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陈思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死了！她死了……”安雅惊谎地反复尖声喊着这三个字，疯狂地用被单擦她的手指……
张阳拍了安雅一下，说：“胆小鬼，胡说什么！”就愣头愣脑地爬上了陈思雨的床！
张阳冲陈思雨叫：“陈思雨！你装神弄鬼到底要干什么！起来！”说着，猛地把陈思雨的被子掀开了——血淋淋的床铺上，陈思雨双眼圆睁，眼白上翻，嘴张得大大的，舌头伸得老长，脸色灰白，身体僵直！
张阳僵在那里，汗毛倒竖，就在她愣怔间，忽然，陈思雨直僵僵直起了身子，两只胳膊如弹簧弹起般“刷”地伸直，两只纤长瘦削的手骤然弯曲成爪，猛然扣住了她的咽喉！她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掐得脸色青紫，两眼凸胀，四肢痉挛。
“啊——”听见安雅发出歇斯底里一声惊叫，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其他的人鬼哭狼嚎地四处逃蹿，如世界末日般的恐慌惊骇，不能自控！
没有人帮助她！
张阳被陈思雨掐得四肢痉挛，头昏眼花，眼的余光里，方勤就站在门那边，但方勤睁着眼睛直直地看向她这边，却一动不动，就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表演……
张阳想呼救，可是她发不出声音，脖子让陈思雨掐得密不透风，又痛又闷，她使劲儿地又蹬又抓，却越来越绝望……
有人把她从床上扔到了坚硬的地板上！接着，张阳的脸被一个老僵尸狠狠地扇了几巴掌，她努力睁眼睛才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那个老僵尸苍老的脸正凑在她眼前，翕合着很薄的、皱巴巴的嘴唇说：“也是个短命鬼……”原来，那时，她就已经是个鬼了……接着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阳飘啊飘啊，混混沌沌来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她好象是躺着的，又好象在不停地旋转，眼睛感受到一点点迷蒙的光线，她努力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
张阳坐起来，茫然四顾。
只见一个个平台上，一个个人都直挺挺地躺着，全都盖着白布，那么白的布，晃得人眼睛疼，它们松松垮垮地盖在那些人的身上，却把那些人的五官和肢体起伏得让人害怕……
死了这么多人……
突然，一个尸体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另一个尸体慢慢地伸出手掀开了脸上的白布，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一半是人脸，一半用石膏捏造，惨白惨白的，他一低头，眼睛就骨碌碌从眼眶里滚了下来！他恨恨地骂了一句什么，伸手就摸他的眼珠子，床上没摸着，他就下地找，一个个摸了过来，摸到了前一个叹气的尸体那里，他就鬼笑起来，摸索着那个尸体的脸，伸出他那白骨森森血肉模糊的手抠那人的眼珠子！
那个尸体很生气，“嗖”地弹起来，跳下地和石膏脸对打起来！
两个僵尸打得不亦乐乎。
其余的僵尸一个个从平台上坐了起来，机械地转过脸来往这边看，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无比诡异的表情，那表情是生僵的，却又带着明显的兴奋，接着，他们就坐的坐、爬的爬、跳的跳、打的打……嘴里叽叽咕咕地发出可怕的声音……
十五（2）
张阳觉得很害怕，就跳下床来，没命地跑，可是，跑来跑去，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僵尸，很多僵尸都在嘲笑她，突然，有个僵尸向她追过来，她怎么跑也甩不掉他，她累得半死不活，趴在地上喘粗气，那个僵尸就跳到她身边，对着她静静地看了半天，猛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举了起来！
张阳忽地一下就被抛上了高高的云端，然后，她就急速地落下来，听到那个僵尸在狂笑：“这里还有个没死的，不过马上就死了……”
