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华美的架子床上，兰斯缓缓睁开了眼睛。慕慕心跳陡然漏下半拍，周遭空气亦瞬间凝结。她的手仍旧悬在半空，如石化般一动不动。因为她清晰地看见，兰斯的瞳孔是红色，鲜艳而血腥的红。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兰斯化出红瞳，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在不甚明朗的房间里骤然再见这双妖艳而诡谲的红眸，慕慕却觉背脊一阵阵发凉。她在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这头，兰斯亦一眨不眨地盯着慕慕，大概还未完全清醒，他的神情有些茫然，过了片刻，才忽然吐出一个字来：“吵。”说罢，翻了个身又兀自睡去。
慕慕：“……。”
一只乌鸦带着一连串省略号从慕慕头顶飞过，刚才的那点紧张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慕慕囧囧有神地盯住兰斯，面皮抽了两抽，这是玩她呢还是玩她呢？他历尽艰险把自己骗到这来，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他睡觉？
“喂，别睡了。”慕慕拍了拍兰斯，道，“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还有这是哪？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兰斯忽然转过身来，一脸焦躁道：“慕小姐，为了带你回来，我幻化成小男孩的模样花了不少灵力。现在，我需要休息。有什么问题等我醒了再说，可以吗？”
慕慕一怔，双唇微颤：“你是说……。”
“是的，”兰斯红眸清明透亮，“我就是霉神，现在，我可以睡了吗？”
兰斯再醒来，已是几个小时后。在屋里转了一圈，他才在客厅找到慕慕。此时已至夕阳时分，小妮子却没有点灯，只幽幽坐在壁炉前，见兰斯下来也没什么反应。
“嗨。”兰斯眨了眨眼，朝慕慕打招呼。对方却回过头，没有理他。
“对不起，”兰斯耸肩道，“我一旦睡不醒就会相当暴躁，所以忘记了身为人类你需要进食，厨房里有面包和肉干，想来点吗？”
闻言，慕慕再次转过头来，清澈澄亮的黑眸瞪着兰斯，一声不吭。
兰斯见状不卑不亢地迎上那视线，托腮道：“放心，食物里没有毒，你只用在这里待上三天，我自然会放你走。所以，是面包还是肉干？或者两样都来点？唔，其实壁橱里还有半瓶葡萄酒，如果你……。”
“你不是兰斯。”慕慕蓦地出声，陡然打断了对方的话。
闻言，“兰斯”微动了动眉毛，若有所思地看向慕慕，“为什么？”他声音清润柔和，面上也写满了牲畜无害，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坏人。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兰斯？”
慕慕抿唇，这还用说？破绽实在太多太多了。在房间初见他时，自己或许还会因为过于震惊和突然而错认他为兰斯，但一旦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两人之间有诸多不同。譬如兰斯绝不会称她为“慕小姐”；譬如两人说话的语气和动作；再譬如……
慕慕默默看了眼对方白皙光洁的脖子，吐出一个字：“痣。”
冒牌兰斯歪头，“智？”
慕慕摇头，解释道：“园长脖子上有颗小黑痣，你没有。”
冒牌货闻言转了转眼珠，捂嘴咯咯笑出了声：“不愧是慕小姐，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你比以前那些人类老师都聪明，怪不得兰斯这么喜欢你。不过，你能察觉到那么不起眼的小痣，说明你们俩的关系很亲密呢！”
冒牌货一席话说得坦荡自然，丝毫没有半点调侃的意思，但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霎时间，慕慕的小脸已薄红一片。（喵：喂——慕慕酱，此时此刻你脑子里到底出现了些什么画面啊？）
轻咳一声，慕慕面皮紧绷道：“你好像，并不在乎被我拆穿你？”
“从始至终，我都没讲过我是兰斯，何来拆穿一说？”对方笑得如沐春风，友好伸手道，“慕小姐你好，我叫言忱，是这栋屋子的宅灵，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霉神。”
“言、忱。”慕慕警惕地盯着那张俊颜，并没有伸手与对方相握。这个言忱，明明就是外国人，为什么用的却是中文名字？难道妖魔界也和人类世界一样，喜欢在自己本名外，再取一个异国名字？可他为什么……又和兰斯长得一模一样？
像是知晓慕慕想些什么，言忱神情自若地放下手，将手揣在裤兜里，撅嘴道：“别问我那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是这个模样了，第一次见到那个兰斯时，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呢。哎，弄得每次掳来的人类老师都会误会。”
慕慕拧眉：“好，咱们换个问题。你抓我来想干什么？之前在蔷薇湖畔，我遇到的那个小男孩也是你变的吧？”
