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早早起床，其实一宿没睡好，一直在思考昨天的事。到公司的时候才7点半，公司楼下的大门刚开。
我刚要上楼，张总从后面叫住我：“小李，你今天怎么上公司来了？不是让你陪客人吗？”
“张总，真早啊，我今天来就是先找您的，另外安排我招聘的那些人员做点准备工作。”
“哦？那上我办公室谈。”张总的办公室就在我办公室斜对面。一看就是女人的办公室，大班台上、沙发旁边、书柜脚上，就连门口的垃圾桶都布满了一束束或红或紫的装饰花。“这两天你受累了吧，本来这些事情都是杨经理去办的，你来了，正好他有时间多跑跑市场，管一下生产。”张总边说着边从书柜里拿出一瓶雀巢咖啡，“来杯咖啡吧。”
“不用，张总，别忙了。您坐下吧，我自己来。”我从张总手里接过咖啡杯子，自己打开饮水机冲好。看见张总在大班台那边坐下，我喝了口咖啡，问：“张总，我来了快十几天了，再说小时候我就天天往您家里跑，对我您应该能放心。今天有几个问题，请您务必和我照实说。”
张总看着我笑了：“小李，你的为人阿姨清楚，要不也不能让季青直接把你请过来，有话就直说吧。”“那好，我今天第一个问题，就是公司以前聘用的两名员工为什么走了，还抢了公司的专柜？我们为什么要拿下那专柜？”“好……我给你讲。”秀秀公司的前身是个体户，也就是在当年最繁华的绿山即墨路市场有摊位，主要经营饰品和服装，一直是汤季青的妈妈和爸爸在打理。经营了三年，他们就成了中国第一批万元户。1984年的时候汤均回家探亲，出资成立了一家公司。他们在绿山周边买了一块地，自己盖起了厂房，主要生产一些仿金银的项链、耳环、发卡等装饰品及各种手工艺品。因为做工、质量、款式都很好，很快便占领了整个胶东市场，在各大商场也纷纷设立了自己的专卖店。随着店面的增加，张总就从市场上招聘大量的商场业务联系和专柜销售人员。其中就招聘了两名小姑娘，一个叫汪淼，一个叫孔韵。她们两个都很聪明、勤奋，一年的时间就给张总跑下了三个专柜市场。后来张总觉得她们能干，就把她们两人调离出来，负责效益最好的绿山东方贸易大厦专柜。20世纪90年代绿山人都知道这个，名字也叫东方，但是和东方饭店不是一个老板。
那时候的东方贸易大厦，每月专柜的费用高达10万多元，还有东方每周都进行销量评比，每周销售最差的后三名直接撤柜。那里客流是人满为患，一个专柜一个月的销售额最高达到70万元，最低都有20万元左右。“秀秀饰品”的销量一直是前几名，一年下来，除去各种开支，仅仅一个东方就能给公司带来将近200万元的毛利。汪淼和孔韵在东方干了一年半，大概是看到了巨大的利润，忽然有一天同时提出辞职。张总当时是百般不放人，但是两人去意已决，留也留不住，不过张总还是多开了半年的工资给她们。可是就在她们走的第二天，东方贸易大厦忽然来电话，要求秀秀公司赶紧派人把货物拉走并撤销专柜。一周后发现在她们专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公主服饰”，老板不明。
经过张总的调查，东方贸易大厦一层负责人是一个30岁左右的姓王的男人，原来汪淼和孔韵就是从他那下手的。然后从温州、义乌进货，自己起了个名字，印刷的标牌叫“公主服饰”，雇用专柜小姐。她们进入东方贸易大厦，现在已经经营了半年多了。失去这市场，秀秀公司几乎失去25%的销售量。张总为这件事情曾经找到过大厦的老总，但是关系不硬，人家老总说可以弄回来，但是公主服饰的销售一直是前几名，不是最后三名，没有理由让人家撤柜。下面的部门主任也坚决不同意。如何让公主服饰的销量掉下来，成了张总的一块心病。只要公主服饰撤柜了，我们就肯定能进去，并且再也不会被撤。因为那时候绿山政府为了吸引外资外货，刚出了一个外商企业的扶植规定，对现在已经投资的工厂、企业、专卖店、专柜、商场等，除非外商自己撤离或撤资，不论任何情况，三年内外商产品在本市都受保护，不准以任何理由要求对方迁址或撤离。
听完张总的介绍，我沉思了一下，又问：“公主服饰的那些产品我们能生产吗？”“那些货都是温州、义乌那些小作坊的产品，虽然很漂亮，但是进价很便宜。她们卖的价格很高，3块钱的产品能卖30块，最高的进价也就20多块，她们卖200多块。她们利用的就是东方大厦的人流客源，才卖这么高的价格。我们可以生产，但是进货更划算。”张总回答我。
“那张总，今天我要求您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商标管理局看公主服饰注册了没有，如果没注册，马上注册这个商标。再去温州或者义乌，进她们商场销售的那些款式，每样都进，数量够20天卖就行。然后印刷和公主服饰一样的标牌，做出和她们专柜完全一样的产品。这个有难度没有？”
“这个很简单，连进货七八天就能完成，但是你做这些干什么啊，也去卖公主服饰？我们家里这些还不够你卖？”张总很诧异。