张阳从高高的云端急速落下来、落下来……下面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有同学、老师还有她的家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尖刀，刀尖朝上、虎视眈眈地等着她落下来……
喘、喘……
张阳急促地喘息着从噩梦里挣扎着醒过来！
这个噩梦总是驱之不散，常常让她寝食难安，偏偏每个情节都像是真的，她已经分不清梦里梦外，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这个黑洞洞的阶梯教室拐角大楼，一到晚上，就是她一个人的了，她藏在高高的二十一层楼的储藏室里，扎在一堆旧报纸里睡觉，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可以从窗户那里爬到楼顶阳台那里！
可是，这里并不安全。
有一天晚上，张阳差点儿被一个人追上！就像梦里那样，被一个僵尸追得走投无路……幸好那天她的动作稍微快了一点点，不然，她就被他抓住了！
资料室失火后，警方全面搜查阶梯教室，不是她有先见之明，提前跑出来，现在大概正在监狱里哭呢……
说不准哪天，警方就会突击搜查这幢楼……张阳天天做噩梦，一点儿都睡不踏实。
张阳的噩梦万变不离其宗，但细节却变得越来越可怕，她一晚上要醒若干次，每次都吓得一身臭汗！这次又吓醒了，她胡乱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她已经适应了黑暗，附近的东西她都能看清楚！
肚子饿得咕咕叫，张阳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她必须找点儿东西吃！吃饱了好杀该死的陈嘉楠和方勤！
陈嘉楠她竟敢骗我！想起这事，张阳就气得鼓胀！
昨天，张阳在楼顶阳台上转来转去，又急又恼，明明看见一个影子过来了，但是她等了很久，也没看见个人上来！本来，她想下去看看，但那时，第二个晚自习眼看就要下了，遇到人就麻烦了，她可不想让人活活地抓去坐监牢。
陈嘉楠竟然说柳飞和刘贝不是杀陈思雨和于欣的凶手，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她张阳岂不是亏大了？会死不瞑目的！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她却越来越觉得这是真的，她杀错了人！想起这事，她就心虚气短，柳飞和刘贝变成冤鬼了，随时会来取她的命！
十五（3）
陈嘉楠竟然说柳飞和刘贝不是杀陈思雨和于欣的凶手，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她张阳岂不是亏大了？会死不瞑目的！她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她却越来越觉得这是真的，她杀错了人！想起这事，她就心虚气短，柳飞和刘贝变成冤鬼了，随时会来取她的命！
张阳并不知道，柳飞和刘贝没有死，事后，她在学校里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个人，还有一天夜里，她无意中听到前面两个同学议论柳飞和刘贝时说，两个人血尽人枯而死，她就信以为真，以为自己把柳飞和刘贝杀死了，内心深处，她又后悔又害怕，惶惶不可终日。
张阳甚至常常想，杀柳飞的那天晚上，那个追她的人，一准是柳飞的僵尸！要不，深更半夜，还有谁会那么拼命追她！
张阳想，她只有把真正的凶手杀了，才能得到解脱！
可是，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陈思雨和于欣？
陈思雨……僵尸……
张阳激灵灵打了两个冷战，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她就心惊肉跳。
就是那可怕的一幕，已经刻进了所有人的脑海里，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僵尸，她确实在那可怕的一幕里被陈思雨掐死了，包括她正常的生活和所有的快乐与希望！
张阳的噩梦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缠着她不放的，她偷偷潜回学校，为的是杀那几个知道她噩梦的人！她不能活在她们的嘲笑、诅咒里，更不想要她们的畏惧或者同情！她不愿回家，想到爸爸妈妈看到她时表现的那种惊恐神情，她就觉得生不如死！在她们老家那里，被恶鬼扑过的人，是要连累三代人都走霉运的，她是家里的冤死鬼，没有人希望看见她，她有自知之明！
她在这里多活一天是一天了，她得抓紧时间把该干的事干完！
