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莲突然的震怒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看一眼旁边的瑶光，悄悄地挪步到他身后。
陆离此时此刻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光看他那苍白的脸色就觉得痛了。“师尊……徒儿的一身修为都是你教的，师尊自然有千万种办法治我。只是……。”他顿了顿，手紧紧地抓着胸口，挣扎了半天才道：“只是师尊对我要杀要剐都无所谓，我对素素的感情，永远不会变。”
锦莲轻哼一声：“看来我这几百年都白教你了？”
陆离的声音已经细若蚊吟：“师尊说是，便是吧。”
“这时候倒乖了，怎么当初就那么倔，我说什么话都不听？”锦莲踏前一步，瑶光连忙喊了一声：“师尊！”
“住口！”
瑶光立刻闭嘴，他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锦莲回头瞥了我们一眼，我被他冰凉的眼神看得一怵，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怎么这个锦莲会和记忆中差那么多？六千年前的他明明是一个很温和的神尊，为什么不过过了六千年，他就这么凶了啊？
我欲哭无泪。
我知道了瑶光身世，照他现在的性子来看，我的下场岂不是惨不忍睹？
怎么会这样啊？
锦莲只轻飘飘的一眼就看得瑶光噤声不语，见瑶光收声，他不再注意我们这里，又重新看向了陆离。
“陆离，你跟我说说，当初你要拜入我门下时，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他问道。
陆离周身的白链散去了一部分，剩下的白链缠绕在他手腕和上半身，和铁链交错相缠。他喘了口气，脸色稍稍恢复了一点，就像是没事人一样笑道：“徒儿当然记得。入师尊门下，第一件事就是要清心去念，分清是非黑白。”
“哦，”锦莲轻哦一声，“你还记得啊，我还以为这些话你早忘到脑后了呢。”
陆离叹笑：“师尊说笑了，师尊的每句教诲徒儿都记得，”他眸色幽深，似寻衅一般地一字一句道：“如、何、敢、忘？”
“不敢忘？”锦莲点点头，负手几步走到阵台之前，“我看你是全忘了！”
他突然呵斥，陆离身上随着锦莲的一声呵斥发出一阵尖利的叫喊，好像什么活物放进油锅时发出的声音一样，听得让我胆寒。
“他怎么了？”我急急忙忙地小声问瑶光，“你师尊对他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瑶光看起来比我还着急，“师尊！”他这才不光是喊了，还向阵台跑了过去。
“瑶光——！”我着急地跺脚，他却不听，我无法，也只能跟着跑过去。我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中央，这太可怕了！
瑶光跑到一半，却在中途停住了。
我停下不及，差点撞到他身上。“喂！你……。”
一声绵长幽怨的狼嚎突然响起，狼嚎哀转不已，在山洞之中回响愈加可怖。
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和瑶光一起看向阵台。
“不！——”陆离变了调的高喊传来。
阵台上方，锦莲笔挺地立在陆离脚边，他手中倒提着一只银背雪狼，雪狼嘴角处猩红点点，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陆离想要扑上去抢过雪狼，却因铁链的捆绑而无法动弹。他猛烈地挣扎，哗啦哗啦的索链声不绝于耳。那副急红了眼的模样甚为可怖。
陆离不断地挣扎着，锦莲就在他的叫脚边，提着他的爱人，可他却半分也碰不到她。这个情形对他来说，应该是万分痛苦的吧。
锦莲手中的雪狼不断地滴着血，双目紧闭，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师尊！师尊！我求求你，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锦莲没有理会陆离的磕头跪地，而是转向瑶光：“坎位缺金，诛妖镇换了东南方向，你居然只看出一处？今日我若是不来，你的好二师兄就会带着这只狼妖远走，或许还要再杀几个守塔弟子来给狼妖补元气。到时，你准备如何？”
瑶光神色震动，立时跪了下去，低头道：“弟子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请师尊责罚。”
我茫然无措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瑶光，不知该往哪里怎么做才好。
“等此事了结，为师自然会责罚你，用不着多跪。”面对瑶光说突然的下跪请罚，锦莲居然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你先起来，我来镇妖塔可不是为了治你。”
瑶光不语，默默地屈膝站起来。
我完全搞不清状况，等他站起后，我走到他身边：“你刚——”
他伸出食指点在我唇上，示意我噤声。
我莫名其妙，瑶光突然收回手垂在身侧，低头立定。
我感到锦莲在看这里，目光微闪，往瑶光身后不易察觉地挪了挪。
锦莲没有纠缠于我们两个，他拎着那一只雪狼，看着不断磕头求饶的陆离，唇角浅浅显出一个笑容。“陆离，你再和我说说，我教你除妖时，你立过什么誓？”
陆离求饶声立止，他猛地停住了挣扎，抬眼看锦莲。
锦莲神情冷漠：“说。”
陆离缓缓垂下了头，我注意到他攥紧了双手。
