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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情中自有痴儿女,几家欢喜几家愁4

定情

对于他此番告白,我有一瞬间呆滞,清醒后连忙自他怀中抬头,指尖轻点住他的唇,软声道,“我不要你发此般毒誓,即便他日你背弃我,我亦只愿你能活得更快活些,而非如此。”继隆闻言脸色甚暖,顺势抓住我的手,轻吻我的手背,后又将我的头慢慢按向他的胸口,行动间亲昵尽显无遗,末了,他低叹,“灵儿,你总是如此善良。”此时气氛,让我倍觉甜蜜,双手亦不自觉地回抱住他。如此良久,我们亦只是相拥静默,享受着此刻之幸福。半晌后,耳旁传来继隆略带笑意的声音,“灵儿,你有个特点,但凡你生我气时,便会唤我李大哥。”我一思绪似乎确是如此,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他怀里愈发深了些。“我原本一直期待你今日之礼物,好容易坚持完今日,岂料晚膳一过,你竟怒气冲冲地跑了,我可是一路紧追,脚步一刻也不敢放慢,生怕你会一气之下离开东京城。”“可是我并未提前告诉你,你怎地知晓今日我会送礼物与你?”我压下羞意,自他怀中仰起脸,疑惑地望住他。“云淡风清那四个丫头,一早便透了口风,说灵儿你连日来通宵达旦地为我赶制礼物呢。你可不知因为此,我欢喜了许久。”他低下头,发丝轻垂,与我的青丝相接,深情的眸子专注地盯住我,指尖刷过我的鼻头,跟住吻上我的额头道,“我的礼物呢?你可还会与我?”“你随我来。”我拉住他,抿嘴一笑。

“偌,这便是一早与你备好的端午礼物。”我自梳妆台上取过碧色荷包递与他。“原来如此,看来你今日之怒起因是我身上配饰,你以为这个水蓝色荷包是我收的某位女子的。”他先是拿住荷包轻抚,跟住轻笑道。“不是吗,我虽对女红不了解,但这荷包的做工和质地我可还识得,做工很精致,质地亦不俗,必是出自女子之手。”我听出他语间戏谑,却仍是忍不住又生醋意,不自觉地鼓起腮帮。他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了,“这荷包确实是出自女子不假。”“人家如此生气,你居然还敢笑着承认。看,被我猜中了吧。你既已收了其他女子之物,便不该招惹我。你去找送你荷包的女子吧,我的绣得不好,还是不碍你的眼了。”他此时的笑容让我隐生不忿,于是快手一伸,抢过荷包,转身欲走,尚未抬脚,身后一个温暖身躯贴上我的后背,我整个人被一双手用力地环住,继隆淡幽的气息将我包围,他语中透出急切,“灵儿,方才都是我的错,不该逗你。你且耐心地听我说明白,水蓝色荷包是我小妹送我的。”

我一听傻眼了,白白地吃了这干醋,如此该如何下台才好,正觉不好意思,他微一使力,将我调转过来面向他,又从我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荷包,“你这荷包绣得委实不错,正反两面皆具深意,正面是紫后,反面是我的名字,我很中意。”“真的吗?你莫要哄我,我绣的可比丝草她们差远了。你平日里莫要带,免得其他人见了笑话。”“既是你送我的,我当然得日日贴身带着。我可不理会其他人说什么,我只管自己中意便好,旁人可不敢多说一个字或多看一眼。”他说这话的神情异常认真,我却觉得十分好笑,便哈哈笑了起来,他初时一愣,后亦笑着将我搂入怀中。

