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第一天孩子他妈不是知道我手术后一直没吃东西吗，她反正也睡不着就直接到屠宰场去买骨头，不到五点钟就熬了往医院送，有点小雨，天还没亮透，她打着雨伞走到半道碰上一个早起练骑自行车的小孩，小孩还小，不能坐车垫上骑，只能站在车杠上“咔嗒咔嗒”，刚练习骑车的生手，看见有人了越是想避越是对着人冲过去，孩子他妈身手不行，看到不对再要避开也来不及了就干脆站着不动，那孩子从她身边“哧溜”过去，没撞上她，撞上她雨伞，孩子他妈本来身体就差再加上这一晚上没有休息，人更是疲软，别说撞她雨伞，就是一指头轻轻碰她一下估计也得把她给推倒了。她摔倒在地爬不起来，只能像只虫子似的蠕动，那孩子一看吓坏了，推着车子紧跑几步，“咔咔咔”没命似的跑了。孩子他妈摔倒了心里还惦记着饭盒，爬了半天看到饭盒没摔坏松了一口气，再找小孩早没影了，幸好不一会儿有出来倒马桶的女同志看到连忙把她扶起来，不放心还一直陪着到医院才转回头。我一看她一身脏就知道她摔倒了，我说：“那么大老远的你也别送了，医院不是有食堂吗，要吃什么我让老大到食堂去买。”她不答应，说食堂的东西没营养：“我送点好的你吃了早出院我不也早省点心吗。”我知道拦不住她，也就不说了，老大说可以让他弟弟送，他妈说：“他正准备高考呢，就别让他分心。”他能不分心吗？下午放学后他就来医院，我看他最近功课压力大又瘦了一圈，就把人探望我时送的罐头给他吃，要是以往他肯定二话不说就吃得精光，这回他自己吃一口喂我吃一口，也懂得疼我了，我觉得那罐头特别的甜。正吃着司机两口子拎着水果和一条香烟来看我，老二看到他们就放下罐头站起来气呼呼地问：“你们来干吗？”司机昨天领教了老二脾气就站在门口不进来，司机的爱人抬头挺胸看也不看老二，边说边走进来：“我来看你爸爸。你怎么骑车的，怎么会钻到车后轮下去？这事可和我们一点也没关系。”老二一听就跳了起来：“你们还有没有人性，我爸都这样了你们两公婆还说这种话？”有句老话说的真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昨天老二放学知道我出事后赶到现场，司机看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事和我无关，是你爸爸自己钻车底下去的，不信你可以问人。”老二当时就红眼要和他拼命了。我明白他们两口子是怕承担责任，我也没打算和他们纠缠不清，我知道这事得怨我自己不小心，可他们这时候说这话好像也有点出格，搁谁听了都不舒服。老二要赶他们出去，我让老大把老二拦住，怎么说人家上门来都是客，不好失礼，没想到司机老婆反倒训起老二：“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好心好意买了东西来看你爸爸……”把老二气得拎起东西朝她砸过去：“用不着你好心，你给我滚！”把他们两口子硬赶走了。我说老二：“你这性子得好好改一改，动不动就发跳，将来到社会还不得吃亏。”老二脖子一扭：“改什么改？难道任人爬到头上拉屎撒尿？没门！”唉，我就奇怪，他爹妈、我、他哥都是老实人，怎么就这小子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他妈说他这脾气都是我给惯出来的，我看也是。
我腿打石膏固定在架子上，整天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真难受，伤口又疼，医生说“杜冷丁”用多了会上瘾不让用，我也只好忍着。这些还好，最讨厌的大小便全在床上拉，孩子力气不够抱不动我，帮我穿、脱裤子费劲不说，屎尿盆接得不好弄到被褥上，弄得一屋子的臭味，孩子他妈就自己缝了几条内裤，腿两侧绑带子，和婴儿尿布差不多。唉，真是不好意思说，我这么大人还用那玩意。天热，不能洗澡也得擦身，人都说我身上有伤不能用冷水，不然会落下后遗症，以后遇天变化要难受，老二就到医院附近他同学家去烧了热水来给我用，老二去了一次，以后同学的父母就主动让孩子上学的时候把热水给顺道送来了。后来医院送开水的阿姨知道了，也每天把病房开水送完后剩下的热水挑到我这儿给我用。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
