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国，每年九月十五是赏秋节。赏秋节的夜晚，满城花灯，而年轻男女便在此日定下姻缘，携手一生。
夜幕笼罩，月色皎洁，加以繁星点缀，照亮了这漆黑的夜空。城中灯火斑驳陆离，四处挂起了各色彩灯，迷了游人的双眼。
街上游人来来往往，但都戴着一副面具。据说两人若是有缘，即便相隔着一副面具，也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情愫。
望月朽站在城中最繁华的六合街中，轻轻摇曳着手中的折扇。和许多人一样，他也戴上了一副银质面具，面具上还镶嵌着几颗月白色，更显得洁雅无双。
他走到河岸，河上画舫划到岸边，轻触了岸边那艳丽的秋棠花。盏盏河灯顺水漂流，如天上星辰般明亮，照耀了河岸两旁，如银河一般璀璨。
望月朽没有带晴幽出来，而是让他收拾霏扇阁中的书卷。回想了一下晴幽当时仿佛被五雷轰顶的表情，不由得噗嗤一笑，心情愉快得很！
街上的人大多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在风国，尽管高官贵族对婚姻大事依旧是奉父母之命，听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但是在平民百姓间却可以自由婚配，这让不少有情人得以终成眷属。
望月朽漫无目的地走着，看了看四周将他视若无睹的行人，不禁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果然，戴了面具的确是不会太引人注目……
渐渐地，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外的一处山坡。在这山坡上盛开着满山遍野的秋海棠，映入眼帘的皆是这紫红色的花朵，一望无际。风清月皎，花儿随风舞动。那娇艳的花儿流露着倾世的美感。地上的花瓣被清风吹起，在空中旋舞一番，再轻盈地洒落于地上。
他蹲下身子，伸手抚摸着秋海棠那饱满的花朵，淡淡道:＂跟了我那么久，也该现身了吧？＂
夜色弥漫，一黑色身影出现在这片姹紫嫣红之中，显得诡异妖冶。
＂足下跟了我这么久，够了吧……＂望月朽背对着黑衣男子，静静地抚摸着眼前的花儿，声音中尽是冰冷。
＂请阁主勿要动怒，在下慕玄，想与阁主做一个交易。＂慕玄慢慢走近。
望月朽紧握袖中折扇，＂什么交易？＂他莫名感觉到一丝压迫感，转身，怔住了。
慕玄一袭黑袍长身玉立于这片紫红色的花儿之中，平添了几分妖冶。黑色长袍以金丝滚边，华贵精美，绣工精致。望月朽定定一看，这衣服上绣的竟然是龙纹！望月朽打量着他，若慕玄是凡人，那么普天之下有谁可以用龙纹呢？难道他是王族吗？而且黑色是尊贵之色，非寻常百姓可以用的起！
慕玄脸上也戴着一副面具，黑色金属质地的面具遮住了他半张脸，多了几分神秘。而那深邃的目光，傲气凌人的气场是怎么也无法遮盖的。
慕玄拱手道：＂在下想与阁主交换一样东西。＂
望月朽双目澄明，轻轻一笑，似乎是自嘲道:＂你连我阁主的身份也知道了啊，估计我有多少分量你也摸清楚了吧？＂
慕玄浅笑道:＂不敢，在下只是略微知道了些罢了。＂即便是这漫山遍野的娇艳花儿也不及他一分妖冶，不及他一分撩人心弦。
＂对于霏扇阁，你知道多少？＂望月朽握紧袖中的折扇。
＂阁主是要杀人灭口吗？＂慕玄笑道。
望月朽摇了摇头，＂要是我想杀了你，在你跟踪我时我就已经动手了。＂
＂那在下直说了，霏扇阁表面上卖着寻常的文房四宝，但是霏扇阁中的珍宝说是富可敌国也是不为过的。＂慕玄双目中露出了一丝傲气，＂而且，霏扇阁一直在为仙界办事，收集六界各界讯息，也可以说是仙界监控六界的手段之一。＂他不紧不慢地道出霏扇阁最初设在人界的目的。
