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蔓上砖瓦,碧野云霞飞逝。
小学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来来回回,公交车,教室,小卖部,她从未对生活产生任何的好奇,只是知道,有白天和黑夜。
初中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他。
那是在一个英语补习班。
她并不漂亮,头发乱七八糟,和各种各样的题目混战,虽然成绩很好,但是她只是一只丑小鸭,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继续努力,想考上她所生活的城市里最好的高中。嘴唇干涩,眼角黑黑,她一直很努力,她告诉自己,是,我并不是最聪明的,但是,我一定可以是最努力的。
他有点帅。
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成绩也不错。
嗯,我比他厉害一点。
心里小小的暗自欢呼。
他很高,白衬衣,黑色运动裤,穿黑色球鞋,平头,戴一副眼镜,双眼皮。
他正在和别人说笑,她赶紧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笔尖顿了顿,在手指尖晕开一个的黑点。
她没有在意,继续写着作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在意这个她一个星期只能见到一次的男孩。
她们不在同一个中学,但后来,她了解到她们在一个小学,幼儿园同班,他是她的后桌。
好有缘。她的心里开始有了一些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
这个星期,她们开始有了讲话。
他笑起来很好看。
那天她的练习写的最好,她看见了他眼里的欣赏,很开心。
她低着头走在路上,回忆着上课时候的情况。
再见!
他经过她旁边,和她这样说。
嗯。
她没敢看他,从旁边很快的走掉了。
脸已经红到不行,手里全部都是汗。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呃,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她默默地在心里说出这句话。
时间过得很快,一天一天,她们每个星期都有见面,很快,她总是迫不及待地等待着星期天,等待着那节英语课,因为可以提高英语,因为可以考的好的成绩,因为可以第一名。
因为——
可以看见他。
初二的时候,开始有了地理和生物的等级考试,只有全A生才可以去一中,全市最好的高中。
同样,刚刚开始青春期的她,看起了各种各样的小说,她觉得是因为星座的原因,她才会和小说里的人一起哭,一起笑,敏感的心慢慢的发芽,她慢慢的把他放进心里。她开始觉得自己不是很好看,开始会对着镜子发呆。
在她的心里,他的一切都符合她对男孩子的幻想,白衬衣,球鞋,高个子,笑起来很好看。
她开始会幻想各种各样的场景,但是主人公都只有一对,她和他。
一个星期只能见面一次的他。
她有了很多的朋友,她也开始在学校里有所小小成就,但是这一切,他都不知道,因为她们不在一个初中,她唯一能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只有补课的时候。
她拼命的努力,拼命地向前走,拼命地做着题目,拼命地用尽全力想要发光,想要让他看见她,强大的毅力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样歇斯底里。
其实,只是为了让他看见她。
因为,她喜欢他。
是,我喜欢他。
暗恋就这样开始了,一场没有结局的暗恋。
英语课的时候,因为太冷了,天气造就了她的一场梦,穿他的衣服。
她借,他给。
她穿了,全身都是汗。
脸红了。
中考,毫不犹豫地朝她压来,即使是这样的忙碌。
只要可以上一个高中就好了。她在心里偷偷的想。
终于,他们考上了同一个高中。
可以一起上下课,一起自习。
这样的情景不知道在她的脑海里预演了多少遍。
她们没有被分在一个班。
她失落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踢开脚边的石头。顺便记下他所在的班级。
至少我们在一个学校,我只要努力,他就会看见我。
说不定,说不定,说不定,他也会喜欢我。
高中,她是最疯狂的。
为了成绩不惜一切代价,每天都凌晨才睡,从高一开始就是这样,她希望有一天他在看年段成绩表的时候会看见她的名字。
她去了学生会,参加了很多很多的活动。
她成了学生会的主席。
她第一次当主持人的时候,化了妆,她发现原来自己还不错。
她借口天气很凉,裙子很薄,再一次向他借了外套。
她没有流汗,手心温热,好暖。
她的作文第一次被打印在范文纸上,发给全年段的同学时,她很自豪,很开心,希望他看到的时候,会继续想起她。