话音落下，一个清亮而尴尬的声音却突然在两人间响起。慕慕嘴角抽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肚子，她一大早就出门，又是带小屁孩找奶奶，又是上演电梯惊魂，现在，还真有点饿了。
言忱见状弯了弯眼，眸光如水：“回答问题前，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说是“我们吃饭”，其实是言忱看着慕慕吃。风卷残云地干掉大半个面包后，慕慕才赫然想起有个词叫“矜持”。瞥了眼对面笑盈盈凝着自己的人，慕慕汗颜：“你……不吃？”
言忱摇头：“身为宅灵是不需要进食的。这些食物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希望还没有过期。”
“纳、纳尼？”慕慕瞠目结舌。不是一般这种情况，最后一句台词都应该是“希望你喜欢”、“希望和你胃口”吗？为什么到了她这就变成“希望没有过期”了！口胡，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虽然这货和兰斯完全不同，但【一句话噎死人】的本事倒是一样一样的啊。
“我也没办法啊。”言忱满脸委屈，“我的时间有限，行动也有限，这些东西还是找了好几个地方才凑齐的。人类现在警觉性很高，如果拿得太多太明显会被发现的。”
这么说，这些东西还是偷的？
慕慕抱头抓狂，“那这些东西你到底是在哪‘拿’的？”话毕，不等言忱开口，慕慕又亟亟打断道，“算了，我还是不要知道真相的好。”万一言忱说这些东西是在废品站或者垃圾箱里找到的，她会崩溃的。
言忱原本默默笑着，见慕慕这样，忽然收敛了笑意，眼神一黯，神色中已有几分哀戚。“宅灵原本何等风光，却没想到有一日，要做小偷才来招待客人。”
听了这话慕慕舒展眉头，思索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听你说宅灵宅灵的，呃——你们是妖怪？”
“妖？”言忱苦笑，眸光清冷，“我一族曾被誉为家喻户晓的‘宅神’，‘妖’这样低贱的称谓又怎么配得上我们？”
慕慕踌躇：“那你们现在……。”
言忱顿了顿，望了眼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终娓娓道来：“宅灵本是生活在住宅里的灵物，因为我们守护家宅，护得屋主出入平安而被人类封为‘宅神’。但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不再有人信仰宅神，越来越多的旧屋也被拆迁成广场、道路、游乐园，我们……也就失去了立身之所。”
慕慕闻言骤然想起之前在商场见到的那个高个女子，顿悟：“那个送我来这的女人也是宅灵？”
言忱点头：“我们生活的空间与人类世界是两个平行的空间，因为你突然离开幼稚园，我没办法单独引你到这里来，所以只能请小妍帮忙了。”
慕慕半懂半不懂：“也就是说，宅灵一面守护着家宅，一面居住在与这个屋子平行的某个奇特空间。就好比之前的商场，其宅灵就是那个小妍。她守护着这个商场，并居住在一个与商场布局一模一样的空间里。如果人类世界的商场进行装修改造，小妍住的空间也会发生相应变化。而一旦商场被拆掉的话，小妍就居无定所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言忱颔首。慕慕顿悟，怪不得之前逐辰说那里不像幻境，又处处古怪，原来是平行空间啊。
言忱继续又道：“宅灵的世界里，屋舍与屋舍间是可以互通的，所以小妍才能通过楼梯将你送到这里来。我们的空间中，没有道路和广场，所以，一旦自己守护居住的房屋被拆，宅灵就只能前往人类世界。”
慕慕道：“到人类世界生活，不也很好吗？”
言忱静了半晌，终道：“你已经看到了，我只是去人类世界一小会儿就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你们的世界会过快地消耗灵力，一旦灵力枯竭，宅灵就会彻底消失。”
慕慕：“……。”屋内的空气微微胶着，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再言语。过了许久，慕慕才率先打破沉默道：“你说的这些，和抓我来有什么必然联系？”
“有一些关系，”言忱托腮沉思番，这才道，“不过我不打算说。”
慕慕气结：“你——”
言忱扬着那张纯真无比的俊颜，灿烂笑开：“其实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三天之后，你一样会被我消除记忆，到时候别说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了，恐怕就连之前在幼稚园发生的种种，你也会忘记。”
慕慕闻言心头一阵发寒，但面上仍旧处变不惊，“能否消除我的记忆还是个未知数。”
“是吗？”言忱捧脸轻笑。
慕慕正想再反诘，却听神识中逐辰突然道：“去拉开窗帘！”
慕慕骇了一跳：“什么？”
“快去！”
听逐辰言语急迫，慕慕不敢耽搁，三步并两步地奔到窗前，一把拉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待她看清窗外景象的刹那，只听脑袋轰的一声炸响——瞬间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