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忙着弄桌上的东西：“对。唉！费了我多大的劲啊！总算办成了。哎，原先我还担心告诉你而你难受犯愁呢！现在好了，你心情不错。”
邓杰的腿有些软了，干脆坐到地上去：“慢着，慢着！你说什么？她们，你给办来了？”
海骄傲地：“当然是给办来了。”
邓杰懊恼地：“你这小子真……现在要团圆，我……”
海过来拉邓杰：“我说你让我担心了是不是？我们还是朋友的，我有家以后就不许你来往了？再说，也给你一个压力，你好好找一个吧！别一天到晚见朋友都有了妻室儿女，却黯然伤神……”其实他知道邓杰不是这样想。邓杰是因为家和妻儿等字眼刺激伤痛了他，毕竟他也是到了这种年龄了。
二十
到机场去接海的家小那天，海非拉邓杰开车去不可。邓杰那天很反常。从路边往外出车的时候，撞了前边的车，往后一退，又撞到了后边的车。路上还走错了好几次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一处急拐弯里，差点将车开进了路边的河里。到了机场，邓杰竟满头大汗。
飞机准时到达。海的妻子和儿子出来的时候，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拥了上去。可当见到海的妻儿的时候，邓杰傻了。邓杰万万想不到海的妻子是草儿——那个当年与他疯狂相爱过的草儿。草儿也发觉是邓杰，两人怔怔地站着对望。直到海牵着儿子的手过来，两人才回过神来。海给妻儿介绍邓杰。
“这是邓杰，我的一个好朋友，今天多亏他给出的车。”
草儿很热情地跟邓杰握手。邓杰用眼睛瞅着草儿，知道她不想在海的面前提及两人过去的一切，于是都装做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海又推着儿子过来：“向叔叔问好！”
海的儿子楞楞地叫了一声：“叔叔好！”孩子很可爱。
邓杰很快就自如了起来，说：“自己人还客气什么？你们路上都好吧？走吧！车在外边等着呢！”
一路上邓杰听着他们一家人又哭又笑。邓杰独自黯然伤神，心头上沉甸甸的。到了海的住处，邓杰又帮着把几个大包提上楼去。
下楼时，邓杰的手累得有些发抖。他走到楼下的车旁，点了一支烟。钻进车里想立即就走。海从楼上三步并做两步地追下来了。海靠在车门边，春风满面：“让你累着了邓杰，多谢了你。现在好了，我们一家团圆了，什么也不用挂心了。”
邓杰挤出一丝苦笑回答海前部分的话：“不客气！”
海：“哎，你怎么这么急着走呢？一块吃了饭再走，我们好好撮一顿。”
邓杰：“不了，改天吧！你们好好唠唠……”
海回头往楼上望了望，见到半开的一扇窗口草儿探出半个身子来朝他们挥了挥手。“那就改天吧！有事你联系。”说完，海哼着歌儿走了。邓杰忽然望见楼上的草儿仍然不停地摇着手，很纳闷。
邓杰发动汽车逃离了那儿，心里愈发像被灌满了铅似的沉重。他明白现在海是快乐的，草儿也是快乐的，不快乐的只是他自己。邓杰明白了一件事：在必须珍惜的岁月不懂得珍惜，在懂得珍惜的时候，美好的时光却已悄然地滑落……
邓杰气恼地腾出一只手来重重地拍打自己的脑门。汽车突然向路边拐去，邓杰急忙打方向盘，才幸免不掉进路边的河里。
二十一
邓杰变了，许多人都这么说。实际上邓杰也感觉到了自己在变，变得疯狂和不正常。有一天他在住所附近的一座商场外面停下，失神地死死瞪着商场里许多穿或未穿衣服的木头人。在他的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邓杰一步一步地靠上去，把脸使劲地挤在玻璃窗上，都变了形似的。他的怪异行为立即引来了一群人围在身后观看，这些美国人指指点点，都以为他发了什么神经。直到最后有熟人路过看见，急忙将他拉回去，他还一步三回头的对那些木头人恋恋不舍。这以后邓杰经常光顾各种商场，痴痴地望着那些“木头人”发呆，许多人都以为他真的是疯了。渐渐地，往后他碰到某个熟人，也要驻足上下打量着，一副傻乎乎的样子。他开始穿街走巷，和一些行乞者坐在路边高谈阔论着。他的写作风格也变了。他开始写那些市井民俗，写那些无家可归者的无奈与悲哀，并且写出了感觉来。没有谁能理解他为什么放弃了高楼大厦的向往而能这么奇特地表现那种被人遗忘的社会“蚕渣”的犹豫。他的写作不再是为了钱或者别人的议论、评价，而是为自己的想法和感觉去写。他可以不在乎别人，不在乎周围的一切，重要的是他活着。邓杰现在觉得自己这样活着很好。有时候他以为自己在生活中可能像个和尚，身入空门，六大皆空。尤其是“色”，不闻不问。朋友们见到他都忍不住悄悄地要问他是否性功能消失了。他只是笑了笑。他知道朋友们是奇怪他与一个女人同居一室居然能这样洁身自好，感到他真的“不正常”了。其实，只有在寂寞的晚上，邓杰才感到自己的确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他看到报纸报道某国科学家研制成功了人形的机器人，因而他突发地对商场的那些木头人产生了兴趣。他知道，卡稀在他的生活中，无疑是个机器人或者木头人。
