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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幸福之一:两个人婚后没有要孩子,这是婚前林茵向鲍达提出的一个条件,鲍达当时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心想,这样也能使自己一心一意地抚养自己和前妻生养的孩子,不管是经济上还是感情上都不用再分心了,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离婚时虽然儿子鲍淳鑫判给了前妻,但是他在鲍达的心中仍然占据着相当大的分量。因为没有了孩子及其所带来的生活负担和烦恼,所以鲍达和林茵的二人世界还是平静而温馨的。

幸福之二:林茵小有才气,琴棋书画,只会弹琴,诗词歌赋,只会唱歌,但是把弹琴和唱歌加到一起,就是浪漫得不得了的事情了。为此,鲍达给她添置了名牌钢琴和高档音响。他这项投资竟然意想不到地取得了小小的收获,这一两年,林茵有几次被各地的演出公司邀请去参加这样那样的晚会,唱上一两首流行歌曲,拿回一两万的演出费,数目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更给林茵增加了不少的乐趣。有时,林茵弹琴,鲍达唱上一两首《把根留住》、《恋曲1990》什么的,倒真应了那句“夫唱妇随”的老话儿了。

幸福之三:林茵虽然不善厨艺,但是她几乎不吃主食,这是演艺人员的通病。与此同时,鲍达作为省行的副行长,在外面应酬的机会极多,也几乎不在家里吃饭。两个人在吃的方面达成了默契,他们家的厨房就很少冒烟了。家居的卫生清洁工作,可以委托家政服务公司来做,这样两个人就避免了干家务活这样的干扰和纷争,因此维持了比较好的夫妻关系。有时两个人争着擦一擦花瓶,摆一摆书籍,反而增加了夫妻之间的感情交流,使干家务这样在别人家来说是比较麻烦和恼人的事情,在他们家也成了“最浪漫的事”。

幸福之四:两个人在“性福”方面也还是比较默契的。除了刚认识那几年两个人维持了一段时间比较火爆的性生活之外,这些年对“房中之事”也渐趋平淡了。林茵坚信过多的房事会导致未老先衰,也就委婉地劝戒鲍达要有所收敛。再加上鲍达也是四十八岁的年纪了,“日”久天长,难免生厌,也就由她去了。按照两个人之间订立的不成文的协议,林茵保证每周向鲍达提供一次机会,如果有外出拍戏和演出的情况,则顺延至下一周。这样一来,经常外出的林茵就常常形成“小别胜新婚”的情况,反而使本来日趋平淡的夫妻生活增添了些微的亮色,这也是让鲍达感到还算满意的地方。

总而言之,鲍行长把老夫少妻之间所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都转化成了尽善尽美,小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苗知春对鲍达的生活状态不以为然,他撇着嘴对鲍达说:“你别尽过着这种世外桃源的生活,不关心世事,最后成了‘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隐士。”

如今,鲍姓隐士真有点儿隐居不住了,本来省行第一副行长陆殿成被总行调到泰信资产公司后,鲍达满以为自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副行长,没想到总行来了个“盖帽儿”,生生地调过来一个杜念基,排在了他的前面,真是让鲍达气不打一处来。看来这个杜行长还满有两下子的,今天中午一斤多白酒下肚,他竟然脸不变色心不跳,连鲍达都不敢向他挑衅了。

喝了一肚子的酒,真是劳神伤力,鲍达在书房的床上躺了下来,今晚不是“每周一歌”的日子,鲍达就不想再跟林茵同床,免得胡思乱想,难以入睡。

接风的宴席已经撤掉,杜念基开始了日常的工作。首先从业务报表入手,熟悉省分行的各项工作。看过报表之后,他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报表显示,省分行的信贷资产质量不容乐观,全省不良资产比率高达百分之二十四,这在其他省分行是很少见的事情。杜念基皱着眉头想: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是不是还会有更多的不良资产浮出水面,也未可知啊。看来,工作只能慢慢做了。

中午在食堂吃完午饭,杜念基信步来到自己主管的信贷管理处。这家省分行的办公楼有这样一点好处,几位行领导的办公室都不在同一楼层,这样大家反倒方便些,免去了低头不见抬头见,互相监视的嫌疑。

信贷管理处几间办公室的门都关着,杜念基听到其中一扇门里面有打扑克的声音,就推门走了进去。见四个小伙子头凑着头玩得正火热听见有人进来也顾不上抬头。杜念基只好笑着说道:“嗬,战斗挺激烈啊!”

