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病停演 (34)
“啊嗨!你冷冰冰的，像十二月的铺路石!”她惊奇地说，“瞧，你不是对一个家庭做好事吗?这家的老爷爷东奔西颠，做娘的干活累得精疲力尽，姐妹俩，一个还长得很丑，把眼睛都做坏了，总共才挣三十二个铜板。这样可以赎一点你在自己家里作的罪过。你一面赎罪，一边还可以像小妖精在玛皮耶舞场一样寻欢作乐呢。”于洛为了抵御这个诱惑，便装作算钱的样子。
“想什么办法用多少钱你尽管放心好了，”若泽法说下去，“我的公爵可以借给你一万法郎：七千法郎以比儒名义开个绣花铺子，三千法郎给你办家具；每三个月你凭一张借据到这里来支六百五十法郎。当你的养老金可以重新动用时，你再还给公爵一万七千法郎好了。目前，你尽管舒舒服服去过日子，躲进窟窿里，警察不可能找到你!你穿上海狸毛粗呢大衣，神气就像是个本地街区的富裕的土财主。你就叫都尔吧，如果你喜欢这样。我把你交给比儒时要说你是我的一个在德国破了产的叔叔，你会被人宠得像个神仙。就这样啦，老爷子!……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一点都不懊悔呢?偶尔你如果觉得无聊，你留一件体面的外套，到我这里讨顿饭吃，消磨一个傍晚。”
“我想成为一个规规矩矩的正直的人!……嗳，你还是替我借两万法郎，我要去美洲发财，学学我的朋友台格勒蒙，他被纽沁根搞得破产以后就是那样做的。”
“你!”若泽法叫道，“把这道德留给杂货店老板、当大兵的和法兰西公民去吧，他们只有道德还好拿来自我夸耀一番!可你!你生来就不是一个傻瓜，你作为男人好比我作为女人，是一个放荡的天才!”
“夜晚生计谋，我们明天再详谈一切吧。”
“等会儿你同公爵一起吃晚饭。德罗维尔会客客气气招待你，好像你是救国英雄!明天你再打主意。得啦，该快活一点了吧，老朋友?人生是件衣服，脏了刷刷，破了补补，但大家总得穿上衣服!”这套犯罪和寻欢作乐的哲学把于洛的悲伤一扫而空。第二天中午，丰盛的午餐后，于洛看见走进来一个活宝。世界上只有巴黎，由于不断地结合奢侈与穷困、邪恶与高尚、压制的愿望和再生的欲念，才会产生这样的珍品；才能使这座城市成为尼尼微、巴比仑和帝国时代古罗马的继承者。十六岁的小姑娘奥兰珀?比儒有一张气质高雅的脸，拉斐尔会把她选作画圣母的模特儿。
由于工作过度，天真无邪的双眼有些忧伤，沉思的黑眼珠镶着长长的睫毛，夜间劳作的灯火使双眼干涩，疲倦使双眼无神；瓷色的皮肤几乎显得病态；小嘴像半开的石榴；起伏的胸部，丰腴的体态，美丽的双手，珐琅质的牙齿，一头浓密的黑发；全身穿着七十五生丁一米的印花棉布衣衫，领圈打裥；足蹬一双无钉的皮鞋，配着只值二十九个铜板一双的手套。根本不知道自己价值的女孩是为了到上等太太的家里来，才打扮得特别漂亮的。男爵又被色魔的利爪抓住了，一眼之下就觉得魂飞魄散。他好像猎人发现了猎物：在皇帝面前要大显一番身手啦!若泽法附在他的耳边说，“而且，我保证是原装货，清清白白的!可没有面包。这就是巴黎!我是过来人啦!”