她们真的一起去了图书馆,一起复习。
但是只有一次。
可是在多年后,她仍然在想,要是时间永远都停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啊。
这或者是足够回忆一辈子的回忆了吧。
但是她并不知道,年少时光的短暂,怎么可能抵得过一辈子的寂静与漫长,温热的手心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打赢四季之中必然会到来的寒冬。
她生病缺了课,他帮她补课,她们去了德克士,喝了饮料。
认识她们的人都说,她们是男女朋友了,他们在一起了。
她也以为这么多年的期待,真的成为了现实,他们在一起了。
她装作漫不经心,拿这件事开玩笑,他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她很开心,非常开心,非常开心。
她没有看见他看向远处的目光里,没有她的身影。
后来。
这是一个多么痛苦的字眼。
后来。
高考,是大部分生活在中国的孩子都无法逃开的地狱。
它像一个漩涡,把她吸进去,吸进去,吸进去;是一只不到她断气绝对不会松开的蛇。
巨大的压力,自己给自己定的目标,她相信她既然能一个星期做完一整本的练习,她也可以成为那个疯子一样的自己。
终有一天,她真的成了疯子。
她生病了。
他没有打任何一个电话。
没有任何短信。
没有QQ消息。
没有问别人。
没有来找她。
她很痛苦。
他怎么能不来找我。
他怎么能不打电话给我。
在病痛中,她发现了一件事情。
所有的电话都是她先打,所有的消息都是她先发,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说的,所有的幻想都只有她一个人在扮演其中的角色。
别人说他们在一起了,她便以为他们在一起了。
你真傻。
她自己对自己说。
他是一个连玩笑都会小心翼翼回避的男孩啊。
她一边流泪,一边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的那么大声。
她开始甚至有点恨他,为什么要这样,不喜欢为什么不说,有了误会为什么不说,别人那样说的时候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总是沉默,她在心里原本很着迷的他的闷骚,结果却是真实的回避和不谈。
但是她在自怜自艾的时候,她没发现,是她太傻,是她自己给了她自己那么多的幻想,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他顶多只是朋友,只是作为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同学给她帮助而已。
于他而言,她什么都不是。
而他,却是她青春期努力的整个世界。
在那个时候,她的眼里只有他。
她错过了那一年的高考,她没有在家里失声痛哭,只是抱着笔记本电脑,在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里,静坐。
那天,是高考的凌晨。
一颗星星的出现,伴随着另一颗星星的陨落。
她忽略了偷偷跟在她身后泪流满面的父母,他们颤抖着双手,互相紧握,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绝望地如一只困兽般行走在他们生她养她的城市,整座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埋葬了他们优秀的女儿。
她却无暇顾及这些。
爆炸的思绪开始在她的世界纷纷扬扬的飘散开来。
她开始想自己终究要的是什么,自己是谁,为什么活着。
还有,她为什么喜欢他。
一年的时间,足够她准备来年的高考,足够她想明白大部分的问题,而对于少部分的问题,或许还需要岁月来沉淀。
那一年,她失去了所有。
她挣扎着,等待破茧成蝶的那天。
他,杳无音讯。
她把他放进心里的角落。
尽量不去想,不去看。
她告诉自己,他只是没有时间,他只是太忙了,他只是要适应新的大学生活,他只是······
她不敢告诉她自己,其实,他早就忘记她了,他根本不在乎她,他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喜欢她。
高考后。
她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她拥有了全新的人生。
她和他,在同一个城市。
她重新把qq打开。
她开始了新的世界的探索,她继续发光发热,参加活动,却更加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不再被名利缠身,不在虚浮的物质欲望中迷失自己。
她变得很美。
只是,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六年,整整六年,整整六年。