“郡主,您可是有何开心之事?婢子瞧您这一整日都眉开眼笑呢,与昨日那愁云惨雾之颜可是有天渊之别呢。”刚为今日最后一个病人探完脉,千儿与丝草攸地齐溜溜地来到我面前,揶揄道。“你们俩个鬼丫头,净会打趣我。云淡风情那四个丫头今日一早见我便笑开了花,你们几个又时不时地聚在一块窃窃私语,肯定早已知晓原由了。此前你俩告密云淡风清,说我打算绣荷包送与继隆,这事我尚未与你俩算帐呢,你俩现下居然还敢打趣我。哼,我不理你们了。”我故作生气地别过脸,丝草心思单纯,立时急坏了,赶忙转到我面前拼命讨饶,“郡主,我们并非故意为之,对不起,郡主,婢子下次不敢了,求您原谅我们吧。”呵呵呵呵,我与千儿同时露馅,笑出声来,千儿一边笑一边拉过丝草,宽慰她,“郡主与我们闹着玩儿呢,你切莫当真!”“医庐里可是发生了什么趣事,难得你们几个笑得这么开怀!”郭杨人未至声先至,跟着便见继隆与郭杨同步踏进医庐。“继隆,郭大哥,你们来了。我们刚刚在说些女子间的私密话,不便相告呢。”我止住笑,眼睛迎向继隆,娇声应道。“医庐之事已经处理完了吗?”他看着我,语中尽显宠溺。“嗯,都处理好了,可以出门了。”我跳到他面前,甜笑以对。

关上医庐,我们一行人在御史街上慢慢走着,我身旁的千儿忽地扯住我的衣袖,与我附耳道,“郡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哦,我忘了告诉你们了,继隆昨天说有一家酱猪手不错,今日带我们去尝尝呢。”“郡主,您看,李将军腰间挂着的是您绣的荷包呢!”丝草亦一脸兴奋地凑了过来,快速指向李继隆,小声地道。我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没想到继隆真的说到做到,果真将荷包随身携带,我心中立时泛起一丝甜蜜,眼睛亦不自觉地望向继隆,是时他亦正瞅着我,我俩相视一笑。也许,这便是难得有情人了吧!我心下感慨。“灵儿姑娘,前面便是了!”郭杨左手指着左前方一家挂着京城第一楼招牌的店子道。我瞅了瞅第一楼,又扫了扫周遭环境,生出一丝熟悉,我好似曾经来过此处。“李将军,郭副将,灵儿妹妹,真巧啊!你们也来第一楼用膳?”左侧先是传来一个耳熟如黄莺般的声音,跟住头戴玉步摇,身着玉霓裳的楚依诺翩翩入了我的视线,不管何时,她的出场皆是这般得体与美丽,顷刻间,心间那丝甜蜜感尽失,我整个人被自卑笼罩,失落不已。

“是啊!上次之事我正欲多谢你呢。拣日不如撞日,不如你与丽影亦与我们一道吧!”继隆丝毫未察觉我的异样,贴心提议。这顿晚膳我食得很是别扭,虽说继隆昨日那番告白,言词恳切,而且他发誓只钟情我一人,可眼瞅着他俩此般郎才女貌,我心中仍是醋意难免。为免惹出事端,我决意奉行缄默。可是偏偏会有好事之人整出你不犯人,人偏来犯你之事。

“李将军,我瞧您腰间这荷包绣得十分独特,就不知是出自哪位之手,我想好生会会她,与她说讨教一番。”用完膳,坐于楚依诺右侧,相貌亦十分亮丽的丽影突然出声道。这个丽影此时提荷包,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我反正也猜不出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不发一言,仅是定定地瞧着她,任她出招。“我这荷包确实别具深意。不过,丽影姑娘,我很好奇你为何会想向绣荷包之人讨教呢?”继隆显得饶有兴趣。那丽影一听,兰花指拉起丝绢掩住唇,笑得有些夸张,“李将军您有所不知,虽说我丽影能歌善舞,皆不在人下,但偏偏却在玉衣绾受尽众姐妹嘲笑,皆只因我绣工太差,未曾想,这世上竟还有人可与我媲美。是以我十分好奇,想会一会本尊。”“这个荷包甚合我意!以后我会日日贴身带着。”继隆神色不变,语气亦如平素。“瞧你这丫头,酒喝得上头了吧,怎地这般眼拙,李将军配带之物怎么可能会绣工差。李将军,你切莫见怪,想来丽影是刚刚饮了些酒,近日练舞又太过疲累,这里灯光暗淡未曾看仔细,且她又不善女红,想必是瞅着这荷包精致,心生嫉妒,随口胡诌了。我也觉得此物甚好。”楚依诺连忙圆场,且抬起食指作势点了点丽影的额头。“是呢,都怪小女子眼拙,玉衣绾近日宾客太多,每日练舞练得我都晕头了,而且酒后劲好像也上来了,李将军您可千万莫与小女子一般见识。”丽影乖巧地补救。“那丽影姑娘您可得注意好生歇息!”郭杨亦附上一句。跟住继隆与楚依诺又寒暄片刻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了。

