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明令早晨出去的时候要跟林雨茜交待一番：炉子里有火炭。你看书就坐炉边，或被窝里。别冻坏了手。刮寒风时，别出门，小心伤风寒。
林雨茜只要一点头，他戴上头盔就走。
虽他越走越远，但能感觉出身后林雨茜站在门口那充满柔情的目光。
有时走在路上，夏明令还猜想着林雨茜要在门口站多久才进屋或在家都做些什么。
到了人和工程基地，夏明令首先关心装潢师傅们的生活，然后才关心工程的质量。
他问他们家人可好。由于师傅们中午自带伙食。为了不让他们吃冷食，他跟刘红勇商量买微波炉。
刘红勇算算帐，起初不同意，但最终答应了他。
你是对的，只有师傅们有了好身体才能更好地做事。刘红勇说。夏明令马上让刘红勇拨款给他分布在各地方工程上凡是出现生活问题的人统统买微波炉。刘红勇爽快地答应，他让他出差一趟荣成。
夏明令上午去了荣成，下午就回来了。他正要去找刘红勇，却在人和街头碰见了李克。
李克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拦在了夏明令的面前。夏明令心想自己并没得罪他，便问怎么了。
李克自从没了工作，感到心里憋气。他一直寻机会报复。
报复谁？李克把目标锁定在夏明令身上。
别以为自己顶替了我的工作就了不起。
什么意思？
你现在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好。夏明令听出李克话语藏头露尾，便把他叫到了饭店。可在饭店，李克除了吃菜、喝酒，只夸他有福气，找了一位好女友。
你说的都是实话。夏明令说。他问李克到底要告诉他什么，李克却不作声了。
饭后，夏明令去工程基地，李克也跟着去了。夏明令的身影绕进大楼内。他站在楼梯间正跟几位师傅攀谈，突然感到自己的腿部像被什么重物体打到了似的颤了一下。
夏明令低头见到自己的裤腿上全是红漆，而此时只有李克站在他的身后。一个红漆罐子倒在李克的脚边。
夏明令问怎么回事？李克说不是他，不是他泼的。夏明令一口咬定就是他，抡起袖子要揍他。李克不甘示弱，反而先朝夏明令捅了一拳头。
夏明令猝不胜防，一个趔趄，倒了下去。他站稳脚后，摆开架式，要与李克格斗。
一想到林雨茜，夏明令把手放下了。他希望自己变得优秀，而打架没好处。
夏明令平心静气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弄脏了我的裤子，还动手打人。
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报应。你以为林雨茜是什么货色，我还跟她上过床。
闭嘴。
信不信由你。或者你去问问你的姐夫哥也可以。问他为何辞了我，换了你。你不觉得这事很巧吗？
不管事情是怎样的，我不允许你污辱我的茜茜。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夏明令打算走掉，当李克又嘻皮笑脸地说出了一句更难听的话，他再也忍无可忍，就与李克厮打起来。
装潢师傅们纷纷围在了他们的身边。有的站在一旁观看，有的上前劝架。
夏明令担心影响重大，便住手，与李克保持距离。他让师傅们赶紧接着干活，然后打电话给了刘红勇。
几分钟后，夏明令在人和路口与刘红勇接了头。
刘红勇把从刘红跃那里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并且又添油加醋补充了几句。
这不是真的。夏明令说。之后，他独自骑上摩托到了海边。
他在海边度过了整个黄昏。一遍遍地回忆着和林雨茜从前的一段对话，他恨李克，恨自己，而心疼林雨茜。
2
晚上，夏明令回到家里林雨茜正在煮玉米糊。
大锅里的玉米糊不住地泛泡。林雨茜双手握住搅棒搅一阵坐下来添一把柴，再搅一阵再坐下来添一把柴。
火光耀红了她的脸。
从灶里冒出来的烟子像魔鬼一样直冲楼板，又四处扩散。
夏明令从后面抱住了林雨茜的腰。他说茜茜，你受苦了。来。我来。我来烧火。我来帮你搅锅。
林雨茜把一把碎玉米秆塞进灶里，用火棍戳了两下灶膛便扭身趴在了夏明令的怀里。
屋子里弥漫的烟子越来越浓。一些烟子从门缝溜出去，一些烟子回旋在屋内正寻找出路。
林雨茜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夏明令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打开了门。
烟子就像重赴下一场会议似的，立刻成群结队地朝外涌去。
夏明令走近两步，双手一抓，抓起搅棒搅搅锅，盖上锅盖，又蹲下来把灶门堵上。林雨茜问他的裤腿上怎么有红漆？他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一想到李克和刘红勇这两个人，他产生了新想法。
门重新关上了。
林雨茜让夏明令把脏裤子脱下来。夏明令把脏裤子脱了，林雨茜把鼻子凑近他嗅了嗅说他的毛裤也脏了。她把他拉进房间，给他另外找了一条毛裤让他换上。