望月朽双手一滞，面具下的脸露出了一丝诧异与惊慌。
＂而且，在下还知道阁主的一个惊天秘密呢。＂慕玄双目含笑，似是讥讽。
望月朽怔住了，一窒，背后冷汗涔涔，渗出衣衫。
＂阁主可知道仙界奇才夕雨凌？＂慕玄眼底似乎是嘲笑，也似乎是天下之事尽掌握于手中的那种自信与傲气。
望月朽呆站着，拳头紧握。
慕玄淡淡道:＂可六界的人都不知道霏扇阁阁主与仙界奇才夕雨凌是同一个人吧？＂他不紧不慢淡淡道出了这个足以让夕雨凌背负上欺师蒙蔽师门、勾结妖道的罪行。霏扇阁中的人手几乎全是妖，除了晴幽是灵兽之外。即便其他的妖物不做恶，但是也是不为仙道所包容的。
夕雨凌的双目中全是慌乱与震惊，胃部好似有有一团火灼烧着。她很想抹杀眼前这个可憎的人，但是师父曾说过她生来戾气重，一定要努力克制杀心，否则就会为祸六界，倒是师父也是不可能护得住她的。她稳了稳心神，将那股杀意压抑下去。
二人不语，一直对立着，站在这漫山花海之中，夜空的繁星已成为陪衬，漫山艳丽的花儿也只是背景，唯有二人才是立于天地之间那惊艳而又脱俗清尘的身影。一黑一白，宽大的袍子随风翻飞，带着掺杂于风中的花瓣咧咧飞舞。就算是那如练碧华也不及此番一分。
＂你不怕我杀了你？＂夕雨凌抬眸，她辛辛苦苦掩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竟然被一个凡人一语道破！
＂哦？阁主你是承认你便是夕雨凌了吗？＂慕玄伸手，接过一片在空中飘摇的花瓣。
夕雨凌不语。
＂哦？是承认了吧……夕、姑、娘？＂慕玄走到她身旁一字一顿地道出，闻到了那股兰香与檀香混合的幽暗香味。他不解，这原本互相冲突的香味为什么在她身上却如此芳香？
夕雨凌紧紧握着折扇，双手青筋凸显，似乎是要把扇子折断。
慕玄笑了笑，＂在下想要一物，望阁主慷慨解囊。＂
夕雨凌垂眸道:＂你想要什么？＂
慕玄拱手道:＂三日后，在下登门拜访。＂
夕雨凌现在很想把眼前这个人抹杀，但师门禁律不可违，反正来日方长，寻了个时间让他封口就是了。
＂怎么样，阁主是否愿意答应在下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慕玄负手而立于花海之中，如此妖冶！
夕雨凌伸手扶额，＂答应你就是了，不过，封口！＂慕玄的要求她霏扇阁应该给的起吧……
慕玄拱手道:＂当然。＂
夕雨凌摆了摆手，＂那么我先告辞。＂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
＂阁主留步。＂
正当她欲转身离开时，慕玄叫住了她，＂今天是赏秋节，不如阁主陪在下逛逛吧。＂
＂我……＂她正想拒绝，但一看到慕玄那带着讥笑看着她，再想想自己的秘密，咳，算了，她这回算是认命吧……
＂如何？＂
夕雨凌咬了咬牙，＂我……我没意见。＂
慕玄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就走吧！＂说罢便拉着她走出那片秋海棠花海。
＂那……那个……＂
慕玄回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刚想说他们两个现在都是＂男人＂啊！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
紫红色的秋海棠在夜空下绽放，与天上那璀璨的星辰相映，在漆黑的夜中平添几分暖意。
她一路被慕玄拉着走，引来不少路人指指点点。
＂诶！那两个男子是断袖吗？＂夕雨凌听到后只觉得冷汗涔涔。