四个人这才抬起头,其中一个人认出了新来的杜行长,急忙站起身,惊讶地大声嚷道:“啊啊,是杜行长啊,快请坐,快请坐!”

杜念基就在牌桌旁坐了下来,指了指几个人笑着说:“你们也坐嘛。”

几个小伙子十分机灵,争着给杜念基倒茶。

杜念基指着认出自己的小伙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其中一个小伙子说:“这是我们处一科的科长杨晓峰。”

“一科?就是工业企业信贷管理科喽?”

“是的是的。”杨晓涛答道。他是科长,可能是在杜念基来省分行的全行见面会上见到杜念基的。

杜念基又问了问其他几个人的姓名,他心里知道,今后自己的工作恐怕就要从这几个小伙子开始了。

几个年轻人第一次见到新来的主管行长,不禁有些拘谨,搓着手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杜念基就说道:“我们也别干坐着,大家一起玩嘛。你们玩的是什么?”

杨晓峰说:“我们在玩‘红十’。”

“‘红十’好啊,我们就接着玩‘红十’吧!”杜念基饶有兴趣地说。

“杜行长,我们还是玩‘升级’吧,别玩‘红十’了。”杨晓涛有些难为情地说。

杜念基知道他的意思,“红十”也叫“诈十”,摸到红色十的就是一家,可以双方亮出红十打,也可以暗着打。如果是暗着打,就不免互相诈来诈去,都想猜测到谁手里有红十,别人也好集中火力,实施重点攻击,这样就显得有些有失恭敬。尤其杜念基是新上任的主管行长,跟大家还不太熟,他们当然不敢随意造次了。

“‘升级’有什么意思,我们就玩‘红十’吧,来吧来吧。”杜念基有意说道。

杨晓涛听了,又试探着说:“杜行长,我们玩‘红十’,输了可是要钻桌子的。”

“钻桌子怕什么?你看我身材这么苗条,就是常年钻桌子练出来的。”

一席话说得几个人笑了起来,于是玩起了“红十”。没想到杜念基第一把就摸到了两个红十,结果手气不好,被四个人抓了个正着,就痛痛快快地钻了两圈桌子。

四个人见行长如此随和,也就放松了下来,大家热火朝天地玩起了“诈十”。接下来杜念基就毫不手软了,他连蒙带骗,连哄带诈,直打得几个人翻不过身来。杨晓涛身材略胖些,扑克玩得很臭,不停地被大家按着钻桌子。

杜念基就笑着说:“晓涛你应该被评为卫生标兵,中午休息时间还不忘为大家扫地、擦桌子,连桌子底儿都擦得很干净呢!”几个人就哄笑了起来。

眼看着下午上班的时间到了,办公室里却没回来几个人。杜念基心想也就是这么回事了,信贷管理处在行里长期得不到重视,人心涣散,大家也就只好打打扑克,钻钻桌子了。

晚上,兰霞老太太约了市人民银行的胡广生行长、省银监局的彭力局长为杜念基接风洗尘,也好借这个机会让杜念基结交一些金融界的领导、朋友,以便今后开展工作的时候方便些。

晚饭仍旧安排在诚信大酒店,杜念基非常细心,没有带别人同来,而且很早就到了预定的包房,点好酒菜,就等客人来了。

杜念基对兰霞说:“兰行长,如果从年龄和辈分上论,我应该叫你‘兰阿姨’才对,这些天只是碍于别人在场,就叫你‘大姐’了,实在是冒犯了。”