想到这里，张阳的肚子又咕咕地叫了两声，她快要饿昏了！
她轻轻地打开窗子，费力地爬了出来，顺着楼梯下来，餐厅那里有个盛剩饭菜的大桶，如果运气好，会在那里捡到干净些的剩馒头！
张阳满怀希望地走向那个大桶！
突然，从那个桶后面站起一个人来！
张阳赶紧闪到一棵树后面，看看宿舍那边，竟然还闪着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摸了摸头，想不清楚，她已经过得糊里糊涂，不知何年何月，分不清几时几秒了，校园里很静，大概是晚上熄灯前的时间吧！
怎么还有人不回宿舍睡觉，跑到大桶这里来搅和她！
看定那个人，张阳恨得咬牙切齿！
那是个女生，垂着头，把白瓷碗里的剩饭又往下倒了倒，然后，她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杀——”惊恐的寒气电流一样从头串到脚，立刻把张阳冻僵成冰棒！张阳张口结舌，心脏骤停，因为，那个人，竟然是——赛、玉、飞！
赛玉飞啊！
被萧杰杀死的赛玉飞！
妈的，她当鬼也比她强，还有瓷碗盛饭吃！
张阳的心“轰”地一声坠落到底，她仍然很害怕，可她还很生气。
十五（4）
张阳目不转睛继续往那边看，就看见赛玉飞转身去水龙头那边，把瓷碗刷干净，用力甩了甩水，然后，寒玉飞从兜里掏出一颗人头来，有头发有脸！
赛玉飞四下看看，觉得没人，就转过身去，把头低下来，对准了那个人头……
牙齿疯狂地上下打架，心跳得马上就要爆炸了！张阳使劲儿捂着胸口，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她再睁开眼睛一看，赛玉飞已经变了模样，变成一个短发的男孩子！
这时，又过来一个人，竟然是萧杰！
萧杰走过来，正好和赛玉飞打了个招面。但萧杰一点儿也没害怕，好象根本就没看见赛玉飞——他当然看不见了，因为赛玉飞是个鬼！赛玉飞跟着萧杰往前走，还拉起萧杰的胳膊甩了甩，但萧杰笑得很开心，好象什么也不知道……
接着，他们俩个就拐过楼角不见了！
萧杰被鬼盯上了！
因为，他错杀了赛玉飞！
那她张阳也被鬼盯上了吧！因为她可能错杀了柳飞和刘贝！也许，此时，他们正一边一个跟在她左右，瞪着血红地眼睛向她狞笑！
张阳浑身颤抖地左右看看，她什么也没看见，可她觉得柳飞和刘贝就在她身边，她甚至想，昨天，她在楼顶见到的那个没上去的人影儿，就是刘贝！陈嘉楠准是骗了她，杀陈思雨的凶手怎么可能有胆子来楼顶找她？只有柳飞和刘贝才敢！
张阳抱着头没命地往回跑，跑向那个楼顶阳台。
她没胆量再去大桶那里找吃的了，可是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跑起来步步像踩在棉花上！她踉踉跄跄地往旋转楼梯那儿跑，觉得柳飞和刘贝在后面拼命追她！
那短短的一段路好象让她跑了一个世纪。
张阳终于扶住旋转楼梯两边的扶栏了！
喘、喘……张阳喘得胸口疼嗓子干，就在这时，“嘁！”耳边传来一声鬼笑！
张阳惊惶地抬头看，什么也没有！可她刚才明明听见有人鬼笑！越想越像刘贝的笑声！那些音乐班的女孩子，笑起来都是这样的，带着一点点娇羞地卖弄风情，笑声短促又神秘地，让人讨厌！
刘贝在她身旁还是身后！她在干什么？有没有尖尖的獠牙和血盆大口？是不是拿着一把尖刀，指甲尖尖地像魔鬼一样要掏她的心挖她的肝？
张阳捂着胸口，她觉得心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一定是柳飞和刘贝要吃她的心！对她施展了什么妖法，让她的心跳出身体，好让他们吃！
她努力抬起腿来，可那腿已经僵硬得如坠了千斤重担般，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往上挪，一步一步，攀着栏杆尽力往上挪！
张阳觉得她是那么无助、可怜、恐慌，她一直想不明白，本来，她活得好好的，乐善好施与世无争，虽然她性格直爽，看不惯那些扭扭捏捏的女生，但除了说了几句实实在在的话，她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会让恶鬼扑身弄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十五（5）
她一念之差，把柳飞和刘贝杀了，可从她杀他们那一夜起，她就后悔了，她的确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柳飞和刘贝是凶手！可是，她已经做了，而且永远不能再挽回！她听见柳飞和刘贝父母在校园里悲痛欲绝、惊心动魄的哭嚎声和叫骂声，她们的哭嚎和叫骂声，每一声都带着恶毒的诅咒飞进她的耳朵！让她心神不宁！