＂世风日下啊，那两个男子携手相行！＂夕雨凌有种想砍了慕玄那只手的冲动。
＂欸！这两个大男人怎么这样！＂夕雨凌看了看身上的男装，怒火中烧。
＂那个穿白衣服的有点像幽玉公子啊！＂夕雨凌立刻甩开慕玄的手，一路狂奔！当慕玄回过神时，人呢……
她一路狂奔到河岸边，扶着一棵柳树喘气……该死的慕玄……
慕玄拍了拍她的肩，＂喂！＂
她回头，立即跳出一丈开外，＂你怎么这么快！＂她疑惑不解，她刚才跑了那么久，而慕玄连气也不喘就追上她了，这什么速度啊……
慕玄一阵鄙夷，＂跟我来。＂
＂不……不了，你看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家休息了吧？＂
慕玄淡淡地看着她，散发着令人臣服的威严。
＂好好……好……随你便是了……＂夕雨凌认栽了…
她跟在慕玄拐个弯，步入市廛，市廛乃商铺聚集之地。而这个市廛一般是卖女子饰物衣裳之类的东西。
＂你带我来市廛做什么？＂夕雨凌看了看四周，来这的大多是女子。
慕玄不语，领着她进了一家成衣铺子，＂请问这里有女装吗？＂
夕雨凌一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嗓音道:＂你干什么！＂
慕玄拨开她的手，转过头，＂为了让别人不要以为我们我们有断袖之癖。＂
掌柜迎了上来，殷勤道:＂二位公子是要买衣裳吗？＂
慕玄甩出一两纹银，＂这里有女子装束吗？＂
＂有！当然有！＂掌柜看见白花花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请问是哪位要呢？＂
＂给她，要最好的。＂慕玄指了指夕雨凌。夕雨凌只得干笑两声……
掌柜一滞，看了看夕雨凌那一身男装，立刻晓得是什么意思了，＂好，二位稍等。＂转身去找衣裳。
夕雨凌看了看掌柜那带来点意味不明的眼神，转头问道:＂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慕玄摇了摇头，表明他也不明白。
良久，＂二位久等了。＂掌柜捧出一套蕊蝶花衣。
夕雨凌看了一眼那套蕊蝶花衣，摇了摇头。她从来就不喜欢色彩鲜艳的衣物。
慕玄摸了摸衣料的质地，笑道:＂好，就这件了。＂
夕雨凌一听，怒道:＂诶！我不喜欢这个！＂
慕玄淡淡道:＂换上。＂
夕雨凌摆手道:＂不要！＂
＂你确定？＂慕玄那带着威胁和讥笑的目光被夕雨凌尽收眼底，她立马换上了谄媚的笑，＂没没没，公子说如此，那我换就是了。＂夕雨凌捏了把冷汗，捧起那套衣裳，朝内室走去，心里暗暗问候慕玄他家所有祖先。
掌柜呼了一声，＂内掌柜的！替那位客人梳妆打扮一下！＂既然别人一出手就给了银子，他这掌柜也得好生对待这些出手大方的贵客啊。
＂哎！知道了！＂一中年妇女随着夕雨凌走进内室。
一盏茶后，那妇人掀起了纱帘，笑道:＂那位姑娘已经换好了，我也为那位姑娘梳妆了一番。＂她转头道:＂姑娘，请。＂
一个身着蕊蝶花衣的女子缓缓走来，脸上的面具已经卸去，露出一张姣美的容颜。长长的墨发梳成了同心髻，别上了一支孔雀祖母石钗，眼眉之间多了几分清雅，而那嫣红的口脂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可谓颠倒众生！
慕玄愣了愣，粲然一笑，＂阁主果真是端丽冠绝啊！＂他随手解下面具。
其他三人看见他的容貌后，不由一愣。他那不是冷，而是望之俨然。他那不是绝色，但是一顾倾城。不似仙人之清冷，不似妖魔之邪魅，举手投足之间静得优雅，动得从容。尽管傲气凌人，但也有着风采高雅。试问人世间何人能及他一分高雅？
