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余祥老师正坐在办公室写稿,一个模样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找到了他。女人说她叫月亮,是他的忠实读者,常在报刊上读到他的文字,被他笔下那真诚的文字深深地打动。月亮曾经也热爱文学,但几年后,她放弃了。她有一段过往的经历,很想找个人写下来。她信赖他,所以来找他,问余祥老师感不感兴趣?
他们来到一家小茶馆,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面对对坐着,余祥老师说,我听,你说。
月亮望着雾蒙蒙的窗外,重拾起记忆的花辨。
“姐姐!”
月亮仿佛听到轻轻的一声呼唤。这是一个童稚的声音。接着,那张甜甜的笑脸,以及那淘气的样子也浮现在了眼前。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风,温柔地吹进窗来。
由风,月亮想到了乔。
月亮和乔是在邮局认识的。
那天月亮到邮局给家里和《诗刊》寄信。买好了邮票和信封,刚刚写好寄信地址,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你也给《诗刊》投稿吗?”
月亮抬了头。
那是一张英俊的脸。他穿着一套休闲服饰,目光炯炯。
月亮点点头,说:“是的。我给家里和《诗刊》寄信。我喜欢诗。”
月亮的普通话不太标准,但声音好听,给人一种美感。
“我也是。我叫乔。很高兴能认识你。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乔一脸微笑。你的言行举止无不透露着自身良好的心理素质。
“我叫月亮。”月亮回答。月亮搞不懂这位男孩子为什么要问她的名字。
乔说:“哦——,月亮,这个名字好记。”
“不好听吗?”月亮调皮地加上了一句。
“好听。”乔笑了笑。
月亮把写好地址的两封信粘好,又投进信箱。这整个过程乔都一直围在她的旁边。寄完信,他们一同走出了邮局。
乔身材适中,步态和谐优美。他走起路来就像跳舞或游泳,胳膊和腿自然地摆动着。因乔,月亮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温文尔雅,如果谁问她,她会说就是乔那样的人。也因乔,使月亮后来看每个人走路都像跳舞或游泳。这是月亮独特的思维。当然,据月亮观察,乔的舞跳得最漂亮,泳游得最棒。
到了邮局门外的路边,乔站住了。他看了一眼月亮说:“我们互相留个电话行吗?以后可以方便联系。”
月亮很犹豫。但乔微笑的眼神,一脸的真诚,让月亮难以拒绝。
乔当即掏出笔,蹲下,翻开手中的笔记本,迅速写了自己的地址和手机号撕下来给了月亮。
“真巧。”月亮看了上面的地址说。
“什么巧?”乔问。
“没啥。”月亮急忙掩饰。她把纸叠好夹在自己的书中。
“你的呢?”
“哦。”月亮接过乔递过来的笔在乔笔记本上留了电话和姓名却没留地址。她并交待乔没事不要给她打电话。
乔不在意地答应着,却看着纸上月亮没有留下地址,皱了一下眉。接着,乔小心翼翼地合上笔记本,他善解人意地说:“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你走哪里?”乔又问。
月亮指了指左边,说:“这儿。”
乔说:“我和你同路。我们一起走吧。”
月亮心想当然是同路,并且住的距离相隔不远,可以说是在一个地方呢。她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说:“好。”
月亮穿着深蓝色牛仔裤、红短袖。乔突然扭头打量着月亮。他说:“你是D大学的吧。我以前一个朋友就是D大学的,我们好久没联系了。你是不是就是她?你很像她,真的长得像她。”
月亮说:“长得像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呗。我是又不是,不是又是。你说我是不是呢?”
乔说:“怎么你说了一塌糊涂。你究竟是不是?我跟她联系不上了。我只是感觉。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月亮格格笑着。她说:“你朋友你就不认识了吗?随便你喽。你觉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乔说:“讲实话嘛。如果弄错了多不好。”
月亮不笑了,认真地说:“我不是。你显然知道我不是。你怎会连你的朋友也不认识了。”
月亮说这话时,她的内心深处莫名其妙地涌出一股酸楚。
乔说:“你不是?那你是D大学的吗?”
月亮说:“也不是。我才十七岁,没读大学的资格呢。更何况……唉,算了,不说了。”
月亮眨眨眼睛,吸吸鼻子,无所谓地晃晃头。然后,她又把目光投向了马路对面。
马路对面除了行人、楼房还是行人、楼房,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事物可供月亮观赏。
乔说:“你不是,我还以为你是呢。”
乔言的言表里有些遗憾。
月亮收回了目光。她说:“很失望吧。”
乔说:“不。怎么会呢。对了,你住在哪里还没告诉我呢。”
月亮说:“这个,这个嘛,不告诉你。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乔猜测:“你不会也住在我们C医学院里面吧。”
月亮睁大了眼睛。她说:“你咋知道?”
乔笑了,他说:“别紧张。因为我偷看了你的心。”
月亮说:“我又没偷人抢人干吗紧张,我的心你岂能看到?”
