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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论交往

“量力而行”是苏格拉底最喜欢的,也是他经常重复的、一句内涵丰富的话。应当将自己的愿望引向那些最容易得到,并且与自己的能力最接近的东西。确实,假如我们不去和千百个与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并且是我们不能缺少的人融洽相处,却一心要高攀我们的交往能力达不到的一两个人,或者异想天开地追求那些我们无法得到的东西,这不是一种愚蠢的任性吗?

一个人应善于获得世间少有的甘霖般的友谊,并能将它一直保持下去。如饥似渴地去寻求志趣相投的朋友,十分积极地投入这种交往,这样便能给和与你交往的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对一般的泛泛之交,你应有点疏远冷漠,因为你的言谈举止如果不能像张满的风帆充分展开就会不自然。

你应该和多层面性格的人交往。因为,这种人既能张也能弛,既能上也能下;不管命运把他摆在哪里,他都能随遇而安。他能同邻里聊他的房子,他的行猎情况,乃至他和别人的纠纷;也能兴致勃勃地和一个木匠或花儿匠谈天;他们能让最末等的仆役感到可亲、可近,还能以适合下人的方式与他们谈话。

你不应该像别人琢磨如何使自己的思想显得空灵和高深,而应努力使自己的思想接近浅显,拔高和夸大是有害的。

斯巴达勇士在战争中用柔和悠扬的笛声来缓解和节制他们的鲁莽和狂暴,而其他民族惯用尖厉响亮的呐喊过分鼓动和激发士兵的勇气。同样,与此观点相反的是,在运用我们的思想时,我们更需要的是踏实、沉稳,而不是奔放、昂扬;更需要冷静和安祥,而不是热情和激动。在不懂的人中间充内行,说话像煞有介事,是十足的愚蠢。应当把自己降到周围人的水准,有时不妨装不懂,收起你的雄辩和精深,在一般的交际中,保留思想的条理性就够了。另外还要使自己平易通俗,假如你周围的人喜欢这样。

与人交谈时聊什么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谈话要轻松。不故作深奥而总是意趣盎然、优雅得体;充满了成熟而坚实的判断,揉和着善意、坦率、轻松、友情。我们的思想并非只在讨论替代继承或王朝事务等重大话题时才表现出它的力和美,在私人交谈中同样能表现。

伊波马居斯就曾说,他仅仅根据一个人在街上行走的步态,便能看出此人是否是名好角斗士。如果一时兴起,谈话涉及到学说,那也无不可。不过此时学说本身也一反通常的威严、不容置辩和令人厌烦的面貌,而变得温和谦恭了。谈论学术于我们只不过是一种度时的方式,因为,学说不管多么有用,多么受欢迎,在必要时仍可抛开它,可以没有学说而办我们的事。禀赋良好,并在与人的交际中得到磨炼的,灵动自然而然会使人愉快。艺术不是别的,正是这类心灵表现的归纳和汇集。

与美丽而正派的女子交往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因为,我们也有一双行家的慧眼。”虽说和女人交往时精神上的享受不及在第一种交往中那样强烈,但是感官的享受——在这种交往中感官参与得更多——使它几乎和第一种一样令人愉悦,尽管二者无法等同。不过和女人交往时我们必须存有戒备,尤其那些受身体冲动影响的人更应如此。据诗人们说,这种冲动会发生在那些放任自流、不善约束、不善判断的人身上。

将全部的思想倾注于男欢女爱之上,以无所顾忌的激情投身于其中,这实在是一种荒唐之举。但另一方面,如果缺乏爱情和意愿,只是逢场作戏,迫于年龄和习俗的要求,扮演一次大家都演过的角色,除了空口白话,不投入自己的感情,这样做虽然确实安全保险,却是一种懦夫行径。犹如一个人因害怕危险而放弃自己的荣誉、利益或欢乐,可以肯定,奉行此种做法的人,绝不能希望从中得到任何使一个高尚的心灵感动和满足的结果。你想实实在在享受的东西,应该是你真心实意渴望的东西。命运可能不公正地恩宠一些女人的外表,这是常有的事。没有一个女人——即使她长得很丑——不想讨人喜欢的;没有一个女人不显示她的长处,或是她的年轻,或是她的笑靥,或是她的身姿;因为无一长处的丑女正如无一缺点的美女,是不存在的。