二十二
“我很想吃一顿中国菜。”卡稀又点了一支烟抽着。她的烟瘾比邓杰好要大，这已经是连续抽的第三支了，屋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
邓杰：“到中国餐馆去？”
卡稀笑着摇摇头，就忙着低头画画起来。卡稀好久没有画画了，现在拿起画笔来，神情很是专注。卡稀到他这儿住下来已经超过六个周了，但他们之间却互不干涉，各自过自己的日子。他们偶尔也会一起吃吃饭，但都很规矩。卡稀一来就把这儿当成了她自己的家似的，很随便。邓杰对她似乎也很不在乎，他不问她什么时候走或者她的过去什么的。虽然两人一男一女而且毫无关系，可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当然，他曾经想要过卡稀，特别是每每他躺在沙发上望着卡稀在床上隆起的身子的时候，但只是内心想想而已。他知道卡稀是有个性的女孩。邓杰曾不止一次地感到卡稀的真实与虚幻，因她到来的不合理。因此他也没有过强烈地要与她有什么肌肤之亲，她的存在已经使他很满足。他和一个女人生活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而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什么也没有。然而这个奇特的处境却诱发了邓杰空前丰富的创作动力，使他感受到“不正常”的生活。邓杰的新作里，不断地有卡稀的影子的碎片。他试图诠释卡稀这个人：神秘、快乐、痛苦、忧伤……这些都远远还不够。邓杰有时痴痴地盯着卡稀像盯着木头人一样，但都没法能看透她。邓杰最后放弃了。有时，两人也一起出去吃吃饭或者溜大街什么的。一次，在中国餐馆里，他们碰到几个朋友。几个小子偷偷将邓杰拉到一旁。
“你把她办了？”
邓杰笑而不答。
“哎，要是你不上那就给我们一个机会，留着不用多可惜呀！”
“不行，我办不办是我自己的事。”邓杰说。
“你看看？那你肯定是上过了，怎么样？我是说这种中外‘合资’的混血儿滋味很不一般吧？”
邓杰：“****×，你这个色狼，整天就想操×，见到女人就口水往外流，你行吗你？”
“我行，我真的能行的。”
邓杰冷笑着：“那你就到什么地方去随便找个动物上吧！你……”
从那以后，邓杰经常和卡稀肩并肩地四处走走，特别是在熟人面前。他喜欢那种别人投放到卡稀身上的目光：怎么和这个疯子在一起？
二十三
“你为什么对我满不在乎？”终于有一天，卡稀匆匆地从外边进来，问了邓杰一句。
“因为你可以使我不在乎，使别人感到我疯了。”
卡稀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虚伪或者装腔作势？但事实却真的是这样，我很满足现在我们的这种样子，这种生活。”邓杰有些懊恼地说。
“那么你能不能再帮我买一件衣服？”卡稀眨了眨眼，撒娇似的望着邓杰。
邓杰有些不解：“我看你的衣服已经是够多的了。”
卡稀笑着：“你不知道，衣服对女人来说是永远不会多的。附近的商场里有一种新上市的款式，我很喜欢。”
邓杰：“我可不会买衣服，尤其是帮女人买衣服……”
卡稀仍然笑着：“我跟你去。”
两人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卡稀最后才买到她所需要的那种款式。邓杰付了钱。卡稀好不客气地提着衣服就走了。邓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那晃来晃去的背影，对她百思不解。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卡稀毫不客气地要求他帮她买东西。开始时，卡稀只是满足于在他这儿有吃有住。但是渐渐地，她开始任意使用他的东西。现在，她又开始要求他给她买这买那的。第一次是买画笔，第二次是买画板，第三次是皮鞋，第四次是衣服，这一次又是衣服。但邓杰不闻不问，有求必应，又仍然保持刚认识的态度。他的生活里有个女人可这个女人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他庆幸自己有这种生活体验。
二十四
卡稀拿着邓杰刚给她买的衣服，思绪万千。其实，她并不真的很想买这些衣服。她只是对邓杰感到好奇、不理解，甚至有点不可思议。那天她不慎将面汤洒在他的身上，他不怒而是傻傻地盯着自己；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到他这儿来了……起初她没想到要在这儿住下来，可是她留了下来，因为她对邓杰充满好奇心。她不知道同居一间房子的一个成熟男人和一个成熟女人能有这样的关系——毫无关系的关系。她有些迷惑了。而这是她从来没有预见过的。邓杰似乎从来不详对她做些什么，哪怕是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等等，他比任何人都沉默。