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莫立度日如年,臭虫如坐针毡。两人各有心事,索性谁也不发言。就感觉热,难以排遣的热。
小丽上了宿舍楼找到宿舍的时候,门没关。小丽想想大热天的,还是不要冒冒然进去的好,这是耐住性子敲了敲门,高声喊:臭虫在吗?
臭虫象被针刺了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三步并两步到了门前,大开了门。
“小丽!”臭虫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想哭是因为替莫立高兴,想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请,请进!莫立他……”
“他怎么样了?”小丽不顾满身的疲惫,一脸的关切。
“他!”臭虫一向能言善辩,这时候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在这时,莫立光着上身,吹着口哨,端着脸盆,湿着头发进了来,一边放脸盆一边埋怨说:“******,什么世道,大热天的,澡还没洗完就停水了。”一抬头,愣住了。
小丽的脸已气得变了形,臭虫一脸的无辜比哭还难看。“小丽!”莫立喜出望外,“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你看这大热天的。路上还好吗?人挺多的吧,正是放假时候,不是说了,要你早几天走,错过高峰期吗?”莫立说着,急忙穿上汗衫。
小丽一个字也不说,顺手拎起桌上的行李头看也不看一眼莫立,走出门外。
“哎,小丽,怎么了你这是!臭虫,你看这……?”莫立一脸的愕然。
“看什么看,一会儿再和你说!”臭虫急追下楼去。
宿舍楼门口,臭虫拦住了气急败坏的小丽。
“小丽,你听我说。”
“臭虫,你不要说了,我知道都是莫立让你这么干的。我不怪你,真的!”小丽的泪终于下来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是不相信我,我说过,我会劝我的父母的,也就这两天了,我想着一个是错过放假的高峰期,再就是好好劝劝父母,他们差不多就被我说动了。他……”
臭虫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小丽,真的,这真的和莫立无关,是我看着他整天没个人样,他说有十多天你没有音讯,你不知道,他,他有多难受。所以,我才……对不起,我诚心向你道歉。只是,你不要错怪莫立,好吗?”
小丽听臭虫这么说了,半信半疑地看着臭虫。
“真的,要不然,莫立他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知道?”臭虫看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强调说。
小丽想想刚才在宿舍莫立看到自己时的反应,说的话。看来,莫立真的不知道。可是,自己人都已经下来了。怎么好意思……莫立个死人怎么也不下来。难道还要我自己再走回去,这么多人看着。我一个女孩子家。
“走吧,回宿舍吧,莫立天天盼着你哪!”放松了心情,臭虫的幽默劲就上来了。“莫立,你死哪儿了?”臭虫冲楼道上喊了一嗓子。
“叫什么叫,野猫子嚎一样。”莫立笑着走下来,“臭虫,你他妈想什么法整我哪,看我还不够惨。小丽,你别听臭虫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是。”
“是的!”小丽忍不住笑起来。
臭虫作痛苦状,“天哪,什么世道!我这真是好心没好报,好柴烧了你们的烂灶!过了河就拆桥哇!”
莫立走到小丽跟前,顺手接过小丽手中的包。“上去吧,累坏了吧!”
臭虫在一旁说:“打住,你们的话旁人不宜,我先走开,你们随便聊。”
小丽还有些不好意思,故意吐出一个字:“不!”
莫立求助地望着说走没走的臭虫。
“莫立,平时你倒是挺有主意的,小丽大老远赶来看你,你还嫌她不够累呀,抱她上来呀!哈”臭虫善意地笑起来。
小丽的脸红了,宿舍楼道门口不时有学生出入。
莫立抬手把包递给了臭虫。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抱起了小丽。小丽急得涨红了脸,一边捶打着莫立的肩一边叫:“你讨厌了,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莫立凑在小丽的耳边轻声说:“不放,这辈子再不放开!”
本命年
(一)
今年是鼠年。丈夫和妈妈的本命年。
据说,相鼠的买个红裤衩过年便可带来一年的好运。
妈妈的红裤衩早已由儿媳妇买下。而我和丈夫为他在商场买的那件,二楼包好,随后就被我扔在了楼下的超市。
晚上,丈夫心胜地和我要红裤衩穿。我却一脸茫然,再也寻它不着——那件关乎丈夫一年命运的红裤衩。
妈妈和丈夫都不是省心的命。
妈妈是不省心的,因为她嫁给了爸爸。丈夫也是不省心的,因为她遭遇到我。
我和爸爸都属于那种典型的大大咧咧、孩子脾气、没心没肺、吃了就睡的人,对于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总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全都交给另一半来处理,不管对方有没有这个能力和耐心。而且,都嗜书如命,喜欢饮酒。我们,始终活在自己的虚幻的浪漫里——以各自喜欢的方式。
在文凭上,我们爷俩也比那娘俩高出一头。妈妈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丈夫则常被我戏称为白字先生。但是,按照相书,这样的属相却是最佳组合黄金搭档。