日落时分,我们一行五人不知不觉行至州桥之上,丝草与千儿被桥上美景吸引,撇下我一溜烟儿地跑到桥头去欣赏汴河景色了,郭杨则杵在桥尾。新月初起,我与继隆走近州桥中段赏月,我心中不快仍未消散,仍觉沉闷,便自顾自望住天上新月发呆,继隆在一旁约摸也瞧出端倪,安慰我道,“灵儿,先前丽影之言,你莫放在心里,她那是妒忌你,我真真觉得你绣得比我娘还好。”“瞧你,老夫人若听见此话,该生我气了。”他这话于我十分受用,我立刻展露笑颜,“你既已接受我的荷包,又成日带着,已是非常重视我这送礼之人了,其他人之言语,我不会在意,更不会放在心上,你放心。”说完,我连连拍打了几下扶栏,恍然大悟,“啊,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个天下第一楼令我觉得熟悉了,玉衣绾便在那附近。”“是的。”话锋一转,李继隆默默地挨近我低声又道,“灵儿,你知道不,我最欣赏的便是你这明媚开朗的性子,仿似从来不会烦恼。”闻言,我轻轻一笑,转过身子,反手抓住扶栏,半仰头望住天空那半弯月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道,“现下我知道了。你看,这汴河明月可真美呢。”

汴河之上,月儿渐明,继隆侧身面向我,朝我缓缓伸手,抚了抚我被风吹拂的发丝,道,“金梁晓月乃东京城八景之一,灵儿,你可知其由来。”我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状,他轻了轻嗓子与我娓娓道来。“逢月明之夜,两岸夹歌楼,明月光相映。十五月正,登桥观月之人群,纷至沓来,熙熙攘攘。人们俯瞰河面,但见银波泛泛,皎月沉底,后世便有人称此景作金梁晓月。”末了,他又道,“待十五那日,我再带你来赏满月,让你亲自感受一番金梁晓月之美。”“好啊!”我满心雀跃地应道,转头一思,问,“那我们可不可上清风楼赏月啊,我觉得在清风楼之上亦可得见汴河景色,那赏月可能别具风味呢。”“你说去哪儿,我们便往哪儿。”继隆定定地注视着我,一口应允。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此时他眸中情意,令我的心愈发沉醉。

医庐一切渐入佳境,繁杂之事渐少,云淡风清四个丫头也被我送回了李府,如今医庐便只得我、千儿、丝草三人,此情景仿似回到了长沙城般。继隆倒是守信细心之人,十五那日一大早,他便让郭杨前来捎话,说是清风楼已一切准备妥当,让我们记住在酉时之前出内城。“好的。我们尽量早些去,许久不曾再去清风楼,甚是想念。”我允诺道。“郡主,那医庐可要提前关门?”“唯有如此了。”我点点头,“难道你不想再去清风楼吗,那儿可有美味佳肴,还有人可与你试试厨艺呢。”我对住千儿揶揄道。“婢子当然想去啊,可就怕扰了您与李将军风花雪月啊。”千儿俐落地回嘴,“你这鬼丫头!”我面上挂不住,作势要打她。“郭大哥救我!”千儿边跑边嚷地躲到郭杨身后,我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身对住一旁一直未出声的丝草问道,“丝草,你可愿与我们同往?”她垂下头,低声道,“郡主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我伸手拉住她,“你若不想,便可不去。”她一听,马上抬起头,嗓子提高肯定地道,“不碍事的,这么许久未回去,我倒真想回去瞧瞧。”我见她面色坦然,顿觉安心不少,丝草如今虽依旧寡言,然眼神却清澈了,想必已放下前事,“那晚上我们陪你回去瞧瞧。”丝草眸子微红连连点头。“千儿,迟些记得在门外挂免诊。”吩咐好千儿,我又对住郭杨道,“有劳郭大哥回去回复继隆一声,我们定会准时到。”

