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2013年秋。1411，那辆破面包车在一个华灯初上的晚上创造了奇迹。先撞车，后撞人，幸亏没闹出人命。为平息事端，尚校长没少求爷爷告奶奶。两项光荣事迹给尚校长敲响了警钟。他必须得戒酒。尚校长戒酒已经不是第一次。让尚校长戒酒的困难程度和让一个健康男人戒色差不多。一次，他装得满不在乎，笑着向小柳说，“被讹上了，赔了半套楼！”半套楼折算成人民币至少也有一十五万。一提起这事儿，后勤李老师就悔得肠子发青。事态紧急，尚校长屈尊曾向李老师借过一万块钱。李老师不愿意，却还是勉强借出。借出就后悔了，尚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他要拖着不还，我儿子娶媳妇可咋办？”后悔的抓心，后悔的想撞南墙。李老师运气不错，三天后，钱又回到手里。这三天，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李老师暗暗发誓，“以后不论他怎么花言巧语，休想从我手里借出一分钱！”
一向自视甚高、自命不凡的尚校长也有低调的时候，不再像2012年那般，几乎每天晚上领着年轻老师喝酒、K歌。十五万，毕竟不是个小数字，谈笑自若的尚校长心上开始滴血。一贯浪费的行为的的确确减了不少。但有一项，他是绝对不能忽略的，文艺汇演。再穷也不能穷面子，不仅不能不办，还得大办、好办。电视台请人拍摄，在电视台上大肆报道三天，已经成了他向其他学校校长吹牛的资本。
2013年12月2日，2014元旦的脚步越来越近。广播系统把尚校长召集开会的讯息传达到每个教室。小木放下课本，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又开会，你们先上会儿自习。”学生们都乐了，有的人眼睛里直发光，几乎不能压抑内心的激动。
老师们陆陆续续赶到办公室，坐回自己办公的位置。等了许久，尚校长拿着会议记录本悠闲地走进来。“小吕，今天你们值周，给你《会议记录本》，给咱们往清楚了记！”
坐下来的尚校长不忘再提醒小吕一句，“记得详细点，今天的议题比较多，任务比较重。”
小吕再三点头，尚校长似乎仍心存疑虑。
“我咱们先给说说卫生问题。我天天开会，天天强调，咱们的卫生就是搞不上去。我就不知道咱们班主任工作咋做哩？我的会议精神到底有没有向学生传达，有没有向学生传达？”尚校长情绪异常激动，站起来又坐下，忽然又站起来。裤兜里摸出一盒芙蓉王，点上一支，深深吸一口，继续他的专题讲座。
“以后哇，我说以后，班主任给咱有点责任心。我说过的话一定要传达给学生。别以为我好哄，我会专门下去向学生调查，看看到底哪个班不按我说的来？还当老师，连这点事都不会做。”
尚校长话锋一转，终于露出笑容，“当然，咱们老师也挺辛苦。这不是眼看就到元旦了么？咱们各班至少上两个节目，节目要新颖，不能雷同。利用下午副课时间赶紧就练吧。千万别跟我说，‘俺们着急复习哩。’老实跟你说哇，成绩好不好不在这一个月上。人家有能力的干什么都行，教学、娱乐两不误。12月份要以2014年元旦文艺汇演为重心，全力筹备。咱们今年教电视台的来摄相，咱也红火的一会儿，不能默默无闻，大家说是不是？”
他忽然停下来目光转向小吕，“小吕，你记清楚了没？”
“记清楚了！”小吕坚定地回答。
尚校长弹掉烟灰，喝口茶水接着演讲。
他所谓的议题多无非就两个。一、把卫生搞上去；二、准备元旦文艺汇演。经过一年的磨合，小柳、小木深知尚校长的心思。
其实，早在开会前他们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小木排的两个节目，女生跳舞，男生打拳。舞是电脑上下载的。先找几个悟性较高的学下来，再去教其他的学生。小木不想埋没或是忽略任何一个学生，因此在跳舞学生选拔上大费周折。第一轮，海选。从电脑上学会的同学站在前面做示范，后面是有意愿跳的学生。他原先认为应该有不想跳的，不曾想十八个女生一个也不少。散发着浓浓草原味的《走天涯》，节奏轻快欢乐。歌曲是种能从内心深处触动人的艺术，娃娃们显然是被带动起来了。平时懒得运动、拖拖拉拉的女生也跟在后边抬胳膊、伸腿努力学着，还别说，竟有模有样的。笑靥像朵水莲花绽开在他们童真的脸上。上课回答问题时的沉默和羞涩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这就是艺术的力量，甚至连五音不全，动作不协调的小木也蠢蠢欲动。现在的孩子们在音乐、舞蹈上确实比小木的童年丰富多彩。