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夜里,谁才是真正的黑夜王者。
是这一行二十几人、正在河道拐弯处停留的黑衣仪教员,还是正从小树林里、身后不远处的山丘后面、更下坡一点的那堆乱石中,黑压压走出来的一排排,一群群,一片片的,黑衣抓捕员。
中级抓捕员没有惊慌,先是走上前蹲下去检查了一下原本蹲在地上,现在已经倒在岸边的几名手下,确实都是一箭穿喉,一根又细又短的弩箭。
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弩箭的末端,只露在脖子外一小截。
这一小截露在外面,上面依然沾满了鲜血。
它在告诉着这位中级仪教员:
我们不留活口。
环顾了四周一圈,数不清的黑衣人正走来。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有些惊慌但还勉强镇定的手下们,眼神中满是惋惜。
他知道今夜走不了了。
他只想在死前,将这一消息传出去。
暗幽山已经被围住的消息。
“小王大人啊,看来真是心里有数的,抓捕处的人,都用来围山了…”心里这般想着,这名中级抓捕员浑身一震,试图在最短时间内将自己的全部修为爆发出来,能够让山上的自己人感知到。
又是一声很轻很轻的细箭破空声。
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摸到了和其他手下一样,露在脖子外面的,一小截弩箭。
他绝望的倒下。
身为立滩境高阶的中级仪教员,却被这么无声无息的一箭射死,射箭之人,定是更加强大的破浪境!
死前最后意识里,是沉默着压上来的黑衣人将自己身后的手下屠杀一尽。
数不清的黑衣人中,有多少强者?
他就像是一根小小的火柴,正准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身后的同僚照亮一点点光,还未升温,就被一阵风吹冷。
……
……
这一夜,没有休息的人还很多。
毛涵坐着闭目养神,陈双几个人只能在毛涵面前正襟危坐,呼吸尽量均匀。
许久,屋外的侍者都进来给油灯加了两次油,终于等来了消息。
一名若卢狱看守匆匆赶来,正准备拜倒在屋外行礼,陈双就已经起身前去推开了门,让他进来。
这名若卢狱看守进来以后,不忘给在场的大人物们行礼,然后对着毛涵,低头说道:“没看着活人,也没找着死尸,在一处喝道拐弯的地方,发现了几滩血迹。”
毛涵轻轻挥挥手,看守行礼退下。
“大人…”陈双迫不及待的问道。
毛涵再摆摆手,轻轻揉了揉眉头淡淡说道:“原来,抓捕处的人,都在山腰等着呢。王艋想得明白,“放水”行动,一在人,而在物,他两头都要防着太麻烦,干脆就把暗幽山给封了,咱们出不去,他自然就人也到了,物也到了。”
“咱们可以联系山外的人。”陈双出了个主意。
“山外?”毛涵微微蹙没,“山外边,能喊得上的人,就那么几处…司狱,上林狱,抓捕处,刑行处…监安处,哪儿咱们能叫人啊。”
“大人,上林狱不是马上就成咱们的了吗?”陈双笑着说道,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上林狱狱长。
毛涵随即笑了笑,说道:“对对对,我的狱长大人,上林狱能不能为我出分力,可就全看你的了。”
上林狱狱长立马向前两步,半跪行礼道:“请大人放心。”
毛涵很满意的点头笑道:“好,上林狱在山外的阻挠工作,可就全看你这个狱长了。”
他指了指身边的仪教官,沉声说道:“我不在乎死多少仪教员,死光了还可以重新招拢,你的工作,还要继续,我要确保,不能因为抓捕处把山封了,我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拥有对山外的控制力。”
仪教官一副无怨无悔的表情,低头行礼,大声应是。