这使她失望之余又激起强烈的好奇心。有一个瞬间，她默默地问自己：“难道这就是一种我苦苦追寻的感觉？一种不需要回报的爱？”当这种感觉出现时，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把握住它么？也许这个世界是真的有奇迹的，只不过自己太现实了，当它出现的时候，来不及让自己把握住就溜走了。卡稀觉得自己只是从小说故事里见过那种做作的“奇迹”，而不相信奇迹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卡稀站在昏黄暗淡的路灯下。车流在面前来来往往。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站在不远处望着她抿嘴而笑着。卡稀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莫名的感动起来，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完全不同于其他身边的人的，她甚至为了这个有些厌烦了。她一直以为她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是让人永远无法忍受的，自己是个孤独的族类。然而万万没想到，竟会碰上邓杰这样的“傻子”。
两个孩子从街道的拐角跑来，他们正在追逐一只飞脱的大气球。
一个孩子冲着卡稀叫道：“抓住它！”
另外的一个也大叫：“请快帮我们抓住它！”
卡稀将飞到跟前了的气球抓住了。
两个孩子都笑了，露着牙：“请你把它还给我们，好吗？”
卡稀乐了。她望着两个孩子：“不要在大街上乱跑，街上车多，危险！”她把气球还给孩子。两个孩子又嬉笑着向前方跑去。卡稀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轻飘浮动起来。她暗暗地想：我必须主动，如果这真是一个奇迹，我应该抓住它；要是这个男人真的是个精神病，那么就必须早点把他识别出来。
二十五
邓杰在翻弄着抽屉。桌子上到处都是以前他收到的国内来信。卡稀悄悄地靠过来，站在他的身后。
“你翻弄这么乱的，在找什么呀？”卡稀问。
邓杰笑了笑：“国内有个出版社要出我的一本书。我把地址给忘了，正找那个信封呢！”
卡稀拿起一个信封，不经意地抽出信笺读着。是杨西音写给邓杰的，免不了有些缠绵。卡稀更好奇了，似乎无意的问：“原来你在大陆还有个情人啊？”
邓杰：“是的，但她已经跟别人结婚了。”
卡稀看着邓杰。邓杰又笑了：“怎么啦？不相信还是觉得奇怪？这个世道嘛，都是这样的。”他不知从哪儿随手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卡稀。照片里是邓杰和杨西音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很幸福的样子。
卡稀看了看，客气地：“都说你疯疯癫癫的，果然你也喜欢作践自己。”
邓杰愣了：“也？我作践自己？”
卡稀看着邓杰的眼睛：“是的，像我一样，喜欢折磨自己。比如我和你在一起，你本来是想要我……可你却不要……宁愿自己苦苦忍着、熬着。”
邓杰看着卡稀：“对，我是有需要，但是你和那个……我说的是大胡子！”
卡稀乐了：“你是说你在乎我曾经和大胡子在一起，是不是？可我是女人啊！我也有需要……”
邓杰苦着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邓杰有些反感了。的确他是不止一次地想要过她，但每次想到她和大胡子在一起的样子，就觉得恶心起来了。
卡稀又素仪地看了几封信。信大多是杨西音来的，有些涉及婚姻争论的问题。看着看着，卡稀不禁有些想笑了。但她却将脸板起来：“那你为什么还能容忍我？是不是对我有点那么的感觉呢？我是说比如喜欢什么之类的。”
邓杰奇怪：“我喜欢你？我说了吗？”他觉得自己从没往这个份上想过。自己是想要过她，但不是爱或者喜欢的问题，至少是他还没想到或发觉自己有这个想法，而是纯粹的生理需要。邓杰于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得很吃力，所以用了很出纳感时间才说完。其时他们已经将抽屉整理好，围在桌子旁边要吃饭了。
卡稀摆弄着筷子：“那你是不是觉得屈了？”
邓杰惊奇地：“我怎么屈了？”
卡稀冷冷地看着他：“我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而且你还给我买那么多东西。”
邓杰点了点头：“我乐意！”
卡稀压抑在心里的某种感觉终于爆发了，大声地：“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你神经病！”
邓杰哀求她：“你小声一些，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