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二十多米，在前方一个死胡同内，出现另一扇小门。
门缝透出一缕微光，门内传来唱戏的“咿呀！”声。
门口摆着一把小椅子。
肥胖的蓝帽子皮影儿就坐在椅子上，一面喝着热奶，一面看报纸，手指头还在腿上打着节拍。
“不对，那一段重来！”它将放在右腿旁边的棍子，抻进门缝，喊了一嗓子。
门内停了一下，又开始唱起来。
“不对，不对！”它不耐烦地扔掉报纸，挤进小门。
这时，黑暗中悄悄走出瘸腿的小拐子。
它将脑袋贴在门缝上，一面哼哼吖吖，一面摇头晃脑地看着。
很快，也化作一张纸，飘了进去。
门内传来喊叫声，“没时间了，加紧练吧，伙计们。”
“什么时候上演？”
“明天早晨。到时候全市的人，都会来参加，继续三十年前，那个未完的戏。”
“噢！”
“小拐子，去守门去，谁让你进来的。喝了那么多酒，就该罚站，这戏没你的份儿。”门内大喊着，传来杯子摔碎的声响。
小拐子低声下气地说，“原谅我一回，不是故意的。况且任务我也出色地完成了，顺利地找到了剧场。”
“这是两码事，滚出去。”喝牛奶的皮影儿厉声喊道。
“求求你，原谅我一回吧！”
我和表姐、崔林，藏在暗影里，悄悄向前靠近。
门掀开一条细缝，可以清楚地看清里面的场景。
比起刚才看到的小戏台，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剧场。
而且几乎和崔林家的一模一样。
我怀疑这就是崔林家的剧场。
可听到刚才的话，又满腹疑虑。不知道它们之间，隐藏着什么神秘的联系。
门内的声音嘈杂，戏台上又响起伊伊呀呀的罗鼓声。
后台里，有配唱的，敲打的，忙得热火朝天，把小拐子求饶的声音给淹没了。
因为灯光闪烁，戏台上的小皮影儿晃来晃去，我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有没有爷爷。
这让我如踩在热锅上，不安地转来转去。
“爷爷是不是就在里面？”表姐也一脸着急。
“肯定在！”一想到爷爷也许被捆起来，正巧躺在观众席的某个角落里，任小皮影儿们戏弄。
我就忘记了什么叫害怕，飞快地冲上去。
“菲苾，你疯了吗？”崔林一把抓住我。
“放开我！”我挣脱崔林的手，继续向前冲。
“你这头小野马，我们会没命的。”崔林紧紧地拖住了我。
“不，我要救出爷爷。”我狠命地给了崔林一脚。
门被我推得晃动了一下。
“谁？”正巧小拐子被撵出来了。
它的头刚冲到外面，就发现了我们。
它大声呼喊，“抓菲苾！”，就拐着腿，朝跑进黑暗中的我们奔来。
门里排戏的小皮影儿们，也似乎发现了我们，传来卡踏卡踏的脚步声。
“往哪儿跑？”表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和崔林谁都不说话，拉着表姐一个劲儿地疯跑。
不知道穿过几条通道，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弯子。小皮影儿因为个子矮，并不是我们的对手。
虽然经历惊险，还是甩掉了它。
我们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地庆祝着。谁也没有意识到，危险正一步步临近。
“听！”在擦眼泪的表姐，突然直立起脑袋，挺直身子。
黑暗中，好像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就是走又不敢走，可因为什么紧急的事情，必须要快点儿行动的架势。
我捂住表姐扭曲的嘴，因为她又想哭。
“最好听话点儿，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我轻轻地，带着命令的口气说道。
崔林也警觉地跳起来。
脚步声停止了，好像知道我们发现了它。
我们静静地等着，它会采取什么手段。
暗中的脚步，好像也在等待着我们会有什么行动。
就这么僵持着，时间一秒秒地溜过。
因为害怕爷爷被伤害，我打破僵局。
“谁？”我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道。
黑暗中没有回音。
“也许是我们听错了。”我用也在安慰自己的语调，安慰崔林和表姐。
“我不会听错，就是脚步声。”表姐尖着嗓子，低语道。
“好吧，我再问一声。如果没有响动，我们继续赶路。”我说。