妈妈过日子极要强。爸爸却大手大脚,没个算计。妈妈小心小胆,凡事不易想开,而且脾气急躁。爸爸则肚大能容,嘻嘻哈哈。一辈子贪玩不上进。他们的吵架,理亏的往往是爸爸。
而我和丈夫,则常常处于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水的状态中。爱就爱得死去活来,恨就恨得咬牙切齿。自然,每次冲突理亏的也大都是我。
这是之前——2008年之前。丈夫和妈妈的本命年到来之前。
(二)
爸爸和妈妈的结合是典型的郎貌女财。爸爸是穷苦人家的美男子,而妈妈则是相貌平平的大家闺秀。
后来,妈妈常常对我们提起。结婚第二天,爸爸就穿上了补丁裤。妈妈很奇怪。一问:原来结婚时的新裤子是借的。随后,红门帘也不见了。自然,也是借的。
长大后的我常对着爸妈的那张五寸黑白结婚照痴痴地看。那真是一张完美无比的结婚照。照片上的爸爸年轻俊逸,妈妈则抿着嘴幸福地偷笑——当时她的心里一定灌了蜜一样甜。
婚后爸爸在农场场部上班,很少回村上。妈妈在家种地,打草,照顾着我们姐仨,和早年丧妻脾气古怪的爷爷。到冬天还要为村缝纫组做大衣。往往我一觉醒来,看到妈妈还在那里蹬着蹬着。有时,起身过来为我们掖掖被角。于是我便在缝纫机的有规律的节奏里温馨地再次睡着了。被窝里很温暖。鼻尖很凉。没有爸爸的家里,妈妈就是我们的天。我们全部的精神依靠。但妈妈也有慌的时候。有一次,弟弟半夜发高烧,说胡话。妈妈把他裹在棉斗篷里背在身上,跑得飞一样。而我和姐姐就跟在她的后面跑。
我知道妈妈是落寞的。在偶尔的清闲里。有时候会有一个男人过来说话。两个人侧身对面歪着,妈妈淡淡地,男人很有兴致。不时拿鸡毛掸子碰碰妈妈的手。妈妈的手非常白。纵使粗糙的劳动也改变不了它的颜色。下午的阳光已经有点暗淡。泥面的墙壁内所有人的面目都有点恍惚。我憎恶那个男人。妈妈也不耐。我看得出来。但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把他赶走。于是我想妈妈是寂寞的。终于,后来,那个男人不再来了。再后来,妈妈告诉我,那个男人对她说:我怕你家二丫头的眼睛。
爸爸一生得到过很多女人的喜欢。从学生时代到退休的如今,一直。这是令人骄傲的事情。不知妈妈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总之,他们一辈子吵过无数次却从未有一次是因为别的女人。
其实爸爸妈妈起初的确很恩爱的。不断的争吵怄气只是后来的事。爸爸经常出差,每次回家,对妈妈都是一个节日。这天的妈妈格外和颜悦色,对我们很温柔,很温柔。而爸爸也会给妈妈和我们买来好多好吃的和漂亮的新衣服,还有一些村里鲜见的新奇玩艺,为所有人所艳羡不已的。胸针,绿豆糕,城里孩子穿的洋裙子,包括后来发现我绘画天赋后为我买的水彩粉……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很小的我没什么觉睡,总是早早醒来。醒了继续迷糊,迷糊在爸爸妈妈隐隐约约的交流里。他们的声音轻柔舒缓,时隐时现,一点也不同于白日的粗声大嗓。他们说些什么我听不清,也听不懂。现在,我懂了。
每到过年爸爸妈妈就会打架。为了爸爸的玩钱。不知从哪一年开始的。或许,从来就这样。或许,就开始于我的记忆开始的地方。妈妈会发疯,会摔洗脸盆。盆会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响。刺耳,嘶嘎,象妈妈的哭喊。和,妈妈张牙舞爪的嘴脸。除夕之夜,一切都是破碎的,惨烈的。大红的对联堂屋供桌上红红的半明半暗的香头战栗的烟恐怖的气氛。心抽得紧紧的。那时,我恨死了爸爸。因为他让我们从此对过年总有种隐隐的恐惧。和莫名的担忧。以致以后很长时间我依旧和爸爸有着极深极深的隔阂,那不仅仅是代沟。每年大年三十晚上都是这么一场,每年都这样……每年年三十晚上我都会在妈妈的悄悄提示下哭着跑到同一家年长的邻居家去。邻居脸上那见怪不怪的笑微微的神气至今犹在眼前。年前,爷爷过世时听老家人说,当年那个总是为爸爸妈妈劝架的人,几年前已经死了。
这些年,爸爸明显地见老了,头发花白。妈妈也已皱纹满面。老了的爸爸终于不再热衷于往外跑,而较多地呆在家里了。两个孙子,成了爸爸最大的安慰。
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走到爸妈家。屋里静静地。透过窗纱,只有爸妈老俩口穿着大裤衩子歪在床上打牌。温馨的二人世界。风扇嗡嗡地昏昏欲睡。我忽然感到自己是多余的,便悄悄走掉了。
爸爸这辈子天南海北地跑。吃了喝了玩了,一点也没亏待过自己。也没亏待过任何人。他是所有人眼里嘴里心中的热心肠大好人,只除了妈妈。村里没被爸爸帮过忙的人只怕不多。爷爷过世那天,老家所有有车的人家都来了。送葬的路上,默默排成一列长龙;下葬后,又默默离去。整个村里,能得如此待遇的,恐怕也只有爸爸一人。
今年除夕之夜,我给爸爸发了一则祝福短信。结尾是——希望爸爸妈妈从此永远不再吵架。
初二回娘家,从爸爸妈妈的表现看来,我的短信他们看懂了。
(三)
什么是缘?
什么叫命?
——从没有谁天生就该欠谁的。
如果上辈子你欠我的,那么这辈子的你就是无辜的。如果这辈子我欠你的,那么,让我这辈子就还清。
来世,来世的来世,只求我们不要再在还来还去的感情债里苦苦奔波。
什么叫爱?
什么是情?
——爱情只是两个人的事。
我说你好你就好,纵使一万个人说你不好也没用。我说你不好就不好,哪怕一万个人都说你好也白搭。
明年,是我和爸爸的本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