她偶然间知道了他所在的学校,她们重新联系上了,约好了见面,像老同学一样见面。
其实并不是偶然,而是她悄悄地打听。
她打扮得很好看,她穿了裙子,简洁的单鞋。
我会让他后悔的,不和我在一起。
她在心里恶毒的想,不知名的快感让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
她真的是一个自卑,善妒,骄傲,自大,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人。她对着镜子里的人这样说。
见面的时候,他仍然和以前一样的打扮。
但是衣服不是那件衣服,裤子不是那件裤子,球鞋不是那双球鞋。
同样,她也不是那个她,他,也不再是那个他。
很平淡的见面,她惊讶于自己的镇定,不再脸红,仿佛一切都只是云淡风清。
她告诉他一切,她对他的喜欢和爱慕。
她满心希望,他会说出后悔的话,然后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却不明白,这样的想法是有多可笑和不成熟。
他说,我觉得我们从来都是玩的不错的朋友。
他发了一条说说,说说里写着,如果不是两情相悦,你的一往情深,对于别人而言,只是一种负担。
是,只是一种负担。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狠狠地敲碎了她所有的,敢与不敢的,真实的不真实的,幻想。
而后的一天,她忙完在回家的路上时,她看见一把雨伞下面,他拥抱着的那个女孩幸福而开心的笑着。
也是同一个高中的同学。
他的母亲曾经狠狠地在他们共同的老师面前说,这个女孩子勾引我儿子,让我儿子没办法好好念书。
可是女孩的成绩,从来都是全班前三。
原来,自己只是一个挡箭牌,成全了别人,保护了那一对在暗处幸福的人。
原来高考之后,朋友骂她傻瓜都是真的,都是有原因的。
她死心了。彻底死心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恍惚之间明白,当年自己喜欢的,可能是一种像小说里一样的感觉,自己只是在扮演自己写好的剧本里的女主角,至于男主角是谁,其实完全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是在那个时间里出现一个类似的男孩子,她也或许会为了他执着的六年。她想和他在一起,因为她相信痛苦过后换来的一定是一杯甜蜜的糖水,但是这只是她想,而不是事实。
她隐隐约约的神伤,或许在那个时候,有很多外界的因素,比如谁谁有了男朋友女朋友,自己想要的其实是是一种虚荣的感觉也说不定。别人有的,我也想有。
她爱的他,不是她的他,而是她自己心里的他。
当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在心里面往他的身上赋予好的性格,脾气,把他的一切都完美化,总是在努力的寻找自己身上和他的身上的相同点。可是,这样的相同点,仅仅只是某一天的巧合,而不是两颗心的刻意安排,刻意安排或者可能是爱情的开始,而一个人的找寻,是暗恋,是没有结局的开花。
生活从来不是这样,生活不会按着剧本的安排,等灯光道具齐全开始,等她喊停,然后落幕。
她所所谓的喜欢,她所谓的偏执,是自己不放过自己,自己非要折磨自己,非要做女主角,想要就一定要拥有,想要就一定要得到,这里的的确确有征服的念头参杂其中。
我真的是一个自卑,善妒,骄傲,自大,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的人。
她迎着夕阳,对自己说。
可是,我真的喜欢过他。
她小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她慢慢蹲下去。
眼泪砸在灰尘漂浮的虚空里,没有回音。
是啊,她真的喜欢过他。
我真的喜欢过他。
她固执的说。
她的人生不会再有一段这样的时光,如湛蓝色海水奔涌一样无畏的时间,那么干净。
她再也不会那么简单的喜欢一个人了。
随着年林的增长,我们慢慢都会褪去我们身上最早的胞衣,露出新生儿一样的柔嫩肌肤,然后在敏感的心的揉捏下,挤出咸涩的泪,而后,就好像打了预防针一样,愈来愈强。
或者,遇见下一个人的时候,她会选择退缩,不再去尽力地爱一个人。
可是她的人生还长。
是啊,她的人生还长。
很长的人生又有几个流年像曾经的六年?
或许每一个人的生命中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他在不知不觉中渡她变成白天鹅,她为了他而努力。
最后,这一切都变成她自己的财富。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青春指尖上黑点,被上天做成最完美的琥珀,镶嵌在星辰的光晕里。
爱是琥珀,
琥珀是最美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