“你最好轻点儿。如果是那个小拐子，我们就活不了了。”
我又轻轻地向走廊里问了一声。
回答我的是走廊里，哪个通气孔呼啸而过的风声。就像是只饿极了的狼在嗥叫一样。
崔林和表姐，同时向我身边凑了凑。
我知道他们也和我一样，就像是要被恐惧吹爆的气球，再也受不了惊吓，却要极力地掩藏着自己的害怕。
“一定是你们听错了，还是赶快去找爷爷吧。”我有点儿不耐烦地拧了拧胳膊。
“绝对没错儿。”表姐一口咬定她的看法。
就在我们六神无主地议论，是该等下去，还是该找出路。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这一声响，差点儿让我们尖叫起来。
“谁？”我浑身冒着冷汗，向黑暗中低吼道。
因为这声音听起来，并不像老鼠，或者黑暗中特有的爬虫路过。
也不像野狗野猫的细碎脚步声。
它很像一个着急的人在赶路。
在赶路的过程中，又怕前方或后方冲出什么危险。所以嗓子眼儿中，全是害怕的喘息。
这一次，黑暗中有回应了。
是一声极低的，“哎！”
“你听到有人在说哎？”表姐浑身颤栗着问道。
我紧张得只哽咽一声。
“你是谁？”崔林颤颤微微地将手电筒打开，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照去。
我屏息静气，也随着颤动的光线搜索。
光线捕捉到一只秀巧的小鞋。
但它马上就闪开了。
我吓得心惊肉跳，一把抢过手电筒，向鞋子躲避的方向照去。
小鞋子的主人，暴露在光线之中。
它就是偷东西，又让我蒙受耻辱的小皮影儿。
是它使了魔法，剪走爷爷集邮册上的皮影儿。它应该就是皮影儿妇人和皮影儿姑娘——议论的皮影儿公主。
它跟踪我们，要干什么呢？
我眯着眼睛，望过去。
皮影儿公主很害羞，躲躲闪闪，很怕自己的身体暴露。
可又不急着躲避，而眯着眼睛，朝的我们方向望来。
我调小手电筒的光线。
皮影儿公主似乎适应了一些，渐渐将眼睛张大。
“你——要干什么？”我嗑嗑巴巴地问，尽量装着一脸严厉。
“还不赶快跑！”皮影儿公主用尽全身力气，低声喊道。
我们谁也没说话，盯着它继续说下去。
“看看前面是什么！”皮影儿公主惊惶失措地，看着我们身后的方向。
我吃力地吞咽着口水，小声跟崔林说，让他盯着皮影儿公主，就将手电筒，向身后的通道照去。
表姐发出短促而尖利的嚎叫。
我也感到脑袋像挨了一棒子。
前方正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面孔丑陋的怪物。
“别怕！”皮影儿公主又飞快地说道，“仔细看！”
在手电筒哆哆嗦嗦的光线中，正飘移着一个全身涂着彩油的怪物。
它的个子有两米多，面目丑露，很像年画中会捉鬼的钟馗。
脑袋里一闪过这个念头，我马上沉静下来。
这是一尊塑像。
有一只高大的塑像，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而此时，正有一个小皮影儿，而且是会法术的。它堵住了我们的退路，让我们无路可走。
我的眼睛冒出火来，大喊崔林，我们一起扑上去，抓住这个幽灵般的皮影儿公主。
它却慌慌张张地喊道，“我不会伤害你们，可是后面有皮影儿追来了，它们不会饶了你们。快跟我走。”
“去哪儿？”我们三个更加慌乱了，像无头苍蝇似地在原地乱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躲过它们。”皮影儿公主已经转回身，向我们来时的方向跑。
它跑得很焦急，似乎身后有一万个追兵，不得不让我们信任它。
谁也不顾得想些什么，拼命向前冲。
拐了几个通道，前面的路不能走了。
我和崔林、表姐都停下来，眼睛里灌满了绝望的眼泪。
“你在耍弄我们？”我咬牙切齿地盯着皮影儿公主。
在这一瞬间，一直没有出现的皮影儿追兵，在走廊中响起叫喊声和脚步声。
“上那边看看！”
我们想逃跑，可这也是一个死胡同。已经无路可走！
“看这儿！”领路的皮影儿公主却不慌不忙，指向它身边，一个老鼠洞大小的门洞。
跟刚才见到的小房子有很大差别。
这让我们吃惊不小。
“别害怕，我要把你们变小。变成小皮影儿，它们就不会认出你们。”皮影儿公主神秘地说。
“不，我就是死也不变皮影儿。”表姐惊愕地尖叫。
是啊，她天天把自己装扮得像一个芭比娃娃，怎么舍得变成油腻腻的皮影儿呢。
可皮影儿主公却不管她如何哭叫。
等我们反应过来时，突然感到身体摇摇晃晃地下沉。
