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喜欢故宫,常在女人堆中说故宫。母亲识字,是巷里唯一读过高中的女人。母亲和父亲恋爱时,父亲在北京当兵。母亲从没打算要去北京,直到有天,父亲来信说,团长的女儿对他有好感,咋办?母亲没有回信,连夜坐火车去了北京。父亲很意外,说只是随便写的,咋来了?母亲就说,想看一眼故宫。父亲没有话了,就陪母亲,去看长城。可母亲说,想看故宫。父亲的营房离故宫不远,每天去站岗,都能看到故宫。父亲陪着母亲看故宫。母亲说故宫好大,皇上的女人真幸福。父亲没有说话,故宫里一草一木,他太熟悉。见父亲不语,母亲问,我是不是像故宫里的花草,让你看腻了?父亲说,咋会哟!故宫旦的花草是常看,可怎能和你比?你是我最稀罕的人。
听这话时,母亲就笑,笑够就问父亲,皇上的女人是不是也在这儿开心地笑?父亲说,不知道。母亲还是开心笑,不停。母亲在部队住两个多月,父亲陪着她看长城逛王府井大街,可母亲最想去的地方还是故宫。
母亲从部队回家后,没多久,父亲就退伍了。
见退伍回家后的父亲没有工作,原本就不乐意的姥姥很不高兴。可家境富裕的母亲还是坚持嫁给了一贫如洗的父亲。
婚后,母亲常在女人堆中说故宫。
女人们问,故宫美吗?
美,皇上女人用的尿盆都是金的,她们走路铺的砖比村长家的砖好看百倍。
那时乡亲们住的都是土坯房,只有村长家住着中间有几排青砖的堂屋。
听说故宫很美,女人们眼睛里流淌着羡慕,都说,松妈福气,能亲眼瞧瞧皇上女人住的地方。
听这话时,母亲很受用,父亲在部队的那段小插曲也就慢慢变成她美好的回忆了。
母亲老了。
母亲还爱在女人堆中说故宫。
直到有一天,女人们的儿女都长大,先后去北京打工,母亲就很少说故宫了。
有时,看着电视上的北京,母亲会说,现在真好,时兴打工,农村的娃也有机会看到故宫。
母亲喜欢故宫,在女人堆中说着故宫时,是春节后的大年初一。
女人们聚一块,向母亲寻问着故宫,打听着北京。
山子在北京一家工地干活,打电话回来,我问去过故宫没有,他说连北京城都没进……
俺家青桃也没去过,电话里说老板的工资还没发呢,没有钱……
听说进故宫想看完一圈要花好多钱哩!
听着女人们一个个说着故宫,母亲很激动,可望着她们失望的眼神,母亲那点激动很快消失了。母亲不明白当年进故宫的门票是一毛钱看够,可现在进故宫大门就要近百元,母亲只知道那年小麦是二毛五分钱一斤,现在每斤小麦卖七毛二分钱。
母亲一个正月都在女人堆中说着故宫。听着母亲讲故宫,女人们才感觉这个年不太寂寞。在北京打工的孩子打电话回家时,女人会说,有空去看看故宫吧!电话那边的孩子就愣了,心想,十分节俭的母亲咋叫到故宫玩呢?就说,门票挺贵的,也没时间!
电话这端的女人会说,奥,可要多注意身体,钱不好挣,回家。
电话里会传来酸酸的一声,记住了,妈。
打过电话的女人就聚到母亲身边,再次让母亲说着故宫。
母亲的故宫,讲了许多遍。
母亲知道,女人们不是爱听,而是因为她们心中那份难舍的牵挂。母亲也是女人,她了解同样也是母亲的女人们心思。
巷里有几个在北京打工的年轻人狠下心买门票一起进去看故宫。
春节他们回家,女人们就问,故宫美吗?
里面照相的人挤着呢,孩子们的回答让她们失望。
女人聚一块儿说,松妈,你夸故宫美,连皇上女人用的尿盆都是金的,可孩子顾着照相,没能好好看,这些贪玩的孩子哟。
母亲说,怪事,一毛钱门票,进去看的没几个人,现在钱咬手,看的人挺多。
是呀,花那么多钱看到的还不如过去一毛钱看的好。女人们为孩子抱怨着。
母亲笑了,她知道故宫还是那个故宫,不会变的,可母亲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