顿了顿,上林狱狱长问道:“大人,上次公投过后,那些该死的人,是不是可以…”
毛涵沉吟了一阵,缓缓说道:“可以了…可以了,公投过后没有马上杀他们,是怕大家伙说我心急,说我心狠。现在嘛,全天下都在关注着那个放水,过了这么段时间了,秦尧那个东西早就死透了,我也该出面担当大任了。”
“你的那位副官大人,我希望他是第一个消失的人。”毛涵站起来,仿佛站起来就能拥有整个世界,语气中隐有傲气,“那些秦尧一派的人,他们是时候歇歇了,我们来帮帮他们。”
“大人,那剩下那几个中立的,还有其他几处几狱,是不是还像若卢狱一般对待…”陈双提醒道。
毛涵轻轻一笑,摆手说道:“不用,以前为了得到若卢狱,我们做得这般小心翼翼,那是因为那时候大家还相安无事,还有秦尧在上面镇着。”
“呵呵,现在嘛,大家都心知肚明,已经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了,何必再搞得那么费劲,还要派人去看住他一家子人。我正打算把囚禁若卢狱老人的那些看守全部调回来。”毛涵说道,“不用这么麻烦了,司狱,掖庭狱,刑行处,配役处,谁反对我们,直接杀了谁。至于监安处,这是个大家伙,先不忙。”
“反正监安处迟早得是大人的。”陈双顺势拍屁。
“全天下迟早都是我的。”毛涵嘴角微微上扬。
迟早的事,到底是迟的好,还是早的好。
……
……
谢越独自一人坐在办公的房间里,将窗门紧闭。
这一段时间他都是这么过的。
自从那次的公投过后。
他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他觉得这些前来找他的人人都是来杀他的。
谢越不怕死,他在和自己主官的无数次争吵当中,常常被狱长大人拿刀叫在脖子上,他都没有眨一次眼睛。
他只是有些黯然神伤。
公投之时,他眼中的痛苦之色,被典狱长看得清清楚楚。
毛涵副典狱长的威逼利诱,让他的主官大人动摇了,他在这些压力之下,也有些松动。
他这样痛苦的坚持,也没有想过会有典狱长对王艋说过的,“你们不能负了他的坚持和痛苦”。
秦尧典狱长在他眼里是个好典狱长,将暗幽山管理得好,将天下都管理得好,自身又是他难以企及的乘风境至强者,很服。
他很清楚典狱长本人对于这一派的至关重要性,所以他心里是非常非常反对典狱长大人上到云层去。
王艋大人能够平安无事那是吉人天相,典狱长大人…同样吉人自有,但不是谁都这么幸运。
这也是他在公投的时候,偶尔看向首座上的典狱长大人,所痛苦的一部分。
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抬头看看顶上的云层,哪里有典狱长大人的一丝气息。
典狱长大人不在了,谁还能管得住毛涵?
他在等着,等着毛涵大人的审判到来,等着主官大人的刀真的到来。
他不想看到杀死自己的人,所以紧闭门窗。
他更愿意的,是突然窗户上破开了两个洞,两个洞平排着,相隔一寸左右。
下一刻,自己的双眼被刺中,接着被深入脑袋里。
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死亡。
……
……
上林狱所在。
有一栋独立的二楼小宅。
谢越就住在这里,从那次的全狱公投过后,谢越深入简出,常常把自己一关在房间里就是整天。
对于这个二楼小宅的繁杂事务,谢越一点没上心,也不用他上心。
是些什么人在打理着这栋小宅,是些什么人在服饰着他这位副狱长大人,他都不管。
当晚,上林狱狱长来过一次,见二楼那间房屋里面亮着灯,但是窗门紧闭,就打消了最后一点对自己这位副官的仁慈,拂袖而去,给身边的心腹留下一句话,“给我把这里的人全换了,随时等着我的命令,要他死,他就走不了。”
手下纷纷行礼目送大人远去。
靠近低着头商量了一会儿,几名狱长大人的心腹做出了决定,在上林狱的看守里面,找三个人来守着。
三个破浪境,若干立滩境高阶。
