子散架，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样的情况，小木有幸经历了不止十次。
作业交不齐，作业本上的字更是龙飞凤舞，缺胳膊断腿。小木记得他们做的第一次作业《绿叶的梦》，平均每个人重做不下三次。要质量就不能保证数量，搞笑的是，尚校长偏偏既要求质量，又要求数量。每个大星期至少写两次作文，日记天天写，作业本上天天留作业。这种说法有点蛮不讲理，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字写的不好，撕了重写，写不好再撕。但每天的作业不能少。该写日记写日记，该做练习册做练习册。”尚校长原话就是如此。
在他的思想里，只有作业量大，才能提高成绩。失笑的是，这种瞎指挥的人偏偏经常吹嘘自己是优秀教育工作者。不论你怎样反驳，他都认为自己对，因为他是领导。所以你根本没有必要跟他讨论。慢慢的，大显小学所有教师没有一个公开反对他的说话，对是对，错也是对。他说啥就是傻，至于下面老师们怎么做是老师们自己的事情。抵制错误的思想是必须的，否则你根本无法正常进行教学。
既然接上了，小木别无选择，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能提高多少算多少，只要有进步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