“张总，您相信我，我后面是薛老，是他的要求。”我回答。“那没问题。”听到是薛老的主意，张总不再问了。我接着说：“第二件事情，我现在要去仓库看库存，仔细看看。”“那好，你跟我来。”张总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带着我上了6楼。
其实刚来那天我就参观过了，这6楼共有18间房，全是库房。张总一间间打开门，给我仔细介绍。从摆摊时候的服装到刚从柜台或者代理那里退回来的产品，什么耳环、腰带、衬衣、裤子、袜子，最多的还是那些女孩子喜欢的小饰品，装满了每个房间。
“这些是我们10年来的库存，总数量20万件左右。一会儿库管上班，我让她拿个明细表给你。”张总说。
看完，下楼的时候，我看见我招聘的那四个新人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外了，他们看见张总和我连忙打招呼。
我开了办公室的门，让他们先坐下，说：“你们等着，我和张总谈点事情，一会儿回来再开会。”
来到张总办公室，我喝了那杯咖啡，接着说：“张总，今天的第二件事情就是仓库产品问题。你给我一个价格，我现在要开始销售这些产品。”
“这个不太好定价，这些东西已经放太久了，其实本钱也都赚回来了，剩下这些都是赚的。估计里面有些残次品，但是数量不多，基本都是好的，去年搬家我找人收拾过，残次品都扔了。只要你们能将6楼给我清仓，我就很高兴了。至于卖的钱，就给你们发奖金吧，我看你招聘了不少员工啊！”
“那不行，张总，这些毕竟是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卖废品也能卖3万到5万块呢，您必须给我个价格，我好定价。”
“那也行，这样吧，你卖完和我结算。全部产品都卖完，你给我20万到30万块就行，这样算起来成本基本就是1块钱一件。”
“好，张总，那就定了，现在我有三个要求：第一，这个月底您必须给我部门准备2万元的现金，万一我赚不出来，工资必须发下去；第二，公司的几辆车我要有支配权，拉货用；第三，5楼旁边空着的办公室再给我让出三间，我要继续招聘。您看行吗？”
“这个没问题，工资我准备了30万元呢，就是给你们部门启动用的，不过我没跟小汤说，他是败家子。在这里我也下一个规定，你们部门的进账，所有的钱，就归你支配和管理，不准给他一分钱。如果他真要钱，就让他直接找我。你也知道他从上学时就开始败家，为什么不让他进公司，就这个原因。你来了他才进来的，但是你不归他管，明白吗？”
“行。”我点头，心里想，我们是哥们，谁管理谁谈不上，我有钱还能不告诉他？
“我没什么问题了，张总，我先去办公室安排一下任务。”我给张总带上门，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几个新人早等急了，看见我他们共同站起来，一起叫道：“李经理。”我招呼他们坐下，其实在招聘、培训期间，我们已经比较熟悉了。韩守宝是青大没毕业的大专生，1974年的，属虎。家里有个瞎眼的老母亲，他父亲是传统的工人，老实本分。但是他有个不争气的大哥，因为打架被判刑六年，他老母亲就是那时候哭瞎的。没想到的是，他大哥出来后也不孝顺，在南山市场开了个生肉摊位，赚了钱也不给家里。有时候，经常带韩守宝出去打个架什么的，韩守宝也是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的。
我留用韩守宝是因为他比较憨厚勤快，嘴也会说，最关键是敢闯，不怕事，有一股劲。
孙鹏今年刚毕业于师范学院，1972年的，体育专业，武术、拳击都会点。身高1.78米，长得也比较好看，小平头，黑黑的脸，很有男人味道。据说他在师范学院是个情种，上学几年女朋友换了一个加强连。他们宿舍的人说，最“牛逼”的时候，他上半夜一个女朋友，下半夜一个女朋友，早上起来第三个女朋友来给他送早餐。
王志刚和刘谦是邻居，都长得白白净净，高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两人开过小卖部，站过市场，卖过菜，头脑灵活，思维敏捷。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你们已经来了几天，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测验，做得好的留下，做得不好的对不起，只能回家了。”
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频频点头。