动物的爱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么粗俗、低下。我们看到,想象和欲望如何使动物兴奋,如何在肉体之先刺激它们。我们看到,不管是雄性还是雌性的动物,都会在群体中挑选自己喜欢的对象,而且它们之间能保持长期的恩爱。那些因年老而体力不济的动物,还能因爱情而浑身颤动或发出嘶鸣。我们见过动物在交配前充满希望和热情,当肉体完成其职能后,甜蜜的回味仍使它们无比欢愉。我们还见过有些动物交配后骄傲地昂首阔步,或发出快乐和得意的鸣叫,仿佛在说它们疲乏了,也心满意足了。若只是为了释放肉体的本能需要,又何需如此费尽心机去烦劳他人。所以爱情不是为饥不择食的饿汉们准备的食品。

如果心灵的美与肉体的美二者必须舍其一,那么最好舍弃前者。心灵可以在更重大的事情上派上用场,而在爱情这件与视觉和触觉特别有关的事上,没有美好的心灵还可以有所为,没有美好的肉体却绝对不行。所以娇好的容貌实在是女子的优势,她们的美是那么独特,以至我们男人的美虽然要求另一些特征,且只有与她们的美有了共同之处才算美到极致。

第三种交往是与书本的交往,与书本的交往,要可靠得多,并更多地取决于我们自己。这种交往也许没有前面两种的诸多优点,但稳定和方便却是它独有的长处。与书本的交往伴随着我们的一生,并处处给我们以帮助,它在我们孤独时给我们以安慰。它解除我们的闲愁和烦闷,并随时帮我们摆脱令人生厌的伙伴。它能磨钝疼痛的芒刺,如果这疼痛不是达到极点和压倒一切的话。为了排谴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惟一的办法是求助于书籍,书很快将我们吸引过去,帮我们躲开了那个念头。然而书籍毫不因为我们只在得不到其他更实在、更鲜活、更自然的享受时才去找它们而气恼,它们总是以始终如一的可亲面容接待我们。

事实上,我们使用书本几乎并不比那些不知书为何物的人更多。我们享受书,犹如守财奴享受他的财宝,因为我们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乐意,随时可以享受,这种拥有权使我们的心感到惬意满足。总之,它是我们人生旅途中最好的食粮。

倘若有人说,把文学艺术仅仅当作一种玩物和消谴,是对缪斯的亵渎,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娱乐、游戏和消谴是多么有意思!

读书有诸多好处,只要善于选择书籍,但是不花力气就没有收获。读书的乐趣一如其他乐趣一样,并不是绝对的、纯粹的,也会带来麻烦,而且很严重。读书时头脑在工作,身体却静止不动,从而衰弱、萎顿。因而从身体的健康来考虑,对老年人来说,过分沉湎于书本是最有害健康,最需要避免的事。

以上便是三种个人交往,至于因职责的需要而进行的社会交往,这里就不谈了。

赏析

人生在世,必少不了与人交往,因而选择交往对象便成了一门很有艺术的学问。是交那种平日里哥们义气挂嘴上的酒肉朋友还是结交志趣相投的友人?答案毫无疑问,智者都选择后者,因为只有同道中人才可能相互提携、帮助。这亦是蒙田的主张。

在与女性的交往上,蒙田提出应当与美丽而正派的女性交往,同时亦奉劝世人,万不可将全部的思想都倾注于男欢女爱上。此外,蒙田提出的另一种交往便是与书为伴。人之所获皆源于书本和生活本身,但是读书也须体脑结合,如此才能达到最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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