乔说:“这个,这个嘛,不告诉你。”
乔模仿着月亮刚才的腔调。他的这种作为完全违背了他的斯文形象。月亮扑哧一笑。接着,她又红了脸。月亮说:“这可不像你。”
乔说:“什么像不像。人在社会中同时上演着多种角色。也就是说,虽然一个人只是自己,也是多个人。比如,在自己的家人、朋友、亲戚、同学、老师的面前,一个人表现出来的性格和行为都是不同的。所以,一个人的性格是广性的,综合类型的,并非狭隘的理解某某就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人。那只是盲人摸象而已,你说对不对?”
月亮似懂非懂。她咬文嚼字地说:“你说一个人可以变成多个人?那岂不成孙悟空了?你说什么盲人摸象?我不是盲人也没摸呀。”
乔笑着说:“你真够可以,想象力也挺丰富的嘛。”
月亮见乔笑,也跟着傻傻地笑。
乔的步子比月亮的步子略快了一点儿,所以,他稍稍走在前面。乔倏地回了一下头,却不料他的目光正好与月亮的目光相碰。顿时气氛尴尬。但,乔马上解围:“我该走慢一点儿,不该总是把你落在后面。”
月亮“哼”了一声,说:“是我该走快一点儿,不让你一个人走在前面。”
乔说:“也许吧。你的这种想法不错。”
月亮转了话题,问:“你在C医学院读大几了?学医好玩儿吗?”
乔说:“大二。学医有什么好玩的。我原来并非打算学医。学医是我爸的意思。因我们家世代都是医生。”
月亮说:“如果你热爱医生这个职业不就等于好玩儿了吗?”
乔说:“对。你的逆向思维真不错。如果你热爱做某种事情,即使做这事很困难,甚至充满了危险性,但只要你热爱,并尽力去做,就可以说是好玩儿。”
月亮问:“难道你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吗?”
乔说:“喜欢。原本我只想做个精神医生。随着高科技的飞速发展,人们的生活节奏不断地加快,我们国家,甚至世界上的精神病患者太多了。人们在完全享受物质生活的同时,精神生了可怕的蛆。包括我自己和你能说没病吗?”
月亮说:“我真不知道。有这么严重吗?我有没有病你怎么知道?”
乔说:“当然严重。当然知道。你想想,社会竞争越激烈,人的各方面压力也就越来越大。接着,什么烦恼也就紧跟着来了。什么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弄虚作假都有。现在最流行一句话‘烦死了’,能说这个社会没病吗?能说人没病吗?当然,你才十七岁。小妹妹,你不懂这些,没必要懂——”
月亮争抢着说:“别摆你的大人架子好不好?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你顶多二十岁吧?”
乔说:“对极了。我二十岁。”
月亮松了一口气,她说:“哦,我的判断力还行。乔,像你这么说世界上岂不没有健康的人了吗?谁没烦恼呢?我想连美国总统、联合国秘书长也会有自己的烦恼,更何况你我之辈。”
乔说:“所以呢,问题就这么严重。鲁迅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是那个时代一位高明的医生。”
月亮说:“如你所言,那么,毛主席、周总理岂不都是上时代的主治医生,他们与全国人民一起奋斗治好了那个时代的病。而马克思则是最了不起的大医师,而不叫他革命导师了。”
乔说:“非常正确。你真聪明。“
两人同时笑了。
笑过之后,乔问:“你爱看什么书?”
月亮说:“杂志、诗歌、散文、小说什么都爱看。你呢?”
乔说:“我看书也没有一定之规。只要有意思、有意义,能打动人心的书籍都爱看。你手中的是什么书?哦,《嘉莉妹妹》。”
乔瞟了一眼月亮手中拿的书的封面。
月亮心想,也许乔早就知道她手中拿的是一本《嘉莉妹妹》。从邮局出来他们一直在一起,难道他没注意到她手中拿的是什么书吗?他只是找话题而已。
天空这时下起了毛毛雨。雨,打落在月亮的额头上、眼角、鼻尖和唇边,就像清醒剂一样使沉醉在与乔谈话的快乐中的月亮一下子醒了。
月亮说:“下雨了。”
乔说:“对,下雨了。可下雨的天气并不影响人的好心情。”
月亮浑身冒了汗。她紧张地问:“现在几点了?”
乔掏出手机看了看,说:“已十一点二十了。”
“糟了,糟了。”
月亮喃喃自语,她并且加快了脚步。
乔追问:“怎么了?”
“我——,没事,没事。你看,天下雨了,我们得快点回去。免得呆会儿雨下大了淋个落汤鸡。”
月亮脑筋急转弯,对乔扯了一个谎。月亮的谎,虽也很复合当时的情形,但,这不是她的心里话。
乔说:“难道你不懂细雨中漫步的浪漫吗?”
月亮不理会乔,只顾自个儿大步赶路。并且月亮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她那样子恨不得一步到达目的地。
乔在后面边追边叫着:“你怎么回事?你住哪里?你住你亲戚家,还是你的家就在这里?”
乔的声音并不大,但月亮听到了。月亮依然不理乔。月亮边走边想自己的心事:回去怎么说呢?说好的只出来一个小时,可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该怎么说呢?
进了C医学院大门,月亮向乔摆摆手,说:“以后再联系了。”
月亮说完,就像一片云一样飘进了小巷。
乔顺着那条小巷追去,然而,早已不见了月亮的半点踪影,一时间,乔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