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彻骨。
冬至将过，锦都市就已进入冻手冻脚的隆冬，大有要下雪的架势。慕慕坐在窗边，一边望着外面薄薄的雾气，一边和太后打电话。因为克莱·安蒙身死，其种在太后等木偶人身上的傀儡线也自动断开，从此不再受任何人操控。而克莱·安蒙翘辫子当晚，特殊刑侦科的人也寻上门来，双方协商下，只能委屈陈毅背了黑锅——将其作为“大妈事件”的罪魁祸首推了出去，翌日清晨太后等人则被无罪释放。
太后沉冤得雪，又平安回家，慕慕虽然松下一口气来，但还是不敢回家。一来是怕太后看见自己“半身不遂”的样子；二来她还需要接受方草的治疗，如果回家的话，爸妈不仅接受不了“江湖郎中”的救治，恐怕还会把她送进医院吧？到时候才真叫麻烦大了……
慕慕神思间，太后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哎呀——真像一场梦。我以前也常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梦，没想到这次居然真进牢房了。不过闺女，你说那个凶手到底是怎么打晕我，又怎么把那个小偷杀了的？我总觉得这些事都还迷迷糊糊的，问警察他们又不肯说，只说结案了。”
慕慕敷衍道：“这是机密，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你们这些小老百姓。”
太后一听怒了，“老娘是‘小老百姓’吗？老娘是当事人！受害者！白白做了那么多天牢，你爸愁得老了好几岁，头发也掉了大半，这都快秃顶了还不给我们个解释！现在的公务员真是——”
慕慕咳嗽声打断太后，“妈快别说了，再说就触碰和谐话题了。哎呀你管那么多干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咱们平安出来了就行了。再说那个凶手那么变态残忍，说不定警察蜀黍不告诉你也是担心你接受不了重口。他们那个位置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我爸那么多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你就多体谅体谅啦。”
一席话，倒是把太后的怒火压下去不少。嘀咕了句“也对”，稍顿，太后又突然提高声调咦了声，“小慕同志，老娘发现你现在本事见长啊——都学会一大段一大段话地反驳我了，啧啧，不错呀，这都跟谁学的呢？”
慕慕腆着脸拍马屁，“哪敢哪敢，这不都是为了哄您老开心嘛。”
“少废话！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慕慕一听这话立马焉了，正踌躇该怎么搪塞就听那边传来低低的一声叹息。慕慕心头陡酸，亟亟道：“妈真不是我不想回，是最近这要期末考了，实在太忙。大家都在加班呢，我一个新人怎么好意思走？等忙完这阵一定回家哈，回了家我就……。”
“是因为腿还没好齐全吧？”
慕慕一噎，后面的话统统卡在喉口里说不出口了，老慕同志忒不地道，不是说好不告诉太后，让她安安心心养几天身体吗？怎么这么快就露馅了？
像是知道慕慕在想什么似的，太后道：“不是你爸说的。”
慕慕撅嘴，“不是他还能是谁。”除了老慕同志也没人知道自己“残”了呀，难道是院子里的碎嘴太婆们？慕慕正回忆那天回家有没有撞见哪个熟人就听太后从善如流地答道：“小兰呀！”
“谁？！”慕慕一听差点把手机摔了，倒是这头太后不慌不忙的，幽幽舒了口气，竟难得地柔下声来：“我说你这孩子也是，瞒我能瞒多久？我和你爸那么多年，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你让他这个从不撒谎的人帮你‘纸包火’，你也不怕把整个房子都点燃咯！
“还是别人小兰懂事，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上门，给我赔礼道歉，说是没把你照顾好，出去时把脚摔了，现在请私人医生和护士看护着，你怕我担心所以不肯回来，是这样吧？”
慕慕闻言只觉手机真拿不住了，手心上满是冷汗，舌头也大有转不动的架势。
“妈，我……那个……。”
“得了得了，”太后满不耐烦地打断慕慕，“半天吐不出句整话来……这次我就算了。他可是答应我了的哈，过年前，你必须健健康康、完完整整地给我回来，如果到时候还有什么差池，看老娘怎么收拾他，哼！”
听了这话，慕慕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揉了揉已酸酸的鼻子，撒娇地喊了声“妈”。太后嘱咐了些有的没的，临挂电话前又冷不丁道：“小兰这孩子虽然和咱们有文化差异，但情商高、长得端正，经济也还不错，你好好把握，争取明年把证扯了，千万别让其他小狐狸叼跑咯。”
慕慕囧囧有神，被小狐狸叼跑了……兰斯是肥肉啊还是鸡啊？
“妈你别瞎说，我们只是——”
不等慕慕说完，太后已悄声道：“你老实告诉妈妈，和他有没有那啥？”
慕慕：“……。”妈，你的想象力敢再丰富点吗？
听慕慕没动静，太后了然：“嗯，妈妈懂的，年轻人嘛，干柴烈火血气方刚神马的。那啥了其实也没关系，不过你们记得做好安全措施。”
“妈，我挂了！”话毕，不等太后再说话，慕慕果断中止了对话。开玩笑，再这么聊下去，估计她妈能扯到孩子上幼儿园吧？
幻想着太后眉开眼笑地说“咱这女婿找绝了，孩子在上幼儿园就在自己园里上，哎呀，多棒！”慕慕就觉一个头两个大，纠结地抓了抓脑袋，慕慕眼前没由来地闪过某些画面——