从今天开始到这个周五，三天时间，你们四个自己去分工，调查绿山市所有大企业发工资的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打电话，查电话号码，还是自己去跑都行，地址也要。谁调查的最详细，就算过关了。知道什么是大企业吗？最低500人以上的，明白没有？周五的时候是招聘会，你们都回来，我们去招聘。招聘那些曾经做过生意，卖过货物或者有卖菜经验的都行。好了，我有事情先走，你们商量吧，自己划分区域，别跑重复了。有任何事情电话通知我。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9点了，赶紧去宾馆找薛老，还要通知张梅去分局呢。去宾馆的路上，我给张梅发了个传呼，不到三分钟，电话响了。“是小李哥吗？我是钟楚红啊，今天你准备好玫瑰了吗？”说完，电话那边张梅“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被这丫头逗乐了，赶紧正色道：“别疯了，赶紧过来，我在宾馆等你，有事。”
“啊，在宾馆等我？什么事情啊？”我怕她真不来，赶紧道：“刘老找你，不知道啥事情。”我知道刘老在她心中的形象很高大。“哦，那我马上过去。”她幽幽地说道。走进宾馆大门，我就看见薛老坐在大厅看报。他看见我进来，便喊道：“小李，过来，我在这里呢。”见我坐下，他问：“怎样了？”我汇报道：“按照您说的，我都安排好了。”我把刚才在公司的事情全部复述了一遍。他听完点点头，说：“作为营销的计划，最关键的是可操作性，但是只有可操作性还是不够的，要操作细节，将细节实施到每一点上。计划是一条铁链子，每一个细节都是铁链子上的一个环扣，任何一个环扣脱落，直接就是铁链断了，所以你要仔细考虑每一个步骤。下一步去联系工厂的时候别忘记多带点精美小礼品，老汤家里有的是那玩意。要学会送。”
“嗯。”我点点头，心想：我连分局都搞定了，这个就不用你教了。
张梅进来的时候，也正是薛老给我讲几个案例的时候。其实薛老就是通过一个个案例分析来开发我的思维。按照他的说法，“魔鬼营销”没有定式，是一种底蕴，厚积薄发的底蕴，只有看得多，做得多，想得多，才能慢慢形成。就像功夫片里的太极张三丰，只要有了底蕴，自己就能悟出真谛，成为真正的高手，见招化招，见势打势，无招胜有招，自成一派。只要启蒙老师出了徒，那你自己就是开山鼻祖。
见到张梅进来，薛老站起来说：“正好我有事，今天小汤不是安排去农家院吃农家饭吗？我去收拾下，你们俩聊吧。”说完冲我笑了笑，上楼去了。
“张梅，你坐下。”我一脸严肃。
她看着我刚才还满面春风的神色突然消失了，便紧张地问：“你可别吓唬我。出什么事情了，这么严肃？”
“说吧，你爸爸的事情。”我沉着脸，我知道这时候是关键时刻，不能给她有思考和喘息的机会，必须让她的思路跟着我走。
“我爸爸怎么了？”她抬着头，好像很吃惊。“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你想不想解决事情？你以为把钱还完，这件事情就解决了？我实话告诉你，你爸爸还有你这一辈子都还不完了，还完最后2万元，后边的比现在的还多。那些人是干吗的，你不清楚，但是我清楚。”我必须用最可怕的语言来压住他，我知道这个丫头不害怕的话就不会跟我去分局，她会觉得自己有能力，自己能解决。
“啊？真的假的？”我的一番话起到作用了，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我告诉你，昨天刘青跟我全说了，我昨晚就去了解了一下，这些人全了解了，你家这次要有大麻烦了。”这句话完全是我胡编的，想让她自己进入我的思路。“那怎么办，有办法吗？我本来想和妈妈一起出去再借点钱，就解决了啊！”她的思路完全没有往刘青身上想，已经进我的圈套了。“走吧，找我大哥去，他能解决的。”“你大哥？干什么的？他能解决？”她似乎不相信。“公安局长，你去不去，不去我就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站起来，其实我想去卫生间，她以为我要走，带着哭腔说：“我去，我去，你别走啊！”“那好，你等着，我给大哥打个电话。”我边往卫生间走边回答她。跟刘局通了电话，他的意思是最好连张梅她爸爸一起带来，那样他们就不用特意跑一趟去调查了。回来我问张梅：“你爸现在在哪？”她老实地回答：“在家呢。”她家在平度，虽然也属于绿山，但坐车也要三四个小时（那时候没有绿山至平度的高速路）。不能耽误了，我估算了一下时间，如果现在通知他，下午2点以前肯定能赶到。
“你现在赶紧给家里打电话，让你爸爸马上坐车过来，不管几点到，你去接他，接上了给我打电话，知道不？必须马上打，明白吗？”她低着头，泪眼婆娑，赶紧点头：“我马上打。”说完她站起来，眼里装满了没淌出的泪水，看了我一眼，楚楚可怜地走出去，白色的连衣裙随着门口的一阵风摇曳了一下，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忍。我是不是太狠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