“叫‘阿姨’就显得生分了,还是叫‘大姐’好——‘老弟处大姐,越处越铁’嘛!”兰霞摆了摆手说。

杜念基反倒被老太太的豪爽逗笑了。

兰霞接着说道:“念基老弟你也不要气馁。你别看我一辈子都是个副的,但好歹也是这么大岁数了,这些年阅人无数,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一把手的材料。你别看苗知春他们现在瞎折腾,其实都是些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家伙。”

“是的是的,你说得对。”涉及到省行领导班子的事情,杜念基不便多说什么。

这时胡广生行长和彭力局长一起走了进来,胡广生说:“你好啊老妹子?我想你想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啊。”拉着兰霞的手就不肯放开了。

兰霞用力打了一下胡广生的手背,说:“当着孩子的面,别没深没浅的,你好赖也算个人民银行的行长啊。”

杜念基听说过胡广生的来历,他本来是省人民银行的一把手,人民银行体制改革,撤销省人民银行,成立各大区人民银行,胡广生因为年岁大了,不愿意到外地任职,就屈尊任了本市人民银行中心支行的行长,实际上他在全省金融界中的地位和威信仍然不减当年。

杜念基赶紧走上前去,热情地握住胡广生的手问候道:“胡行长您好,我是杜念基。”

胡广生打量着杜念基说:“嗯,是一块好材料。一般的人,兰老妹子是不会引荐给我的。”

“您过奖了。”杜念基谦虚地笑着说。

兰霞把彭力介绍给杜念基,说:“在老人民银行时他是我的徒弟。改革后成立省银监局,他就从省人民银行副行长的任上调到银监局当局长了。”

“这就是‘名师出高徒’嘛。”杜念基用力地握着彭力的手说。

金融体制改革后成立的银监局在各省履行中国银监会赋予的职责,对各金融机构实行监督和管理,权力很大。彭力跟杜念基年岁相仿,年富力强,精力充沛。

“跟彭兄比起来,我可是太有差距了。”杜念基亲切地搂着彭力的肩膀说。

“哪里哪里,我也就是捡到个好机会罢了。”彭力谦虚着。

胡广生说:“彭力这孩子就是实在,他说的‘捡到个好机会’是对的。没想到新成立的银监局比老人民银行权力还大,挣的还多,早知道这样,我当时还不如去银监局得了,让彭力在人民银行就地提起来,也不算冤枉他。”

“你以为你是银监会主席啊还是人总行行长啊?什么事你都能说了算?”兰霞笑道。几个人在桌旁坐了下来,杜念基和彭力抢着给几位满上酒。

“哎,想起当年,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胡广生对兰霞发起了感慨,“一九七八年商贸银行从省人民银行里分离出来,你因为自己一直从事外汇业务,所以非要要到商贸银行工作,结果到现在还是个‘老四’。如果你当时留下来,现在的人民银行,还不就是咱们俩开的‘夫妻店’嘛!”

“去你的,谁跟你是夫妻!人来疯!”老太太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我那时外语那么好,外汇业务那么好,留在你们人民银行,还不尽闲着?”

“有我在,你还能尽闲着了?”胡广生一语双关,兰霞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几个人笑了起来。

“小杜你可不知道啊,当年兰霞年轻的时候,那可是人民银行的第一朵花啊,啧啧啧。”胡广生摇头赞叹。

“师傅年轻的时候我是见过的,那时她的风采是没法用语言形容的,当时我只恨自己年纪小得太多了。”彭力由衷地说。

“你也跟老胡学得不正经了是不是?”兰霞瞪着彭力,并不生气的样子。

几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兰霞和胡广生年岁大了,喝酒只是点到为止,两个人尽唠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人民银行的老事儿。

兰霞关切地问胡广生:“你现在失眠的老毛病还那么厉害吗?”

“好像越来越厉害了。年岁越来越大,退休的日子越来越近,你说能不失眠嘛。”胡广生皱着眉头喝了一口酒。

“你们男人就是太看重脑袋上的那顶乌纱帽了,值几个钱啊,把自己弄得魂不守舍的!”兰霞撇着嘴说。

胡广生说:“大浪淘沙,新老交替,这是规律,我心里也明白,但就是越来越睡不着觉了,你说怪不怪?”