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五、六年级的时候没过过一次元旦。长这么大，几乎很少有露脸的机会。第一次过元旦是在初一，也是小木第一次通宵，印象极深。小木和几个男同胞合作自导自演弄了个小品。说实话，效果不错。班主任当场奖励给每人一根自动铅笔。每次看着学生们排练舞蹈，练习唱歌，小木就深深痛恨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舞吧不跳，歌还是唱的。毕竟，唱歌是种情感宣泄的方式。KTV飙歌，经典部分需要拉长拉高的调子，他做不到。升不到半空，直接坠落。别说把整首歌唱完，即使这一句唱完都没有力量。小木认为这是肺活量不足的表现。人家唱歌讲究假声啦，美声啦，小木是纯粹折腾嗓子型的。K歌的结果是连续几天嗓子的疼痛。不过感觉不错，挺痛快的，块垒、郁闷俱化为乌有。
没有一个人主动退出，即使动作并不标准。但是，现实是残酷的，小木不能让每个人都登上舞台。舞台就那么大，容不下十八个人。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向来存在，选跳舞的学生也不例外。话虽如此，决定却不好下。小木一直在给学生们机会，希望他们努力，在课下练习，把每个动作做标准、做到位。仅仅是小木一厢情愿，不少同学在两周的时间内进展不大。最终决定上台表演的有杨青、韩媛、孙仪、李倩、栗乐、栗格六人。海选结束并不算完，电脑上下载的《走天涯》舞蹈没有结尾动作。结尾动作必须有新意、有亮点。花开半边，对，就是花开半边。六个女生做的都不错。所有课余时间都被利用起来。小木需要做的是进一步要求，再到位、再标准。精益求精应该是每个人都秉持的信念。
男生的节目是打拳。小木以为这样的安排最合理，一阴一阳，一柔一刚。舞蹈是柔美曼妙的，打拳则是阳刚，充满力量的。十分遗憾的是小木不会什么拳术，太极拳、五步拳啦没有一样他会。他不会，有人会就行。谁会？刘宇会，而且打得不错。少年拳有两套，第一套十二式，第二套八式。老刘是班主任的时候曾经教过他们少年拳，还把少年拳作为单独一个节目搬上舞台。当时的少年拳效果不是很理想。学生打得凌乱不堪，本来可以展现男子力量的节目却一点也看不出来。男生们有打少年拳的经历，重操旧业自然是轻车熟路。小木相信他们完全可以通过少年拳展现中国男子汉力量。二十式少年拳的背景音乐是让人一听就热血沸腾的《男儿当自强》。林子祥粤语版《男儿当自强》一响起，小木不由自由想到黄飞鸿。佛山无影脚、醉拳哪一样不是天下无敌的武功？精彩的武打场面唤起多少人的功夫梦。会武术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帅呆了，酷极了的炫耀资本。小木幻想过某年某月的某天遇上一位绝世武林高手，得其真传。凭借一身本事笑傲江湖，行侠仗义，哈哈！
希望越大，失望越深。除刘宇、来杰外，其他人练得总不能让小木满意。老谭的拳头击出时太缓，胳膊肘处凸起，不能伸直。小木过去扳直，再三强调，“这不是打太极，出拳一定要猛。”老谭频频点头，算是领悟。下一次打来，仍旧如春蚕吐丝，晃晃悠悠，哪有雷霆万钧之势？小木简直快被气疯了，朝小家伙屁股上踹上一脚。你拿一个没有悟性又不长记性的学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当然他还不是最差的。最差的是智力有问题，只会写自己名字的米成。少年拳打得像猩猩拳，一旁围观的学生时不时露出讥笑、嘲弄的神情。他对别人的反应似乎毫不在乎只是一遍一遍努力地练习。不管刘宇、来杰如何纠正，他办不到，额头的汗珠慢慢滚将下来。米成的动作不标准，但小木可以看出他在努力。小木没有理由打击一个有残缺，经常受人欺负的孩子，因为他至少努力过。一个人如果能努力的去做一件事，哪怕做不好就像小时候的爱因斯坦。那么他的行为也是值得认可的，值得学习的。这样的孩子更应该登上舞台，接受台下几百双眼睛的瞩目。自信是从别人的认可中获得的。小木希望也相信他能做到。
晚自习后，集中在校男生搞训练。背景音乐《男儿当自强》，够霸气、够气势，却隐隐觉得缺少什么？若不是郡主提醒，小木真想不出。对，拳猛击出时要大喝一声。果然，效果非同凡响，孩子们练得更有劲，气势也更逼人。