＂二位真是天作之合啊！＂掌柜清醒过来，立即转头奉承。他这小小的店面来了这两个貌若天仙的人，若是好好巴结巴结，说不定日后铺子的生意也会是风生水起。
夕雨凌冷冷地瞪了一眼那掌柜，咬牙切齿道:＂你刚才说谁跟他是天作之合？＂
那这个被她瞪了一眼后，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不敢噤声。
慕玄走过来，给了那掌柜一两纹银，转头对夕雨凌说道：＂走吧。＂
夕雨凌拂袖而去，慕玄轻叹，＂跟我来吧。＂
二人走出市廛，往东城门走去。河上来来往往的画舫，街上川流不息的游人，热闹非凡。二人摘下面具后，更是引得路上游人争相回望。
＂我们是要去哪？＂夕雨凌抬头望了望天，应该亥时了吧……
慕玄指了指城楼，＂嗯，这里。＂说罢，二人已至城楼，慕玄拉着她登上城墙，立于瞭望台上。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夕雨凌双手撑着堞，俯瞰王都。
她这一看，才发现，人世的美。
以贯穿南北的六合街为中轴，一路延伸到王宫，两侧建筑以此左右对称分布，井然有序。节日的灯火将半边苍穹照得通亮，如日昼般光明！
她双目中尽是满城灯火的倒影，她不知如何用语言去形容这番震撼！晚风吹过，衣裳猎猎翻飞。她何曾知道，她脚下这片土地是如此辉煌壮观！
＂怎么样？这座城是不是辉煌至极？＂慕玄同样俯瞰这辉煌繁华的土地。
她没有说话，以前，师父教导她，人界乃欲望浑浊之地，人的贪念是永无止境的，是如此丑陋。她对人界的看法大概也是认为这是污浊之地，后来，她化为望月朽时，在人界四处游历，结识好友，她过的很开心，因为那时她可以执起一壶酒，对月畅酣。但是她在仙界学到的，还是不能释怀。而她现在看到的是一个辉煌的城都，而不是一个污浊的城都！
＂以前，师父常说人界乃贪欲污浊之地，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她叹了口气，眸子似有光芒在流转。
慕玄看了看脚下的土地，＂你师父会这样说，只是因为人有着太多的欲望，而这些欲望随时间逐渐变化，变得越发丑陋。＂他阖目，＂其实仙也是有欲望的，只不过比人少了些，底子里大抵还是一样的。＂
＂一样……吗……＂夕雨凌抬头，一束火光冲天而起，拖着一道长长的白光，下一刻，在黑夜中绽放出斑驳的光芒。
＂已经开始放烟火了。＂慕玄转过头。
夕雨凌从袖中幻化出两壶酒，＂给。＂扔了一壶给慕玄。
慕玄接住，闻了闻那馥郁的酒香，＂这……这是忘尘醉！＂
夕雨凌拔开盖子，酒香四溢，醉世忘尘，＂你也该知道我师兄白洛寒吧，他酿的忘尘醉，仙界一壶难求，我还记得北斗星君还特地求过他很久呢！最后也不过是得了一壶，他居然还喜滋滋地跑回九天上炫耀！可是师兄还有好几池咧！＂她抿了一口。
一束火光冲上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再一次在漆黑的夜中绽放，五彩斑斓。灿烂的色彩映在二人脸上，平添了几分暖色。
夕雨凌干脆坐在城墙上，双足腾空，沐着夜色，夜风围绕，衣裳猎猎翻飞，星辰璀璨，映着她那绝代风华。
慕玄静静地看着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拿起酒壶，轻碰了夕雨凌手上的白瓷壶，饮了一口。
夕雨凌莞尔，畅酣。
夜色很美，满天繁星，城中灯火慢慢熄灭，灯火阑珊。城墙上的二人，静静地看着远方的星辰，品着手中的美酿。那一刹，便是永恒，即便多年后，二人回想起这次相遇，依旧微笑。
酒，醉人。
夜，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