“就这么说定了，”老人说着站起来搓着双手。当奥兰珀?比儒走后，若泽法狡黠地望着男爵，说道：“如果你不愿意扫兴，老爷子，就该像检察官上法庭一样严厉。要把小姑娘管紧，做个巴尔托罗!提防那些奥古斯特、伊波里特、内斯托、维克多这类人，提防一切花花公子!天哪，一朝她穿好吃好，如果她抬起了头，你就成为一个俄国佬了……我会负责你的家庭布置。公爵帮了你很多忙；他借给你，就是说给了你一万法郎；又在他的公证人那里存了八千，他每三个月负责给你六百法郎，因为我怕你乱用。我对你好吗?……”
“太可爱了!”在他离家十天之后，正当全家人泪涕涟涟围聚在濒临死亡的阿德莉娜的床边，听她用微弱的声音问着“他在干什么?”的时候，埃克托尔以都尔的化名，在圣摩街上跟奥兰珀一起经营起一家刺绣铺子，商号名称就叫都尔和比儒。维克托兰?于洛在家庭多次经受的不幸中获得了最后的一番磨炼，这种磨炼或者使人提高或者令人意志消沉。他变得完美了。在人生的狂风暴雨中，我们常学船长的榜样，在狂风巨浪中抛弃笨重的货物，以减轻船的负担。这位律师失去了内心的骄傲，脸上的自得，演说家的傲慢和政治野心。他的为人变得像母亲一样。他决定接纳塞勒斯蒂纳，当然，她并不合他的理想；他正确地看待生活，觉得万事求个差不多就行。既然父亲的行为使他深恶痛绝，他便立志要尽自己的责任。在母亲终于脱离危险的那一天，他在她的床头边更坚定了这种感情。母亲的病愈并非是惟一的喜事。每天奉维森堡亲王之命前来打探于洛夫人健康消息的克洛德?维尼翁，请这位重新当选的议员陪他去部长家。“部长阁下希望同您一起商量您家的事情。”维克托兰?于洛同部长互相认识已经多年；所以元帅对他很客气地招待，而且还有好消息的暗示。
“我的朋友，”老军人说，“我在这个办公室里曾对你的元帅大伯起过誓，要照料令堂。这位圣洁的女子听说就要恢复健康了。包扎你们伤口的时机已经成熟。我这里有二十万法郎给你们，我要交还这些钱。”律师像他元帅大伯一样做了一个严肃的手势。
“你放心吧，”亲王笑着说，“这只是委托遗赠。我的日子可数了，不会老是在这里的；因此，你把这笔钱拿去，代替我在你家庭里的位置和作用。你可以用这笔钱去支付房屋的押款。这二十万法郎属于令堂和令妹。如果我把这笔钱交给于洛夫人，我怕她要为丈夫尽心而乱花掉；而还这笔钱的人，是要以此保住于洛夫人和她女儿斯丹卜克伯爵夫人的口粮。你是一个考虑周到的人，不愧为你高尚母亲的孝子，我好友于洛元帅的贤侄，你在我部里很受人器重，亲爱的朋友，别处也一样。所以，你要成为一个自己家庭的监护神，请接受你大伯和我的遗产吧。”
“大人，”于洛紧握着部长的手说，“像您这样的人都知道口头的道谢是没有意义的，感激要用事实证明。”
“那就对我证明你的感激之情吧!”老军人说道。
“应该怎么办呢?”
“请接受我的建议，”部长说。“我希望任命你为陆军部军事法庭律师；由于巴黎在构筑工事，军事法庭的工兵处积压了大量有争论的案件；此外，也任命你为警察总署的律师和王室薪俸的顾问。这三个职务一共给你一万八千法郎薪水，但却丝毫不妨碍你的独立性。
在议会里照样按你的政治观点和良心去投票好了……完全可以自由行动!如果我们没一个议会里的反对派，我们反而要显得尴尬!最后，令伯在去世前几小时给我写过一张条子，指示我如何照料令堂，元帅非常爱护她!……波皮诺、德·拉斯蒂涅克、德?纳瓦兰、埃斯帕、德·格朗特里厄、德·卡里格里亚诺、德·勒侬古尔和德·拉巴蒂等人的夫人为你母亲设了一个慈善机构视察员的位置。这些慈善社团的主席不能一切都干，她们需要一位清廉的夫人代理做些实事：去访问穷苦人，了解所做的善事是否受骗，检查一下救济是否到了请求者手里，深入到穷苦而又羞于启口的人家去等等。你母亲执行的是天使的任务，只跟神甫和慈善机构的女士们发生关系；她每年的工资是六千法郎，车马费另加。你看，年轻人， 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正直有道德的人在坟墓里还能保护他的家族。在一个组织完善的社会里，像你伯父这样的大明星，而且应该是抵御苦难的神盾。因此，请跟着令伯的足迹、坚定不移走下去；因为你已经这么做了，我知道的。”
“亲王，在先伯的朋友身上看到如此的体贴并不令我惊讶，”维克托兰说，“我将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
“快去安慰你的一家人吧!……啊!告诉我，”亲王在跟维克托兰握手的时候又说，“你的父亲失踪了?”
