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梦里，全是飞蛾：徐龙是一只傻乎乎、胖乎乎的飞蛾，马源明是新生的瘦小的飞蛾，安安是一只美丽飘逸的飞蛾，路定坤是一只黑色的飞蛾，龙美是一只玫瑰色的小飞蛾，而刘老师是一只硕大艳丽的飞蛾，大家在阿拉丁神灯边起舞、撞击……
一整天都没有跟卓诚联系，没有听到卓诚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安安还是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好在经过路安安的再三真诚邀约，卓诚终于放弃了没有时间的借口，答应明天晚上去中心听课。
这次，路安安是以“真诚”地跟他“绝交”为要挟，终于邀约成功的！不过，这绝交的法子只能用一次，多了就不灵了。
路安安这两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对卓诚的跟进，即使收效甚微。隐约中安安还是很希望卓诚有一天也成为她“夫妻卡”的另一半的，虽然事实上她总是一只单飞的雏鹰。
卓诚第一次去中心就迟到，中心会议晚上七点开始，卓诚九点后才到，只赶到会场露上一面，好像是特意去宣布散会一样——理由是那天晚上八点半才下班。总之，卓诚是一个答应了别人一定会做到的人，因此他对听讲座的事情轻易不答应，直到一年之后才答应第二次来中心，正赶上有内蒙古和江苏的团队到中心学习，中心会场的好位置早被占光了！卓诚前天刚从国外出差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整个晚上保持右腿架在左腿膝盖上的姿势，头埋在胸前，躲在会场后面的一根柱子旁边补觉，偶尔被别人掌声吵醒的时候，也还记得自己在会场，于是他就像弹奏手风琴一样，缓缓张开双臂，再使劲合掌，往往比别人慢半拍。中心新晋18%表彰的时候，他发现路安安站在了台上，诧异了不到五秒钟，又合上眼皮沉沉睡去了。
鲍主任刚好坐在卓诚的身边，会后悄悄对安安说：“安安，那北京孩子是你男朋友吧？看上去，可没你这么精神能干呀！”做天润的人都有一套看人的本领，如果他不是路安安的男朋友，这样的人鲍主任肯定没有什么兴趣去跟进的——没有强烈的成功欲望和企图心，是不可能在直销中获得成功的。
路安安虽然对鲍主任的话不置可否，但还是感觉挺没面子，直到半个月以后才主动给卓诚打电话。
从六点多开始，天润中心的门口不断有豪华车开进来。照例讲课是晚上七点开始。中心的人很快都到了，几乎没有人迟到，除了卓诚。路安安今天是一如既往的漂亮、精神，她在台上能够清楚地看到卓诚进来，大概晚到了五分钟，要不是她提前给守在门口的崔晓民打了招呼，卓诚就要等到第一位嘉宾演讲完之后才能进来。
卓诚和平时一样背着他的电脑包坐在最后一排走道旁的一个座位上——一个随时方便离开的位置。
灯光暗下来，蜡烛点上，能容纳四百人的教室里一片肃静。烛光中舒缓深情的音乐响起，路安安在台上带领着大家垂首静默，待歌声响起，就做起手语来：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
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
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几百个人做着同样的手语，每个动作都那么发自内心，新朋友也不禁跟着学起来。歌声缓缓卸掉了每个人身上的重担，把过去和明天的重担都交付在这歌声里。
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
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
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
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
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歌声住了，音乐停了，工作人员把灯打开，许多人仍然双手握拳放在胸口，闭着眼睛，沉浸在释放灵魂的歌声里。
卓诚双手抱在胸前听着，跷着二郎腿。路安安心想：这真是一个典型的“三锁型”的人——锁眉头、锁胳膊、锁心灵！“喀喀喀”落了三把大锁！肢体语言泄露了他的内心，他心门未开，难以了解天润。
路安安一边叹息着，一边在台上说：“今天非常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来到这里，通常在夏天的夜晚，我们会在家里看电视，或者散步，但是在天润的事业里，我们说电视是穷人的宝贝，是插了电的毒品，会让人上瘾。所以，成功的人通常是延迟了享受的人。有一部热播的电视剧叫《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路安安环视四周，抬了抬眉毛，继续微笑着说：“你现在不努力，你拿什么来拯救你的爱人呀？”