杜念基就插嘴道:“我回头让东北的朋友搞些那里的天麻和五味子来,您吃点儿试试。那里的东西生长期长,营养价值高,对改善睡眠质量很有效果的。”

“试过了,没有用。”胡广生摇了摇头。

兰霞说:“要我说啊,你就是长期养尊处优,缺乏锻炼,再加上心思太重,才失眠的。你看我现在多好:早上起来练一练剑,跳一跳扇子舞,节假日让孩子们过来闹一闹,吃顿饭,晚上没有睡不着的时候。”

胡广生说:“你说得对。说实在的,现在倒真怀念起七零年下放到农场劳动那时候了,那可是吃得香,睡得香啊。什么时候共产党再把我下放一次就好了,保证能治好失眠的毛病。”

“老贱骨头!”兰霞白了一眼胡广生。

彭力和杜念基脾气相投,喝起酒来就豪放些,几杯酒下肚,就说些哥们儿之间的话了。

杜念基说:“彭兄,我作为副行长,在行里主管着信贷工作,作为纪委书记,又主管着安全保卫、纪检监察、内控合规工作,商业银行所有这些工作,都是由银监局主抓着,所以以后你对老弟的工作要多指导啊。”

“念基兄弟,你说指导,而不说照顾,这就是我当哥哥的欣赏你的地方。从今天开始,我们个人感情上就是兄弟了。但个人感情是个人感情,工作关系是工作关系,两下里不能混淆的,否则既处理不好个人感情,也处理不好工作关系。这就像我跟胡老爷子的关系一样,原来在省人民银行的时候,我们俩在党委会上也是互相拍过桌子的,但下班后我还是要经常去老爷子家陪他喝上两杯。这么多年来,我们俩互相维护,互相支持,也互相提醒着别在工作上出现失误,到现在才获得了一个比较圆满的结果啊。”

“你说得太好了。”杜念基赞同地说,“现在的银行可不像早年间了,再胡搞乱搞下去,连个人都要受到牵连和处理的。所以同志之间不仅要互相支持,更要互相负责,以后真的希望你多到我们商贸银行去检查工作、指导工作。”

“既然你我是兄弟,我就不会跟你客气的。”彭力笑着说,“我们经常去各商业银行,往往被检查单位总是谦虚地说:欢迎银监局领导检查指导工作,我们就会马上客气道:我们是来参观、学习的。其实,该检查还是检查,该指导还是指导——你我之间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

“对对,工作是工作,私下里大家还是应该多谈个人感情。”胡广生说着,瞌睡就上来了。

兰霞看着胡广生的样子,不无怜惜地说:“你真的是老了,坐着打瞌睡,躺下又睡不着,精力不济了,真的该退休了。”

胡广生一听“退休”两个字,就又精神了起来:“退就退呗,连我老妹子都嫌我老了,我干什么都没有劲头儿了。”

几个人笑了起来。

送走兰霞、胡广生和彭力,杜念基心情格外好,一个人走到大街上散步。

诚信大酒店位于市中心,毗邻市政府广场。明亮的路灯把广场照射得像白天一样,周边楼宇上伫立的霓虹灯五颜六色,大放异彩。此时正是市民们饭后休闲散步的时候,广场上人流熙攘,非常热闹。有夫妻二人牵着孩子的手游玩的,有老两口互相搀扶着散步的,也有正在恋爱的年轻人在卿卿我我。

杜念基一个人东瞅瞅,西望望,双手插在裤兜里,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心里想着,如果这时在家里,也会同妻子和孩子一起这样散着步,享受着平常人的悠闲和快乐,那真是一种简单而幸福的生活。现在可好,一个人离家在外,吃尽苦头,连家里人也跟着一起操心受罪。家人不得团聚,生活全被打乱,这是何苦来的呢?就像刚才兰霞挖苦胡广生时说的话一样,男人们就是太看重脑袋上的那顶乌纱帽了,为了生计,为了不断地向上爬,总是要抛弃太多太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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