身为一处副官,谢越的一声身后破浪境修为不容小觑。
谨慎行事,让三个破浪境强者扮演副狱长大人平日里的服饰人员。
见自己的服饰人员竟然换成了少见的破浪境强者,谢越肯定会起疑心,但重要的不是谢越起不起疑心,而是他能不能逃走。
当谢越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些人包围,或许自己就会绝望的放弃抵抗,让他们少些事。
而事实上,谢越并没有发现周围的人变了换了,他却真的放弃了抵抗。
……
这日,谢越出奇的开了窗,难道是预见了今晚自己的不幸遭遇,想要再最后看看阳光。
一个午睡睡成现在,夕阳真是无限的美好。
他注意到楼下庭院,有一个侍者正在打扫着葡萄架下的枯枝落叶,步子很轻,扫帚回扫的幅度也很轻。
他起初以为是侍者知道自己刚才在午睡,见自己房间的窗户久久没有打开,也许还未睡醒,所以轻手轻脚,怕打扰到。
但是,他只是轻轻的半开了窗户,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这几乎没有响动的声音,却让葡萄架下的那名侍者微微一停顿,然后四下看了看,像是在找葡萄架下哪里还有没被扫到的枯叶,极不易察觉的往二楼窗户的方向瞄了一眼。
这若无其事的一眼,和谢越对视。
侍者的目光一闪而开。
谢越却久久的看着这名侍者。
有脚步声响起。
庭院里又出现了一名侍者。
庭院里接着出现了好几个侍者。
沉默良久,一声轻叹,谢越的嘴角扬起了长长的苦笑。
又抬头看着美丽的夕阳,谢越将半开的窗户完全推开,似是在迎接什么。
被远处那个山头挡住了小半张脸的太阳,在给谢越最后的微笑。
他觉得这个微笑好美。
这世上不可能有比这个更美的微笑了。
贪婪的再多看了两眼夕阳,谢越柔和的眼神渐渐凌厉,居高临下的环顾了一圈庭院里的数人,嘴里淡淡的说道:“我确实是没打算活了,但不代表我还打算让你们也活。”
他的右手往床头的方向一招,挂在床边的剑“唰”的一声飞过来被谢越抓在手中。
楼下的人都没想到谢越心态的突然转变,急急扔掉了手中乱七八糟的什么扫帚之类的东西,变戏法一般招出了自己的武器。
谢越已经一手撑在窗沿上,就要跳下去在临死前痛快的战一场的时候,二楼小宅的门口处,竟然传来了真的扫地声。
同样一身侍者打扮,一个女子走过来。
庭院中的上林狱看守们,都互相疑惑的看了看对方。
好像这一次的行动中,狱长大人没有安排女看守过来啊?
女侍者缓缓走来,慢慢的抬头看了一眼谢越。
谢越撑住窗沿的左手险些一颤整个人摔下去。
他快速的看了一眼还在努力扬起脑袋给今天的世间以最后微笑的太阳。
谢越突然觉得,夕阳并不是世界上最美的微笑。
那名女侍者的微笑才是。
……
……
装作有些错愕的,女子发现庭院里的众人都拿着武器,二楼的谢越也一手持剑。
随即,发现自己演得不是很像,女子轻轻的掩嘴笑了一下,拨开了后背处的衣摆,露出了别在腰间的物件。
这一笑不得了,看得谢越心神不宁。
不过下一刻,他又有些心绪混乱。
女子一手一把菜刀。
这幅画面简直太美了,谢越有些不敢看了。
领头的看守被这样一位手持菜刀笑容干净甜美的女子震慑住,向前一挥手,所有立滩境看守齐齐冲了上去。
谢越惊呼道:“小心——”
尾音还在庭院上空盘旋,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女子看似略显臃肿的身姿,异常轻盈灵巧的躲开了每一个看守的攻击,然后不停脚步,继续向前,只是反手很随意的挥出去一刀。
然后她来到了领头的看守面前。
身后是一具具不再动弹的尸体。
之前,她和看守之间的距离还有几步远,这几步之间,隔着这些碍事的立滩境。
女子想要来到这个最强大的看守面前杀他,所以她就走了过来。
这些死掉的人都没有挡住。
一刀一个。
看得谢越一下子热血沸腾。
畅快的吼了一嗓子,利索的翻身跳了下来,喊道,“那个家伙交给我!”