就像坐在过山车上，从一个高处飞速旋转下来，忽悠一下，就变成了小皮影儿。
我感到脖子和双手，都僵硬起来，腿脚也不是很灵活了。
全身轻薄得就像一张纸，一阵风从我的肚子里呼啸而过。甚至连心中，对爷爷的担心和挂念，也像一阵雾似地被风吹走了。
巨大的手电筒“咚！”地一声，滚落在地上。
再看崔林和表姐，他们虽然还保持原来的模样，身上却都布满美丽的镂空花纹。
脸上也像被上了彩油的孙悟空似地滑稽。
我看到他们，也就看到了自己。
可我们谁都来不及掉眼泪，随着皮影儿公主进入了刚才微小，现在却高大的门洞里。
只有崔林的手电筒，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被随后又冲出去的皮影儿公主变小，塞进了口袋里。
我们就藏在门洞里，里面是一个很长的通道。有些黑。
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外面。
门洞外的通道上，不知什么时候亮了一盏炽白色的灯。
就像被一种神秘的魔力打开似的。
皮影儿公主刚要回转身，就听见通道口传来喊叫声，“公主，看到三个孩子了吗？”
皮影儿公主将脸上的惊慌收起来，回转身，“哪三个孩子？”
“这还用我跟你说？”
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就是那个小拐子。
它恶狠狠地，像个小流氓似地拐过来，朝地上狠唾了口唾沫。
那得意劲儿，让我感觉它倒像皮影儿公主的主人。
“少跟我无礼，没有看到。”皮影儿公主跷起鼻子，挺起胸脯，白了它一眼。
“如果看到，你不如实交待，饶不了你。”小拐子一扭一扭地离开了，还回过头用眼睛剜了皮影儿公主一眼，“有你好瞧的！”
小拐子领着其它皮影儿走远了，皮影儿公主快速地走进门洞。
“跟上来！”它头也不回，快速地向门洞深处走去。
“要带我们去哪儿？”我大声问道，又拉住崔林和表姐。
我们站着没动。
皮影儿公主回过头，“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哪儿？”我的底气没那么足了。
小皮影儿公主看起来，很友善，并没有要伤害我们的意思。
尤其是——没把我们交给小拐子。
它几步上前，拉着我的胳膊，就向前走。
崔林和表姐也跟了上来。
我以为路很短，可还是走了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这期间，我一直在胡思乱想中度过。
它要带我们去哪儿？
要去见爷爷吗？
它那天偷了那么多东西，却全赖在我的头上！
想到这儿，我又憋出一肚子气，使劲儿停下脚步。
“如果不说明白，我不会跟你走。你要把我们变回来。”
“我不会伤害你们。”皮影儿公主也停下脚步。
它昂着一头乌黑的头发，抬着鼻子，傲气十足地看了我一眼，又冷冷地说，“别把我当成个小偷，我也是迫不得已。”
它居然猜到我的心思，真是不简单。
“好啦，别再想什么了。你的心是空的，什么秘密都露出来了。”皮影儿公主一改刚才的态度，亲妮地拉着我，向前走。
每走几米，通道墙壁上的小灯就亮起一盏。
这个通道似乎是个无底洞，怎么走也走不完。
刚开始，并没有什么变化。都是普通的石墙，细碎的地砖路。
可是越向里走，就越有一种浓重的童话味道。
我是说跟童里小说里描述的一个样儿。
两边是粗糙的石头壁，地下铺着整齐的石砖。洞顶是拱形的建筑，有水珠滴落。石壁的两侧，偶尔也有一扇小窗子。
但不知道里面是藏着怪物，还是小皮影儿。
石壁上的灯很古老，灯枝是黑色的。上面有蝙蝠的图案，还有猪，或者是龙的千奇百怪的造型。
它们一个个栩栩如生，严肃地摆出各种阵势来欢迎我们。
可前面的通道看起来，还是没个头。
表姐本来已经开始抽抽嗒嗒地哭上了，说了一大堆自己委屈倒霉的话。
但越向前走，通道内越敞亮。
她脸上还沾着泪光，却不很害怕了。
“到底要把我们领到哪儿？”我有点儿不耐烦地问道，又好奇地盯着前方，越来越亮的通道。
通道两旁的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出现精美的壁纸。
壁纸上镶嵌着精美的图案。
“你马上就知道啦！”
通道似乎是一个魔法跑道。我们眨间就走到尽头。
眼前的景象，令我们呆若木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