“唉!是的。”
“这样更好。这可怜虫曾是个有出息的人，再说他是有才智的。”
“他要躲债。”
“啊!你可以去领三个职务的半年薪水，”元帅说道。“这笔预支能帮助你应付一下高利贷的欠债。我可能会看见纽沁根，用不着你们或是部里的一个钱，先把你父亲的养老金赎出来。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的头衔没有改变银行家的死脾气，纽沁根是贪得无厌的；不过他要求我特许他一点什么事……”在回到普吕梅街的时候，维克托兰已经可以执行把母亲和妹妹接到家里的计划了。年轻的知名律师的全部财产，是巴黎一座最漂亮的房屋。这是1834年为了筹备结婚而买下的，坐落在一条介于路易大帝街与和平街之间的林荫道上。一位投机商曾在大街和林荫道上建了两所房子，在两所房子之间的花园与院子当中有一幢精致的小楼，是韦尔纳伊精美府邸的旧宅。小于洛在对克勒韦尔小姐的陪嫁有了把握后，在拍卖中以一百万买下这座富丽堂皇的房产，先付了五十万法郎。他住在房子底楼，打算以收到的租金来付剩下的房价；但是，在巴黎的房产投资虽然十拿九稳，但是收益缓慢或者变幻莫测；因为这投机取决于难以预料的形势。因而，巴黎的游手好闲者可以注意到，路易大帝街与和平街之间的林荫大道市面兴起得很晚；大道的清理，整饰困难重重。
直到1840年，商店才在这儿陈设五光十色的橱窗，放上货币兑换商的黄金，天衣般的时装和穷奢极侈的商品。虽然那时克勒韦尔通过这门亲事使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而且男爵尚未抢走他的若泽法，因而他给了女儿二十万法郎；虽然维克托兰在七年里付了二十万；可是由于儿子对父亲的孝顺，房产的债务还是上升到五十万。多亏房租不断上涨，地段的优越，此时两所房屋的价值日见显示。这一投资在八年后才有效益，这期间律师被支付利息和一小部分应付的房价搞得疲于奔命。商人们自己找上门来愿出高价承租底层开店，条件是有效期为十八年。楼上居住的套间房租也涨了价，因为商业中心变动了，定在交易所和玛特莱纳大教堂之间，从此这里成为巴黎的政治与财政的大本营。部长给的钱加上房客预付的年租金和酬金，把维克托兰的债务减到了二十万法郎。两幢房子全部出租的收入每年可达十万法郎。再过两年，小于洛由于元帅给他的新职位，收入增加了一倍，他可以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东山再起了。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食物。维克托兰可以把小楼的整个二层给母亲住，三楼给妹妹，利斯贝德在其中占了两间。
最后，在贝姨的操持下，这三户合成的住家经受住了一切负担，表现出体面的形象，没有丢名律师的脸。法院的红人向来失宠得很快；但小于洛出言谨慎，廉洁律己，很得法官和参议们的信任；他详细研究案件，不说任何无法证实的话，不滥接辩护，因而他为律师同行们争了光。男爵夫人对普吕梅街的住宅十分厌恶，也就让人接她到路易大帝街。由于儿子的精心照料，阿德莉娜住了一套布置精美的房间；一切饮食起居的琐事都免去她操心，因为利斯贝德已经包揽了差使，要再显示一下她在玛内夫太太家表现出的操持经济的能力。她看出这是一种把压在内心的仇恨加于这三个高尚的人身上的方法；自从希望破灭之后，这家人更成了她报复的目标。她每月一次去看瓦莱里，一方面是奥唐瑟派她去打听文塞斯拉的消息；另一方面塞勒斯蒂娜也派她去，因为她对父亲公然承认同一个把她婆婆和小姑害得家破人亡的女人发生关系，此事使她十分不安。人们可以想象得出，利斯贝德利用这两人的好奇心如愿以偿地经常去看瓦莱里了。一年零八个月过去了，这期间男爵夫人的健康已经巩固，只是神经性的颤抖尚未停止。
她对自己的职责已经熟悉了，高尚的事业排遣了她的痛苦，成了她优美心灵的精神食粮。此外，她觉得为了公事随便在巴黎的各个街区走动，也是寻找丈夫的一个机会。这时候，沃维内的借据都已付清，被于洛男爵挥霍了的六千法郎的养老金也差不多可以解冻了。维克托兰把元帅托管的二十万法郎每年一万的利息用来开支母亲和奥唐瑟的一切费用。阿德莉娜有六千法郎薪水，这数目加上男爵养老金的六千法郎，很快每年就有一万二千法郎的收放完全归入母女的名下。要是没有对漂泊在外的男爵始终牵肠挂肚，并想在家境即将好转时与他共享；要是没有女儿被遗弃的不幸事情，再要是没有利斯贝德无情地给她以可怕的打击，把恶魔的性格充分施展；那么，这个可怜的女人本来差不多是很幸福的了。在1843年三月初发生的一幕，将说明利斯贝德那经久不衰和潜伏的仇恨，并且总是由玛内夫太太推波助澜的，会产生什么后果。玛内夫太太家出了两件大事。首先，她生了一个短命的孩子，那小棺材使她到手两千法郎的年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