时间滚动在2014元旦这天。秋季学期，没有哪天比今天更激动人心。如果他们能将这股势头放在学习上该多好！从本心来讲，大显小学每学期举办的活动也忒多了些。一闹腾，学生的心好放难收，临近考试，学生根本没有心思复习。弊端不少，利也是有的，比如丰富校园文化生活，挣足面子顺便搞点小钱。六一节目汇演后，中午吃饭。全体教师难得聚在一起，吃饭的却不只是教师，有村委会领导、联校领导、校长的本家兄弟，再有一些村里混吃混喝的人物。作为村委会领导，他得表示一下心意。什么心意？钱！两千块钱交在尚校长手里。尚校长直接递给小柳，“小柳，等吃过饭，用这两千块钱给老师们看着买点东西，咱们老师们都辛苦了！”下午，尚校长的话言犹在耳，他只三言两语就把钱又要了回去。组织大型文艺活动，村领导要表示，估计局里也给些经费支持。赔本的事，尚校长是从来不做的。
鉴于家长们扰乱秩序的行为，尚校长决定，2014年元旦文艺汇演不邀请家长。元旦当天，尚校长又变卦了。家长们纷纷涌进大显小学，简直像过来赶集。天气冷，汇演地点设在餐厅。六个年级成方块形整整齐齐排列在台前。班与班之间有过道，各班相关老师守着自己的学生，负责维持秩序。学生的后面摆放三、四条餐桌用来阻挡不遵守会场秩序的家长。家长们却似发了疯一般挪开餐桌，抢进过道。尚校长再三要求家长们让开过道，家长们只是一个劲儿往前挤，尚校长的话只当是出气。
纷纷扰扰中，2014年元旦文艺汇演落下帷幕。中午饭后，小柳、小木静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短暂的清闲。
紧闭的宿舍门外挤着一帮学生，有五年级的，有六年级的。他们想进来又不敢。一声接一声的“报告！”逼得柳、木二人别想睡个安稳觉。
班门口，小木停下脚步。学生怂恿小木进班，班里学生也试图激小木进班。他们打什么主意？小木不想也知。徘徊良久，撩起棉衣背后的帽子猛冲进来。百密一疏，小木依然中了“暗算”。塑料泡沫、五彩纸屑之类的东西像蜜蜂一般黑压压蛰向小木的帽子、脸。幸亏不是蜜蜂，否则就没脸见人了。“阴谋”得逞，学生们哄堂大笑。几个女生欢快地跑上来一边拂去小木帽子身上的泡沫、纸屑，一边嘻嘻笑道，“给老师个惊喜，哈哈……”
教室布置停当，中间留出空地。周围，学生坐在凳子上一面吃，一面聊着天。天花板上挂着吊花，四周零星点缀着各色气球，节日氛围异常浓烈。孩子们的吃食无非是方便面、瓜子、桔子、苹果、辣条之类。讲桌上也是各色吃食。
班里元旦节目绝大多数是学生自己编排。除几个胆大的敢一展歌喉，大部分人扭扭捏捏，只是一个劲的笑，一个劲的吃。
像大年初一早上窜门、走亲戚。学生左一伙又一帮邀请其他老师。说邀请有些不合适，应该叫绑架、抢人。当然他们绝不敢这般对待小柳。掌管一年级的郡主和小师妹另当别论。两人是被小木的学生连拉带抱弄过来的。吵着闹着要他俩表演节目。小木端坐一旁哈哈大笑，“孩子们，他们不表演节目绝不能放人！”站在门边的两个女生眼疾手快，一见郡主、小师妹有逃离的动向，立刻关起门，死死抵住铁门，舌头一吐，一脸的无赖相。
“吃吃吃，先吃点东西再表演节目。”小木笑嘻嘻指着桌上的吃食。
小师妹眉头一皱，“师兄，你的学生真给力呀！我简直不是被邀请来的，而是被横抱过来的。”
“就是，就是！”郡主连声附和。
“师兄，你看，就是那个站在门口的女孩。”
小木顺着小师妹的手指看去，不禁大笑，“是李英！李英。这娃娃怎么有这么大力气？”
小木确实不知道李英有这么大力气，按说，她也不壮。
郡主、小师妹被逼不过，终于勉强俩人合唱了一首。
要说有先见之明的是小吕、小辛。他俩早有准备，进五年级班的时候，一人领了一个学生。要让表演节目吗？不会。谁会？领的学生会。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比较快。暮色降临，小木示意噤声。学生们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玩开心了没？”
“开心！”
“玩痛快了没？”
“痛快！”
“那就好，时间不早了，咱们元旦晚会也该结束了。希望同学们把心尽快收回来，重新投入紧张的复习中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小木接着，“好了，值日生收拾一下教室，可以放学了。”
学生们沉浸在欢乐中，脸上仍是不舍的神情。
宿舍，小柳、小木、尚老师、老王。四个大老爷们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聊着。他们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吃，在黑暗中聊，气氛更融洽更温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