张阳很想很想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她要毫不留情的杀了她！为陈思雨、于欣，也为柳飞、刘贝，还有她自己报仇！如果她杀了那个凶手，她会觉得心里好过一些，对柳飞和刘贝也算是个交待，他们和她一样，是冤死鬼！
可是，真正的凶手是谁？不管是谁，陈嘉楠和方勤都该死！
张阳记得，那天，她被方勤一路赶到资料室，她侥幸逃过一次，可后来，她到底还是被方勤堵在了资料室！她当时在资料室里找那个会眨眼的《蒙娜丽莎》，她想弄清楚蒙娜丽莎到底有没有眨眼睛！但蒙娜丽莎没找着，她却被方勤找着了……她不杀方勤不行了！方勤看见了她！甚至想放火烧死她……
不对、不对，那火也不是方勤放的，那会是谁？柳飞和刘贝！对，一定是他们放得鬼火！
想到这里，张阳趔趄了一下，差点儿踩空了滚下去！她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喘着气，使劲儿按着胸口，鼓劲儿继续往上走，她一边走，一边开始翕动着嘴唇哀求起来，她的声音微弱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她已经没力气发出更大些的声音了。
张阳听见自己说：“柳飞啊，刘贝啊，我不是故意要杀死你们的，我本来是个多么好的人啊，可是我让陈思雨的僵尸给扑了，陈思雨是让人给害啦，她扑我，就是想让我给她报仇啊……还有于欣，她死前本来是开开心心地去约会的……我一念之差把你们杀了，现在我已经后悔了，可是你们也活不过来了，所以不能怪我啊，我也是受害者……等我杀了方勤和陈嘉楠她们一定去找你们道歉，我们大家在阴间又凑齐了，到时候，我们都和和气气的，所有的恩怨都一笔勾销……”
张阳说到这里，觉得不太害怕了，她觉得柳飞和刘贝在她身边不住地点头，她的心宽慰了不少，就继续说下去：“我觉得凶手不是方勤就是陈嘉楠，这两个家伙，真让人看不透，对了，也可能是安雅和徐妍，要不就是赛玉飞，但是赛玉飞已经死了，可、可是我今天却看见她了，你们也看见她了是吧，她是个吊死鬼，竟然吃人头……”
十五（6）
说到这里，张阳又觉得很害怕，她就低着头，抓着栏杆使劲儿往上拽自己的腿，可她实在没劲儿了，她就用两手支在台阶上往上爬……就在她再也爬不动时，她发现，她竟然爬到了楼顶阳台这里！
张阳很高兴，她终于爬上来了。
快从窗子进去吧，那里暖和一点儿，安全一点儿！可是，她又要忍饥挨饿度过漫漫长夜……也许，明天早晨，她就醒不过来啦！她太饿了……
就在张阳打开窗子伏着身子已经好不容易地蹭进去一条腿时，她蓦然发现有什么东西放在窗下面的阳台上！
饥饿让她的嗅觉出奇的敏锐，她直觉那是好吃的东西！
张阳赶紧把腿拉出来，慢慢地蹲下来看，琢磨那堆东西，用手试探着碰了一下，又小心翼翼把它举到眼前仔细看——包子！
哈哈，一包包子！
是谁在这里吃剩的包子！
老天爷啊，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张阳的胃一阵翻腾，嘴里的口水立刻就泛滥成灾！她拿起第一个包子，囫囵吞枣，两口就咽到了肚子里；接着，第二个，狼吞虎咽，也没吃出什么味儿来；第三个，她决定细嚼慢咽，仔细品尝——啊！天下无比的美味……然而，就在她拿起第四个包子要往嘴里送时，张阳突然发现，她的胳膊不由自主的颤、颤，腿也跟着颤，不是颤，是痉挛！在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她全身都开始痉挛，紧接着，她一口气喘不上来，身体一僵，就像一个棍子一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那个包子骨碌碌从她手里滚了出去，张阳挣扎着望着那个细嫩的白面包子，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校园所有的灯就在那一瞬间，全部熄灭了……断电了。
校园的夜，漆黑、静寂……
天空无语，它看着楼顶阳台上那个已经不会做梦的女孩子，孤单单地躺在那里，绝望地往前伸着一只手，那边，有一个包子，细嫩的白面包子，如童话中，皇后给白雪公主的毒苹果，光鲜引人，却包藏祸心……
看着看着，天空就心疼起来，对地上这些聪明人彼此之间无情的杀戮充满了困惑，它郁闷至极，呼风唤雨，刹那间，一场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降落下来，威华艺校，即刻被笼罩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