茜茜，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林雨茜正在帮夏明令拉裤脚，夏明令蹲下来攥住了她的手说。
嗯。什么事？
眼下的工作，我不想做了。
为什么？
夏明令只说想另外找事情做。第二天，他没再去工程基地，而是去了石材厂、鱼粉加工厂。
可都不要他。他又想摆水果摊，落实不了。
接连三天，夏明令徒劳而归。
到了第四天晚上，刘红勇找上门来。
刘红勇说明令啊，你的心思我了解。可在这地方，找工作没那么容易。你别二百五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干为好。若嫌工资少，我再给你加两百块。
杨力和夏明蕙、夏明芬也找他劝说，可他决心已定，我不会再跟着大哥干了。不是工资的问题。人要活出尊严。
刘红勇无奈之下，只好把工资给他结了。
接下来几天，夏明令四门不出，在家一手处理养殖厂的事情，而让林雨茜歇着。
夏明令先用铁锨把养殖厂貂、貉子和狐狸拉下的粪便掏得干干净净，又铲除周围的荒草。每次劳动完毕回到屋里，他看到林雨茜握着笔，趴在桌前在文稿纸上写着什么。
虽夏明令不让林雨茜帮忙，但暖阳四射时，林雨茜积极地从屋里跑出去与夏明令一起拔荒草。中午或晚上，林雨茜把饭做好，站在门口叫一声夏明令回去吃饭。
有一天吃午饭时，夏明令终于问起，你在写什么？林雨茜说是在写作。她喜欢写作。像诗歌、散文、小说，她很喜欢。曾发表过作品。有时间了，便想多写。
很好，我支持你，真想不到我的你还会写文章。夏明令兴奋得放下筷子把林雨茜抱起来转了一圈。当天下午，他就跑到街上又给林雨茜买了一沓新稿纸，并说在资金允许的情况下给她买一部手提电脑。
一考虑到资金，夏明令不得不想到自己暂时还是需要一份工作。
3
夏明令到人和街上给别人做了修理工。
维修店的老板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孤寡老头，叫胡里清。他让夏明令在店里干了两天，看他心眼不坏，就正式收他为徒弟。
起初半个月，夏明令只跟着胡老头学习。胡老头教他摩托车、自行车以及各种机械的维修技能。胡老头的维修店还代售自行车，他把售出自行车的差价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明令。半个月后，夏明令开始接待上门顾客。
夏明令和胡老头越来越亲。两人并且中午在一起吃伙食。每次夏明令回家都要跟林雨茜讲自己的师傅。林雨茜称赞他遇上了一位好师傅。为他高兴。
林雨茜每天读报。报纸是夏明令为她买来的。她读着，就来了灵感。有时她把写好的稿子交给夏明令，让他帮她寄给报社或杂志社。
有一两次，夏明令刚帮林雨茜寄稿不久，无意中看到她的一篇散文发表在荣成晚报上，就高兴得一路笑着回家把当天的报纸拿给她看。还鼓励她再接再厉。
岁末的一天下午，林雨茜正在写一篇小小说，堂屋门突然开了。她看到站在门前的是一个陌生的老年妇女和一个小男孩。
老年妇女发如白霜，皱纹满面。小男孩只有五岁左右，一双眼睛睁得像小核桃。
小男孩瞅了一会儿林雨茜，问老年妇女，奶奶，她是谁？
老年妇女“哦”了一下，拉着小男孩进了屋。
爸爸，爸爸。小男孩挣脱老年妇女的手，跑进房间，接着跑出来站在林雨茜的面前问，我爸爸去哪儿了？
你爸爸？你爸爸是谁？
我爸爸就是我爸爸。
小男孩噘着嘴，瞪着眼。老年妇女拉了一把小男孩嚷着军军，你这是怎么跟阿姨说话的呢。老年妇女把挎在肩膀的一只蓝色布包卸下来，又对林雨茜笑了一下说，我是明令的妈，他是——。老年妇女捏捏小男孩的脸蛋，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又笑了。
余俊英，你是夏明令的妈，为什么不说我是谁？！我是夏军军。
哎哟，你这孩子，奶奶的名字可不是你随便叫的。真是不听话。
夏妈妈轻轻地拽了拽军军的耳朵。
林雨茜赶紧找杯子给夏妈妈倒茶。
怎么没听明令说他的母亲要来，而军军到底跟明令是什么关系？林雨茜心里犯嘀咕。
开水瓶的水倒了出来，她的左手被烫了一下。她缩回左手，同时放下开水瓶。
夏妈妈跑到她的跟前说你没事吧？林雨茜搓着双手说没事儿。谢谢伯母关心。她又一回神找出糖罐，朝口杯放了两勺白糖，用一只筷子搅动了一下，就把口杯递给了夏妈妈。
军军说，我也喝糖茶。为什么不给我倒一杯，而只给奶奶倒。
林雨茜感觉军军的眼中对她存在了一种排斥。甚至，她也怀疑自己会不会接纳军军。军军只是一个小孩。她喜欢小孩，可面对军军，她一下子找不到了自己的位置。
夏妈妈说，这孩子，阿姨和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你就要听阿姨的话，知道吗？来，奶奶这里有，给你。
夏妈妈用嘴把茶水吹了吹，让军军喝了一口。
林雨茜让夏妈妈自己喝，她再给军军倒一杯。
林雨茜把茶倒在了另一只口杯里，又放了糖，用筷头搅几下。她担心太烫，会烫着军军的嘴和手，便把口杯放在舀了冷水的水瓢里冰了一下，才递给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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