在“地狱”扯断傀儡线时，她经历了所有能想象的不堪往事，但有一幕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彼时画面中，兰斯与蜀雅并肩站在香樟树下，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慕慕，回到人类世界去吧。”
那样的冷漠，那样的疏离，就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一般。而更让她难受的是，兰斯和蜀雅那样并肩站着，竟是那样的登对和耀眼，就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对璧人，耀眼得……让人心底刺痛。
再重见这幕、重新感受当时的心情时慕慕才赫然发现原来那心酸和难过中竟还带着一点点嫉妒。是的，她嫉妒，她嫉妒兰斯和别的女人站在一起，那种心尖尖上如被蚂蚁咬了般的疼侵入骨肉，虽不是剧痛，却叫你夜夜不得安宁。
那般的不甘，那般的苦涩。
原来她一直不肯承认喜欢兰斯，内心却早已接受这个人。念及此，慕慕微微有些心慌，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兰斯自己的心意，该怎么做才能让对方知道她已经愿意了。还是等腿好吧，等再站起来时，再亲口告诉他——
想到以后的事情，慕慕略微羞赧地甩了甩头，坐着轮椅径直去了隔壁。
隔壁，任之行还直挺挺地躺着。与人偶慕慕那么一役，他虽没有生命危险但也凶险非常，奶妈鱼诊断说，任之行是过于虚弱才会导致昏睡，只要休息上几日，气血足了自然会醒。可这已过了十来天，慕慕膝盖上的伤都结疤了，对方还是没有半点动静。是以慕慕每天都会过来瞅瞅，没事就帮忙擦擦汗、喂喂药什么的。
这天慕慕忙活完一切后就百无聊赖地趴在床头，只见任之行长长的睫毛搭着，如墨般的黑发随意四散着，露出干净而饱满的额头，面容清隽，睡颜宁静，竟是个标标准准的睡美男。
慕慕一见乐了，揩油地拍了拍任之行的粉面道：“哥，你快点醒哈！醒了给我娶个嫂子吧，这样的男色资源不提供给广大女同胞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嘛！”
任之行躺在床上没反应，倒是地上的傲雪嗷呜了声以示回应。慕慕转头对傲雪道：“蠢狗，你也这么认为？唔，难得我们有意见一致的时候，不过等我哥生了宝宝你就彻底失宠咯，到时候你别哭哦——”
傲雪闻言哼唧一声扭过狗头去，又用屁股对着慕慕表示抗议。慕慕捧腹大笑，笑罢，她朝窗外看了眼，蓦地说了句：“以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寂静、寂静，还是寂静。
一时间，好像就连傲雪的呼吸都屏住了。慕慕莞尔，声音沉沉：“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醒来吧？因为怕我问你为什么当年对我痛下杀手，为什么连亲妹妹都不放过，所以才不肯醒过来对吗？”
话至此，慕慕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摇头苦笑：“其实……你说我一点怨言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我当时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心里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当时一直想，哥哥一定会救我的。所以，当苻灵拿着剑向我刺来时我真的好绝望好痛苦，我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为什么死的那个人非要是我……。”
抹干眼角的泪水，慕慕深呼口气，呲牙笑开：“可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哥，我能从地狱回来就说明我已经打开了心结。时隔多年，我长大了，明事理了，我明白你当时那么做也是没办法，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会死，与其等着血一点点流干绝望死去，痛快结果我反而是好事。我真的放下了，真的。
“这都是命吧？你看，要不是这么一折腾，我也不会认识我爸和太后，他们是全世界最最好的父母，比亲生父母还好千倍万倍，我一直都觉得能遇到他们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哦对，我还没跟你说过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慕家收养吗？原来是方草大叔这只猪！他医治好我之后才发现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根本找不到我的家人了，可是呢，他从来没带过孩子，光是每天听着我哭的魔音就崩溃了，所以他随便把我扔在别人家门口就不管了。还好那家人是慕家啊，要遇到人贩子怎么办？噗，要是我真被卖到山沟沟里去，估计那才真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吧？
“所以、所以啊……你快点起来吧，起来帮我揍方草大叔。还有苻灵，你老窝在纸里面干什么？花园里的兰花啊风信子啊忍冬全都要死了，你真的忍心让我一个伤者天天去院子里剪花浇水吗？
“你们两个都给我快点起来哈……再不起，今年就要完了呢。”
絮絮叨叨一阵，慕慕终于推着轮椅离开了。房门掩上后，屋内光线骤暗，只剩下窗外的光稀稀落落地洒了进来。
窗外，终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