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你听着,你若做出对不起我跟儿子的事,我跟你没完!”
这是余祥追上陈春华,她说的第一句话。
螳螂是八九年前余祥还在养猪厂上班的时候有一位同事给他起的绰号。老婆突然这么称呼他,并说出一番不着边际的刺激人的狠话,令余祥心里极不舒服。
余祥感到浑身无力,四肢瘫软。
余祥不再追赶老婆,直接去了报社。
这天中午,余祥没有回家。以前有时不回家是因为公事,这天中午却存在了逃避的心理。余祥中午在报社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又到报社工作。
晚上下班,报社其他人都走了,余祥才不得不拖拖拉拉地离开,慢吞吞地迈步在回家的
路途。
余祥回到家里,天色已经黑透了。
余祥暗自给自己打气,像没事似的一进门就爽朗地笑着对坐在厅堂内织毛衣的老婆和写作业的儿子打招呼:“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陈春华绷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织自己手中的毛衣,没有抬头。
余然然看看爸爸,一声不吭地把头重新埋了下来。
余祥觉得自己很窘。
余祥立即调整心态,咳嗽了一声,大声说:“老婆,我回来了,然然,爸爸回来了。”
陈春华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余然然把余祥拉到一边小声说:“爸爸,听妈妈说你跟小妖精在一起,不要我跟妈妈了,我好难过。爸爸要小心。我不要爸爸离开我跟妈妈。”
余祥感到胸腔特别沉闷。他挤了挤受潮的眼睛,揪了一下儿子的小脸,说:“爸爸明白。爸爸不会。”
余然然双手紧紧地抱着余祥的双腿,目光清澈。
陈春华瞟瞟余然然,开口:“然然,你在干什么!快把你的作业本收拾起来,我们吃饭。”
“好的,妈妈。”余然然乖巧地去把桌上他的作业本和铅笔装进书包。
几分钟后,桌上摆了一盘清炒豆角、一盘炒瘦肉片、一盘炒小白菜和三碗已不太热的面条。
余祥夹了一块瘦肉片,故作惊讶地夸奖:“哇,老婆,你做的菜好好吃耶!”
余然然说:“爸爸,妈妈做的菜当然是好吃啦。”
余祥伸出大拇指,说:“然然,连你也这么认为?”
余然然眨巴着眼睛说:“嗯,我喜欢吃妈妈做的菜。爸爸,你也爱吃妈妈做的菜吗?”
余祥说:“肯定啦。”
余然然说:“那爸爸你以后天天吃妈妈做的菜,不要跟妖精在一起……”
只顾自个儿吃饭的陈春华把筷子伸到余然然的碗边敲了敲,说:“然然,你给我闭嘴,吃你的饭!”
余然然吐吐舌头,便接二连三地朝嘴里扒面条。
余祥说:“老婆,然然呢,想说话就让他说。现在有许多孩子因种种原因产生了自闭症。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现象。我们要想使孩子健康成长,首先一点是从小给他言论自由、形动自由的空间,只要是有益无害的,就不该阻止他。”
余然然说:“爸爸说得对。我支持!”
余祥说:“好。春华,你的意见呢?”
陈春华细嚼慢咽,默不作声了。
余祥继续说:“春华,我想在今年就买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其中一间作为我们的起居卧室,一间给然然做单独的卧室,另一间可作为书房,你说怎么样?”
余然然说:“爸爸真棒,我支持你。”
余祥说:“妈妈还没发话呢。要妈妈也支持才行。”
余然然问:“妈妈,那你同不同意爸爸的意见?你说话呀。”
陈春华说:“别问我,想什么样就怎么样。问我干什么,我没话说。”
余祥喜形于色地说:“你是同意?老婆,那等有时间,等资金充足的时候,我们全家再组成一个三人旅游团,游玩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你说好不好?”
陈春华又置之不理、不言不语。
自余祥回来,尽管余祥一直和气地跟陈春华说话,甚至放下男人的尊严,讨好她,可她始终没有认真地看过他一眼。
余祥仍然坚持说:“春华,还有啊,明天文联开春季茶会;还有啊,社里说从下个月起,每月给我加薪五百块;还有啊,我们国家的……”
余祥恨不得把他所知道的与自己生活息息相关或不相关的所有喜讯一一说出,目的是为了调动老婆的情绪。可是,他发现她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根本不在意他的感受。他似乎是在自说自话,令他扫兴。
余祥咧咧嘴又问:“春华,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真的无话可谈了吗?”
陈春华把筷子朝桌上一摔,直了直腰,怒不可遏地对余祥大声说:“我跟你就是无话可谈了。还谈什么呢?你以为自己会写文章就了不起!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余祥说:“不,春华,事情不应该这样。我也从来没那样认为。你是我的老婆,无论什么事,我们应该站在同一立场,很好地勾通、交流,而不是相互排斥,把矛盾极端化。曾经我们是恩爱的,那么,现在和将来也应该不会改变。”
陈春华说:“你还好意思说这些么?”
余祥说:“老婆,你听我说嘛……”
余祥的话还没说完,陈春华已端着饭碗进了厨房。
陈春华从厨房出来时,余祥眼睁睁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老婆,你要听我说……”
余祥沉默了一阵子,终于又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句话,然而,陈春华却急忙用两只手捂住了耳朵。
余祥不再多言,他的内心开始挣扎。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屋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雨水仿佛滴落在了余祥的心上,有些冰冷,有些亢奋。一
场及时的春雨,对于故乡的庄稼地来说是丰收的好兆头。余祥想起了还守在故乡种地的老父亲和母亲的荒坟。他多么渴望有一只宽厚的肩膀来为他支撑一把,或是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允许他孩童般地流泪,倾诉。
“儿啊……”隔着窗,余祥似乎看到了雨地里的一位老夫人。她拄着双拐正在声声呼唤自己的儿子。那是自己的母亲么?应该是的。
余祥一阵狂热,打开门,发疯般地冲进雨地。
雨越来越大。哗哗的雨声,就像天地间奏响的一首挽歌,苍凉,低沉。
“娘——”余祥在雨地里奔跑着,张望着,呼喊着。
雨水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四周变为只剩了他一人。重重雨幕如同钢丝网在向他发出生死挑战。他终于明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