夕阳将至,我们三人赶在城门关上最后一刻出了城。随着暮色渐临,朱雀门外逐渐热闹起来,小贩吆喝声、人群嘈杂声混成一片,相形之下,医庐显得分外安静。一到城外,我反倒有些不适应了。“郡主,我好期待今夜之明月啊。”人群攒动间,我们三人手牵着手,千儿在我左侧大声嚷道。“我也是!”右侧的丝草随即附合。“不会吧?丝草你住在东京城,竟未观赏过金梁晓月?”我诧异地望住她,她拼命地点头。“没关系,反正我们皆是初次欣赏金梁晓月,今日可以大家一起看,更好呢。”千儿十分善解人意。

今日之清风楼相较我们初来那日,热闹许多。门外张灯结彩必不可免,且新添了花样,大门正中央立着一个偌大圆型拱门,拱门之上遍布各色花朵,拱门当中镶嵌一座石雕小兔子,分外应景。刚入清风楼,赵大哥便过来热情相迎,将我们引到那日之西厢房,房门一开,我有瞬间呆滞,楚依诺居然也在,李继隆还真是会带给我惊喜。“灵儿妹妹,一路行来,累了吧,快过来坐。”她笑厣如花,我亦回她礼貌一笑,便拉住千儿与丝草大步过去。厢房中除了继隆、郭杨外,还有当日医庐开张之时来的那位杨勋。“灵儿,这便是我大哥,你可还记得?”继隆起身拉过我,与我介绍杨勋道。“灵儿记得。杨大哥好!”我乖巧地与杨勋行礼。

“灵儿姑娘好记性!”杨勋亦起身回礼。“今日在下与依诺到外城办事,赶巧碰上了义弟,亦算是不请自来,扰了义弟与灵儿姑娘赏月,望灵儿姑娘莫怪。”怪不得郭杨当日那般夸赞杨勋,他不止礼数周全且平易近人,言辞间尽显君子风度。“无妨,赏月人多更热闹些。”我立即迎合,心里想着若只有他一人,没有楚依诺,便更好了。“灵儿,你坐在我身边,今日我让厨子弄了许多你爱吃的,等下可得多吃点。自打医庐开张,你便日益见瘦了。”继隆十分体贴地与我打点。“灵儿姑娘,你可真让我大可眼界呢。”杨勋手握茶杯,睁大双眼,打量我俩道。见我疑惑地望向他,又续道,“我这义弟素来淡漠,虽对女子不失温柔,但还从不曾这般殷情呢,东京城一众女子,若是见着今日这一幕,你可就成公敌了。”此话一出,我瞧继隆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想来是真的咯。“杨大哥,你别取笑灵儿了。”我心中欢喜,嘴上撒娇道。在座之人一听,皆笑了起来。

用完膳,见时辰尚早,我便与千儿、丝草溜了出来,独留其余四人在那儿聊着。“郡主,您可不知楚姑娘今日有多怪异。自打你进厢房,李将军拉住您开始,她的目光便牢牢地落在你们身上,眼神中尽是落寞。后来杨将军打趣你们,她笑得那模样可比黄莲还苦呢。您也别担心了,依我看来,胜负已分。今日之后,楚姑娘必定不会不识趣,铁定不会再与您争李将军了。”不知为何,听见千儿此番言语,我却高兴不起来,反倒觉得楚依诺可怜,错把真心付。“咦,怎么不往前走了?”千儿的疑惑声打断了我,我扫向四周,见到一片红灯笼,原来是到了玲珑香了,于是我忙以手势比了比丝草又指了指玲珑香,千儿十分默契地闭上嘴。

玲珑香与昔日很是不同,生意似乎更胜从前了。屋里屋外摆满了灯笼,客似云来,玲珑香里一男一女在忙东忙西,唯一不同的是屋外没有扎灯笼的丝草,屋内换了男女主人。“郡主,千儿姐姐,我们走吧!”丝草眸中含泪,摇摇欲坠,我与千儿见状连连点头同意。我们跟住丝草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来到蔡水河边,丝草蹲坐草地上,仿似梦呓道,“我曾天真地以为,二娘总有一日会来接我,抑或是她与弟弟过得不好,也会来寻我,那我一定会与她一同回家。可如今看来,应是永不会有这么一日了。二娘她又再嫁,灯笼店生意亦这般好,二娘更是没可能再接受我了。”微风拂过草丛,丝草的声音如泣如诉,惹得闻者亦流泪。“没事儿的,丝草,千儿姐姐会好生照顾你的。郡主亦会好生待你的。”千儿略带哽咽地在一旁劝慰。“我知道,千儿姐姐你与郡主皆待我极好,我本不该惹你们难过,都是丝草之错…”,“丝草!”她的自怜令我不忍,于是大喝一声止住了她的喃喃自语,“你若觉心中难过,便放声大哭一场,哭过之后,便将一切都忘了吧!以后我们好生过活。”