台下的人都笑起来。卓诚没有笑，他最爱看这部电视剧。
安安继续说：“职业是一种交换，拿时间换金钱，而事业是一种投资，可以随着时间来升值。我看有不少朋友跃跃欲试了，好，现在我们请上三位朋友来分享一下，不过这话筒是要抢的！”
有好多人举起手来，卓诚依然抱紧胳膊，好像怕两只胳膊会飞走似的。安安还没有点将，自己团队里的徐龙已经从过道第三排座位上站起来，小跑几步到了台前，他接过话筒，对台下鞠了一躬说：“大家早上好！”
台下齐刷刷地回答：“早上好！好！很好！非常好！耶！” 大家手指伸向半空，做出“V”字手势，张大嘴巴喊道。
路安安尴尬地瞟了一眼座位上的卓诚，她自己终归还难逃这一声“耶——”的，因为在台上的她还是得配合一下才好。不过喊这一声“耶”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说实话，对“好！很好！非常好！”之类的话，她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是从事终端营销的团队，面对花花世界中那无穷无尽的拒绝和打击，大家还是需要那么一股子士气的。
以前卓诚被人拉着去泰康保险的会场，那时保险员们的口号是：“好！很好！非常好！”紧接着就是啪啪啪连续击掌三次，干脆又利落！没有“耶——”，也不用傻傻地把手指伸向半空，那种整齐度相当震人心魄。
卓诚眉头一皱，转脸看看窗外的天色，仿佛在琢磨为什么现在是晚上，但是大家却在说“早上好”呢？
徐龙一边换着姿势一边说：“认识大家很高兴，希望我们‘早上’卓越领袖名人好！别看我长得胖，减震啊！”台下的人笑起来。
“我大学四年，经历了二十八次失恋，所以做天润我不怕被拒绝。我第一次开家庭聚会是在一个半地下室里，灯光昏暗，里面坐了二三十个人，像黑帮聚会一样。我有点怕他们，他们更怕我。那时我戴着耳环，留着长发一直到腰上，穿着新靴子。”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笑声都压低了，唯恐听不清楚。
“我跟我团队的罗康有一个月是合用一只口喷，一、三、五罗康用，二、四、六是我用。”
徐龙说的口喷就是一只口红大小的喷剂，用来代替口香糖，保持口气清新的，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作用。徐龙胖胖的脸上笑起来居然有酒窝：“我们喷之前先看下风向，喷后闭嘴十秒钟，一点儿也不浪费。那一天我们卖了十七只口喷。我第二个月上了6%，挣了八十块钱，这关系到GDP的增长。所以从最初的口喷，我有了现在的市场。”徐龙自豪地说，大家掌声雷动。
“我带着团队的几个人，一起到大排档去买了几串烤鸡翅。我透过烤鸡翅看懂了天润的价值。我想说的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徐龙对观众一鞠躬。
安安看着自己团队的人如此活跃，越发神清气爽，妙目生辉，夺尽了台下的目光：“我想今天到这里来的朋友，一定都是带着问题来的。我们这一生想要什么？你能够做什么？你正在做什么？你现在正在做的，能否帮助你得到你想要的呢？如果你想成功，你又能够付出什么？好，请那边穿迷彩T恤的先生！”
大家掌声响起。“迷彩”上来说：“大家好！我感谢我的领导人曾主任。改革初期，我下海卖过拖鞋，倒腾过牛仔裤，后来开了一家宾馆。虽然我没有什么能力，但是机会好，还是发了点小财。那就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啊！”
台下哄然大笑。
“虽然挣了点小钱，但是上个月我把宾馆都转让了，我要全力以赴做天润！”
台下一片叫好声，仿佛在听相声看小品一样开心，许多人向鲍主任和曾主任表示祝贺，曾主任在台下跟贺喜者一一握手，也觉得很是光彩，脸上笑意盈盈，那保养得极其光滑的脸上居然笑出了许多皱纹。鲍主任是宾馆老板的直接介绍人，曾主任又是鲍主任的介绍人。鲍主任为人低调，许多人都以为宾馆老板是曾主任直接介绍的。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自由上台分享的人。安安一边嘴里串着词，一边想，徐龙已经分享过了，最好点一个其他主任团队的人，正想请龙美来分享她用营养品的体会，有一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拿着个什么东西，快步从最后一排往台上走来，众人纷纷向他侧目。
安安正思量间，这个人已经上了台，跟安安握了手，拿过话筒，说：“大家好，我叫马源明，是大四的学生，但是我今天毕业了！我拿到了毕业证书！我感谢我的介绍人龙美主任，也感谢我的领导人刘思洁老师！我明白上班是交换时间，看电视是消费时间，只有做事业才是投资时间。自己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是隐私；别人看见自己也看见的，是才华；自己看不见别人却看见的，是盲点；你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的，是潜能。”