老二又参加高考，就凭他这段时间的状态我就知道考不好，孩子无所谓，考完回来就和他哥两个轮流侍候我，三餐饭他负责送，他妈就不用每天跑医院了。我吃完饭他给我洗碗洗脸，端屎端尿，晚上他陪我，他哥回去休息。人都夸两个孩子孝顺能这样尽心照顾我，我听了也高兴。以前总担心孩子不是我亲生的长大以后就不管我死活呢，现在可以放心了，我就想着脚快点好让他们娘三个省点力，也好给家里省点钱。那时住院是公费医疗，免费，但我工伤只能拿基本工资，孩子他妈没上班拿基本工资照顾我，老大也不做临时工了，一家收入不到五十块钱，孩子他妈天天大鱼大肉的让我跟太上皇似的吃，就我们那两个钱已经不够用了，她还去买什么西洋参给我补身体。那时药店里还没西洋参卖，是人香港亲戚探亲时捎带的，更显得金贵了，拇指那么大一个就要五十块钱。五十块呀，要是买红参得多大一捆呀，我心疼得吃不下：“哪来的钱买这玩意？”孩子他妈说是借的钱：“这时候是用钱的时候，该借的就得借。”孩子他妈一贯节省，电视机刚出来那会，周围邻居条件好些的都买了，她好强，不想让孩子老腆着脸上别人家去看，想自己买，可家里的钱又都用在孩子看病吃药上了，一下子拿不出那笔钱，一家人硬是吃了一年的咸菜把钱凑足，买了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她是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开口去借钱，这会儿却去借了。我知道劝也没有用，就说：“要吃就一块吃，你们照顾我也辛苦，别把自己累坏了。”她让我放心：“都有的吃。”后来邻居告诉我为了省钱，他们娘两个天天吃酱油拌饭，老大在医院陪着还吃了点我剩下的菜，回到家也是酱油拌饭。唉，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二成绩出来，这次连中专分数都上不了，去技校体验又通不过，他妈还不死心要让他继续复读，哪想到就遇上学校收费改革，复读生要读得多缴三百块钱，我们哪还出得起这笔钱。听说学校老师的子女可以享受优待不用缴，正好孩子他舅舅舅妈姨夫都在老家中学当老师，孩子他妈就和他们联系把孩子送回老家去读书。我也同意，孩子换个环境兴许能安心读书，就是这孩子从来没出过门，这次跑那么远还是一个人我不放心。孩子说：“没关系，如果走迷路了就在上海滩上当乞丐。”他气他妈呢，他妈说他如果考不上就让他滚出家去当乞丐。孩子他妈让我别瞎操心，说家里有人会到车站接，就是没人到车站接孩子也可以买本地图认路，读了那么多的书还迷路那我们那么多钱供他都算是白花了。我想想也是这才放心，只是老二在这里多少还能帮着做点事，老二这一走他娘两个不是更辛苦？我着急，就让医生给我拐杖练习走路，医生说还没到时候，怎么也得三四个月以后。好不容易等到医生同意，我架着拐杖练习走路，我这人笨，看别人用拐杖走路很轻松，可我怎么也控制不住，比小孩子刚刚开始学走路还难，胳膊下夹着拐杖在走廊里走我还想着要扶墙壁，还不如单脚跳走得快。慢慢的可以架着拐杖走到楼下就每天在操场里练习走。人真是没用，以前天天上下班走那么远的路也没事，几个月没运动现在我走两圈操场就累得大喘气，走到家不知得累成什么熊样了。
我能自己拄着拐杖行动就方便得多了，能自己上厕所什么的，我就让老大回去帮他妈做事，本来三餐饭我也打算吃医院食堂的，那样就不用他们来回跑着忙了，可孩子他妈不让，说吃食堂营养不够还花钱多，我也就随她了，就想着早点走回去。慢慢的我走得快了些，估计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就决定试着走回家。我们医院是单位自己的医院，管理比较松，早上晚上医生查房时有人在就行，我早上等到医生查完房护士给我伤口换好药我就把要吃的药放在口袋拄着拐杖回家，晚上在家吃过饭后再慢慢拄着拐杖回医院。事先没有和孩子他妈说，说了她肯定不同意，就怕我再出什么意外。已经入冬，早上九点多的时候有太阳，很暖和，我走在路上不断有人过来关心我，那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舒坦。我一个小人物，平时又不喜欢和人打交道，除了上班就是待在家里，没想到我出了事以后那么多人关心我，我住院的时候到医院看我，现在见我往家走都问我好，还怕我累着了，推了自行车说载我，我这辈子从小到大就没这么被人重视过，我能不觉得感动吗。我谢谢他们了，也不麻烦他们，好久没自由活动了，我要自己慢慢走回去。我还没到家消息就到家了，孩子他妈和老大出来到路口接我，邻居也出来，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夹道欢迎什么大人物似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受伤后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我浑身都是汗，老大连忙给我毛巾擦汗，邻居也帮着倒水给我解渴，还是自己家里感觉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