丝草在河边哭了许久,千儿亦陪坐其旁,也跟着掉了不少眼泪。“我娘亲是辽人,爹是宋人,娘亲爱上了在大辽经商的爹,他们二人真心相爱,后因辽宋局势紧张,爹便带娘回了东京城,可祖父却极力反对他二人,后因娘亲怀有身孕而作罢,谁知娘亲偏偏生了个女儿,爹没有办法只得从了祖父安排,另娶一房妾氏。”丝草抹干眼泪,吸了吸鼻子,续道,“娘亲性子柔和,二娘不善争斗,初时倒也相安无事,可打从二娘生了弟弟后,娘亲便没再过过一天顺心日子。祖父十分偏爱弟弟,连带亦非常重视二娘,二娘原本与娘亲相处极好,亦非常喜欢我,可自打弟弟出生后,她便变了,变得事事针对娘。娘亲为了不让爹为难,便只好事事忍着。好容易熬到弟弟三岁那年,祖父去逝了,我以为娘亲以后便可过上好日子了,可没想到好景不长,娘亲因多年抑郁成积,也病倒了,不到半年便去了。”

丝草陷入回忆中,“娘亲尚在世之时,虽说祖父偏心,爹对我却是疼爱有加。可娘亲逝后,爹也变了,虽日日将我带在身旁,但却未再对我笑过。我以为爹也讨厌我了,直至爹临终时,我才明白事实并非如此。直至今日,我还十分清楚地记得爹临终那日之情景。那日,晚霞布满天际,爹病怏怏地躺在娘临终时所卧之软榻上,虚弱地对住我说,丝草,你可知你的名字是何意,我摇摇头,他说,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这是我与你娘亲之誓言。爹这一生,唯有一憾,便是从父命娶了你二娘,负了你娘亲。你长相酷似你娘亲,自你娘亲逝后,爹每每见你便会想起是爹累你娘红颜早逝,便无论如何亦笑不起来,并非是爹讨厌你了。相反,爹心里最疼的人始终是你。”

丝草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爹教你编织灯笼,是担心爹若去得早,你尚不能继承家业,家业势必会落在你二娘手中,你若有一技伴身,即便将来二娘对你不好,你亦可照顾好自身。说完,爹便唤着娘亲的名字走了。”我总算明白何以我在初见丝草那一眼,会觉得她似逊宁,他们都是辽人。“最坏的还是你那二娘,心太狠了。”千儿听完咬牙切齿地道。“其实,二娘亦有她的苦处。爹走了以后,二娘执意将我送去翠倚楼之前,曾与我讲过一番话,我方知晓二娘原本并不中意爹,后来见爹对娘亲那般好,便觉得爹是个值得托付终生之男子,渐渐地她便钟情于爹,可却始终得不到爹的欢心。爹的临终之言她亦听见了,她没想到这么些年爹心中始终无她。”

丝草说完沉默了许久,后又幽幽地道了句,“她许是在盛怒之下,方将我送入翠倚楼。”“不管她当初如何想,丝草你从今往后便将这些放下吧!”我柔声相劝。丝草听话地连连点头,眸子清澈若水。看来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了。“灵儿姑娘!灵儿姑娘!”忽远忽近的呼唤声自河岸边传来,“是郭大哥!”千儿猛地起身,高声应道,“郭大哥,郭大哥,郡主在此!我们都在这里!”我轻轻拉起丝草,替她理了理衣裳。“灵儿姑娘,可算找着你们了。少爷见你们许久未露面,便与我一道出来寻你们了。”郭杨一个纵身,跳到我们面前,急声道。“那楚姑娘与杨大哥呢?”我拍了拍身上尘土问道。“楚姑娘与杨大哥尚有事要办,早已赶回内城了。”“怎地未见继隆呢?”我踮着脚朝岸边左瞅右瞅。“少爷亦正往这边赶呢!估摸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我下意识地再望向岸上,瞧见一个玉树临风的人影,如水月光下,他腰间紫竹洞箫泛出丝丝光亮,确是继隆。