他点着打火机，把胳膊举得高高的，好像自由女神像的姿势，说：“我的梦想是，我不想在死前自己的潜能一点儿都没有被开发，就被带到另一个世界去。我相信人生就像蝴蝶，只有破茧而出，才能灿烂辉煌！”
他把另一只手上的东西举高了，引了火，有人尖声叫道：“大学毕业证！”
更多的人叫起来：“毕业证书啊！他烧的是毕业证书！”
安安此时刚在主持人的位置上落座，专心听他分享，没料到他居然来了这么一手。路安安下意识地腾地站起来，冲过去，想把那证书抢下来，突然看见人群中的卓诚在频频摇头，一脸无奈，心想：“真是糟糕，早知道今天有这一出，就不约卓诚来中心了！”
那毕业证书冒着烟火，已经只剩下一个角了，神仙也来不及救了，安安只好停下脚步，站在一边。马源明在众人的沉寂中平静地念出一首诗，是大家平常一齐背诵的，此时由他念来却别有一种味道：
有一个未来的目标
总能让我们欢欣鼓舞
就像飞向火光的灰蛾
甘愿做烈火的俘虏
摆动着的是你不停的脚步
飞旋着的是你美丽的流苏
在一往情深的日子里
谁能说得清
什么是甜什么是苦
只知道确定了就义无反顾
要输就输给追求
要嫁就嫁给幸福
“要输就输给追求，要嫁就嫁给幸福！”全场几百人都跟着念起来，一时间嗡嗡的朗诵声好像有了回音一样，振聋发聩！
诗念完了，火苗灭了，马源明涨红着脸，拼尽全身力气，喊道：“我已经放弃了考研，我今天拿到的毕业证，废纸一张！我不要了，我要全力以赴做天润，在天润里成功！”
路安安清醒过来，没有忘记自己主持人的身份，过来圆场：“让我们一起来给马源明热烈地鼓天鹅掌！”当然，这鹅掌是不带芥末的——安安双手从两边举过头顶来拍掌，动作舒缓优美，好像天鹅在飞，全场响起的并不是暴风雨般急切的掌声，而是有节奏的灵巧整体的掌声！几百人一起拍起来，扩展的双臂就好像是几百只天鹅展翅一样！
人群中龙美双手挥舞，极其振奋——中心里学生军最多的就是她的小组，她第一个拉起马源明的手向他表示祝贺。马源明被龙美介绍到天润还不到三个月，就下了这么大的决心，龙美作为介绍人倍感光荣。
龙美自己是高中学历，没做天润以前在天津经营一家发廊，挣了一些钱，后来认识了曾主任，成为曾老师的外地市场。到北京发展以后，龙美着重发展大学生和小老板，凭借着学生们的激情和人气，龙美的小组每个月营业额都相当稳定。大学生思想单纯，出路困窘，价值观也不成熟，三言两语再配合房、车的诱惑以及天润的前景，是很容易让他们进入天润的。去年安安到这个中心来学习的时候，大学生还没几个，现在她已经在当地的大学校园里发展出两个团队了，红红火火的，开个例会就能来上百人。
路安安不记得是怎样完成后面的主持的，嘉宾在台上讲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会议结束，走出中心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路安安到中心大厅里找卓诚，中心大厅里的会后会正开得如火如荼。卓诚竟然不在任何一个会后会的小组里！她一路找到门外，终于在中心门外的院子里发现了他。路灯下，卓诚低头抽着烟，本来消瘦的身影，被灯光在地上抻得更颀长，显出一丝寂寥，就像路安安现在的心情。
路安安见卓诚这么不配合，内心实在憋屈，没好气地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参加会后会了吗？”
卓诚利索地接过安安的手包和大包小包的天润产品，边往前走，边说：“那个张老师讲完了我就出来了，没多长时间。”他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他一贯迎接路安安暴风雨的表情。
路安安想：“卓诚这个早退的行为是很不配合的，天润中心有经验的老人一定是留在新人后面才离开的。如果他是中心的老人，领导人会委婉地给他指出来。但是，他既然不想做天润，跟他讲这些细节也没用，只能让自己更生气。”
卓诚见安安居然神情平静还略带喜悦，就有点疑惑了。路安安扑哧一笑，说：“我知道，如果我和你为了天润耗下去，你不会改变什么，反而伤了你我的关系。”
那一刻卓诚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好渺小——被女人看穿，滋味还真不怎么样。
卓诚关切地说：“安安，累坏了吧？原来你说做天润时间自由，不用上下班打卡，可是我看你现在比以前上班辛苦多了啊，每天早出晚归的，业绩好像还不稳定。”
卓诚一提起业绩，又触动了安安的心事，她的心一下子被甩到了北极。卓诚的小聪明就是给自己提前离开中心找理由，先堵上路安安的嘴，怕她责怪他出来早了。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站在路边等出租车过来。灯光艳织的街上，车来车往。安安想，不知道哪一天哪一辆车是属于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