女子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何必这时候逞能。”
说完,两把菜刀飞快的挥舞起来,想着面前这个看守就是一次次的重砸下去。
看守被这凶猛的攻势彻底吓到了,只能狼狈的被动抵挡。
手中剑横在面前,力量上的差距让他不得不伸出左手,用老茧最后的掌根部抵住剑身,双手同时用力抵挡。
女子冷笑一声,双手高高抬起,加上一股力道再次砸下。
看守一声闷哼。
自己的剑,被女子的菜刀砍进了自己的手里。
女子大喝一声,双手再次抬起,再次落下。
看守一声声嘶力竭的痛嚎。
他的左手,掌根和手腕的链接处,活活被自己的剑削掉了一块。
右手也被这巨大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发痛,再握不稳手中剑,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但这一声,怎么也比不上左手那块血糊糊的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
他很痛,这可是被削掉了一块骨肉。
有什么痛能和这个相比。
正和谢越激战的另一名破浪境看守,听到了头儿的这一生惨叫,顾不得其他,抬手挡开了谢越的一剑,急急退后两步,和头儿背靠着。
“头儿!你怎么了!”
领头的颤颤巍巍的抬起了左手,说道:“你看看吧,你看看吧。”
他看到头儿的那只左手,恼怒的喊道:“还有个人呢!还有个人去哪儿了!我们俩都打成这样了,他还不来帮忙!”
女子淡淡一笑,说道:“他已经在下面等你们了!”
“什么!”这名看守没听清。
下一刻,谢越的剑刺进了他的脖子里。
他扭过来头看头儿的伤势,头却再也扭不会来了。
谢越盯着他的眼睛,因为脖子被剑卡住,这名看守只能努力转回眼睛看。
“她说,你们可以下去找他了。”谢越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丝笑容。
领头的看守反应快,没有被从同僚脖子里窜出来的剑刺中。
看着被谢越的剑吊住的同僚,又想到不会再出现的藏在暗处的那位同僚,领头的看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重重跪在了地上,问道:“大人,能绕我一命吗?”
谢越抽出了剑,任由这名看守的尸体摔在地上,走到他面前,“不能。”
看守点点头,竟然略显轻松的舒了口气。
他知道,如果谢越大人让他活下来,那么有人会让他不好活。
颤抖的右手捡起了剑,朝着自己的脖子轻轻一挥。
“真是果断。”刘雨从庭院围墙的一处翻过来,向女子走过来。
“你怎么这么慢。”女子埋怨道。
“我这不是搜了搜那个死人的身嘛,第一次暗幽山,见着什么都算涨见识啊。”刘雨笑了笑。
谢越恭敬的对着二位行礼,说道:“二位高人…多谢救命之恩,我都已经不打算抵抗了的。”
刘雨说道:“你是王艋大人很看重的人,自然不能让你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王艋大人!”谢越一听,一下子来了精神,心中那即将泯灭的信念又重新燃烧起来。
“小王大人!”谢越重复了一遍,“是小王大人派你们来的?”
“是的,小王大人。”刘雨认真的说道。
女子噗呲一下笑出来,一边将菜刀重新别到腰间,一边说道:“你也跟着他们叫,别扭。”
谢越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问道:“二位高人,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们…二位这么厉害,不应该是无名之辈才是。特别是女高人,你刚才也几刀,刀刀杀人,真是太厉害了!”
女子摆摆手不想多说。
刘雨呵呵一笑,说道:“小王大人厉害吧,她可是小王大人的大姐,当然是厉害得没边啊!”
“好了别废话了,我们还得赶路。”女子停住,对谢越说道,“接下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俩只负责为你扫清你这小宅子。”
谢越再次郑重行礼。
“好了好了,去找小王大人吧。”刘雨笑道,“现在起,大家伙就正式是小王大人一派的人了,定得同心协力啊!”
“同心协力!”谢越再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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