尚未返至清风楼,郭杨、千儿、丝草便齐称有事先行一步了,也不知他们仨儿今日又唱得是哪一出。“灵儿,今日赏月还是在你当日住的这间厢房欣赏吧!”继隆话音一落,便轻推开门。门一开,率先进入我眼帘的是桌上那个金梁晓月大灯笼,眨眼间竟又飞出许多萤火虫,个个闪烁明亮,若星子般灿烂。“哇,好美啊!”我喜不自胜,张开双手奔入房内,跟住萤火虫翩翩起舞。“多谢你,继隆!”我边跳边笑道。“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强许传新态,人间弟子稀。不知是萤火虫环绕你,亦或是你围住萤火虫。”继隆吟道。“继隆,你此话是何意呢?是在夸我跳得好吗?”我慢下舞步,轻问。继隆但笑不语,径自走向窗子,我停下步子,亦好奇地随了过去。

他单手推开窗,但见明月正立当空,遥望汴河,水天一色,桥上红裳绿衣,水中点点倒影,如花似锦。眨眼间,束束烟花铺满夜空,美不胜收。蔡河水中映月儿,引得我不自觉伸手去捉,却接住片片紫雨,定住眼眸一看,是紫后。我开心地扯住继隆衣袖,连声尖叫。待我心情平复后,继隆执起我双手,与我面对面,“灵儿,希望你在我身边日日皆可如今夜般开怀大笑,我发誓我一定会做到。”闻言,我情难自抑地贴近他呢喃,“多谢你,继隆。灵儿对你,此情矢志不渝。”继隆许久未言语,仅是柔情似水地望住我,后轻抬起我的下巴,将唇轻轻地印在我的唇上,我慢慢地闭上双眼,伸出手环住他。他的吻温柔和煦,如细雨般滋润我,缠绵间,我却生出一丝疑惑,如斯感觉似曾相识,可在我印象里从未与他人这般亲近过。许是察觉到我的不专心,继隆的吻越来越热烈,双手将我抱得愈发紧,我的心亦随之悸动,将疑惑抛诸脑后,不自觉地迎合他。窗外,紫后仿似通人性般落得渐汹,片片花瓣随着微风飘落房内,落在我们身上。

缱绻间,我猛然回神窗户正开着,娇羞地轻推开他,转身望向窗外,继隆的手温柔地绕过我的腰,自身后环住我,我将身子向后微倾,轻倚在他怀里。正沉醉于这般柔情里,我忽地忆起一事,微微抬头,望住他道,“继隆,有一事我十分好奇,你可否告诉我?”他低下头,轻啄了下我的唇,低声温柔道,“你说!”我有些不自在地抿抿嘴,咬咬下唇,撒娇道,“初来东京城那日,我们在西厢房用膳,那时郭杨似有话想说,被你打断,我想知道他当时是想说什么。”“噢,你说这事。”继隆显得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后将下巴轻轻靠在我头上,续道,“他想告诉你的是,那日我们来见你们,委实不易。也确实,那日去见你,是费了不少周折。”我偏过头定定地看住他,他微微一笑,与我仔细叙来。

原来那日下朝后,继隆便回了军营,直待到申时末,方回李府。他一回府便听下人来报,说是清风楼刚刚入住了两位姑娘,那二人的相貌与此前他让人留意的画中人十分相似。他料想是我们,便赶紧策马一路狂奔,可抵达城门之时,才发现城门早已关闭,又因他出门得急,未带上出城令牌,便被守城士兵拦下。周旋一番后,见出城无望,便欲让郭杨返回府中去取令牌,岂料就在那时碰上了由城外返内城的杨勋与裴济,事又凑巧,偏偏杨勋那日身上亦未带令牌,他便只得找裴济借,裴济倒也不是不借,只是揶揄了他一句,“你出城若是去与女子幽会,我便借与你。如若不然,皆不借。”那裴济原是算准了继隆显近女色,必不会是因此出城。