“……除妖伏魔，救助世人。”
“很好，你还记得。”锦莲目光转向他手中的雪狼，“怎么这只雪狼妖很特别吗？你不但不杀了它，还处心积虑地救它？”
“素素没有杀过人！”陆离忙抬起头，被锦莲冷眼一瞧，他又垂了下去。“就算……就算她杀了人，可那也是以前的事，师尊不是也常说让妖怪向善比斩草除根更好吗？为何不给她一个机会？”
陆离一改先前的轻慢，近乎是在哀求锦莲。
我看他那副死命哀求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于心不忍。
这人虽然讨人厌了点，但是对那只狼妖感情也真是让人唏嘘。
“机会？”锦莲稍稍偏头，“我们是给过它机会了，只可惜，它不要。”他说着，突然抬掌雪狼拍去！
“不要！——”陆离跪坐在地，剧烈挣扎着想上前阻止，铁链被他扯得铮铮乱响。“素素——！”
锦莲不予理会，只是看着手中的雪狼。
过不多时，雪狼嘴里突然吐出十几颗小球来，竟是几个魂魄。
陆离像失了魂一般，颓废地靠在柱上。
“乾坤袋。”锦莲淡漠道。
瑶光呆立在原地，没有反应。
我依稀记得瑶光身上好像有这东西，就推了他一下。瑶光这才如梦初醒般应了几声，低头翻出一个绣有金边八卦阵图的黑红锦袋，双手奉上。
锦莲一拂云袖，乾坤袋就径自飞到了他手里。
陆离这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见雪狼在锦莲手中完好无损，不禁大喜。“多谢师尊不杀之恩！”
锦莲冷冷瞥了他一眼，“我几时说过要放过它？”
面对陆离猛地变得煞白的脸色，锦莲没有理会，只是把手一伸，那些原本飘荡在空中的光点就一个个飞入了乾坤袋中。
魂魄飘荡得很慢，有些几乎处于魂飞魄散的边缘。好像心有灵犀一样，我和瑶光同时念起了镇魂咒。
锦莲收着这些魂魄，在一个小小的光点飞入乾坤袋时，忽然道：“这是你师弟姜凡，你应该认识。”
陆离缓缓看去，神情奇异，他注视着那个光点道：“姜师弟曾说过，他希望能像我一样。”
“像你一样什么？叛出师门诛杀弟子？”十几个魂魄已经进去了一大半，锦莲看着其余行动迟缓的光点，淡声道：“这些守塔的弟子都是你的师弟，平日里与你毫无恩怨。”
陆离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没有办法……那时我已经回不去了……。”他近乎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道，“素素生死未卜……。”
魂魄全部飞入了袋中，锦莲系上袋绳。“算起来，你是继云空之后我收的第二个弟子，可惜，我看错了人。”
他将乾坤袋往这里一抛，瑶光忙不迭地接住。“师尊——”
“带着它出去，交给你秋远师叔。”锦莲道。
“可是……。”瑶光握着乾坤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陆离，“二师兄他……。”
锦莲有些不耐烦了：“你想替我清理门户？”
瑶光连忙摇头，但仍然站着不动。“可……。”
锦莲一下就看穿了瑶光心中的心思，不在意道：“随你，你想继续待着就待着。”
陆离之前一直旁观，此刻忽然道：“师尊，你果然一直都偏爱瑶光。”
我心里一紧，偷眼觑瑶光，见他神色没有不对，才放了心。
我不知道这些年锦莲是怎么养育瑶光的，也许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对待时总会有些不同。锦莲却是出乎我意料，嗤笑一声道：“偏爱？你知道什么是偏爱吗？”他说着朝向陆离，“平心而论，我对待你们从不曾有过任何差别，你所见到的偏爱，不过是你以为。”
陆离并不认同，他静静道：“到底如何，师尊心中有数。”
“我是有数，可你不信。”锦莲站直了身，稍稍侧目看着手中的雪狼，忽然柔声道：“装死装了这么久，身子可僵了？”
什么？！
我一愣，还没搞清状况，就见锦莲一掌拍下，这一回可不再是取出它体内未经消化的魂魄了。
雪狼不过堪堪睁了眼，就把锦莲一招毙命。
陆离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等到雪狼被锦莲随意地扔弃到他面前，他才动了一下，眼中浮现血红，看向锦莲。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恨意。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瑶光的手。
锦莲蹲下，对双目赤红的陆离道：“你恨我？”
陆离看着他，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是。”
锦莲居然笑了：“那就好。”他竟是伸手抚上他的头，像抚摸孩童一样道：“你能多恨得我一刻，便恨一刻吧。”
我睁大了眼，他他他……他这是要杀了陆离？
“师尊！”瑶光急急喊了一声，求道：“二师兄他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只要——”
“你急什么？我又不是要杀了他。”锦莲笑道，他虽然是对瑶光说，可不知为何，视线却扫过了我。
“你们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走错路也难免。好在那十九位弟子都魂魄无虞，你就不算犯了大戒。”他靠近陆离，轻飘飘道，“其实修身养性，还有一法要更快。只是这一法太过灭绝人情，便没有给你们用。”
“如今看来，是不得不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