一旁的杨勋见状忙出声解围,“裴兄,东京城内,谁人不晓我义弟素来不在花丛中过,除了依诺能与他坐上一坐,又怎会有幽会之人呢,你此举岂不是有意留难我义弟么?……”“大哥,没事。”继隆沉声打断杨勋,声音略略上扬道,“裴兄真可谓神算,今日倒真让你算准了,我此行确是前去迎接两位从外地来的女子。你若不信,可随便派一个随从与我们一道出城,眼见作实。”此言一出,杨勋与裴济两人皆呆愣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继隆在此谢过裴兄了。”继隆再接再厉地道。先回过神的杨勋一脸寻味地笑望住他,裴济则脸色微愠,手上动作倒也分外利落地取出令牌,且道,“你素来不与女子打交道,今日既然如此说,想必是真的,我的随从都忙得紧,没空去核实你的私事。”翌日,继隆便将令牌还与裴济,然此事却被好事之人有心传播,不久军营中便传出继隆深夜幽会女子,诸如此类流言蜚语。

“你干嘛如此急着出城来见我呢,等到第二日不也能见吗?”继隆身为将军,传出此等闲话对他不利,自古文臣武将之间就存间隙,保不齐日后引人诟病。“在我心里,去见你,重要过任何事。”他此言虽然深得我,我却仍然抬起左脚故意踩向他,他未躲闪,续道,“灵儿你放心,闲人之言,我从不在意,只要我自己坐得正,行得端足矣,此等闲言碎语影响不了我。”我转身面向他,故意板着脸,命令道,“以后,你切不可再发生类似惹人非议之事。否则我可不理你。”他伸出手抚了抚我的脸颊,笑道,“好,我发誓。”“君子一言。”打铁趁热,我快速地道。“快马一鞭。”他话音刚落,我便拉过他的手与我一击掌,跟住狡黠地朝他笑了笑。“你呀!”“怎样,你敢反悔?”我故作生气。“怎么会,我可怕你不理我呢。”继隆语中讨好之意甚浓,“不过,你可否答应我一个小小请求?”我眼眸转了转,提出前提条件,“在我可接受范围内之事,我皆可应允。”“我想要你重新搬回李府来住。这既是我的意思也是我娘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我希望可以时时刻刻地见到你。”他见我有些迟疑便又继续说服我,“我每日晨时便去军营,十分方便送你去医庐,酉时我回府,亦正好接你一道。灵儿,你觉得呢?”他眼中期待之意甚浓,我只得颌首应允。

得到我的回应,他欣喜不已,一把抱起我直转圈。“继隆,放我下来,我头晕了!”我一边用双手拍他,一边笑道。他一听,赶紧轻轻放上我。“继隆,今日这花瓣雨你是如何办到的?”我倚着窗口,望住仍落个不停的花瓣雨,又瞄了瞄我们各自身上的紫后,好奇地问。“呵呵,是中途走开且到现在仍未现身的三位加上清风楼掌柜。”继隆细心地替我取下身上花瓣,眼中带笑。“他们好辛苦啊!真可怜!继隆,不如你吹奏一曲吧!难得如此良辰美景,而且千儿曾说过很喜欢听你奏乐,丝草听后亦甚是期待呢。他们如此为我们,我们亦该好生感谢他们一番。”“好,那我便轻奏一曲,聊表谢意吧。”他自腰间取下紫竹,望着渐落的月儿开始奏乐,他今日此曲十分动听,可却透出些许凉意。“曲子倒挺好的,可我却听出些许无奈。”“的确如此!此曲乃旧时之作,偶感于一些传闻。尚未填词,要不等灵儿你来填。”“好啊!待我哪日有空,作好了再与你聊聊。”

继隆委实高效,翌日他便派郭杨前来将我与千儿、丝草的行李搬回了李府,不得已我们三人只得当晚便回了李府,虽然仍然住在原先住的听雨阁,但初初仍是觉得不便,几日下来倒也习惯了。李府较医庐热闹许多,云淡风清、雨薰日日必至,与我们闲话家常。继隆亦会每日来与我讲些趣事或准备些新鲜玩意儿与我解闷,倒亦十分惬意。且在李府还有一件日日必行之事,继隆每日皆拉着我一起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性子恬静,日常起居亦十分规律。晨时上佛堂诵经,酉时准时歇下。她每日例行在府中扫视一遍后,便在房中看看书写写字。听云淡风清说老夫人甚少出门,除了去寺庙。虽说我甚少同老夫人说话,但仍可感受到她对我的照拂,听雨阁平素所需从不曾缺,且永远是最好最新,下人对我亦尊重有加,未曾有丝毫怠慢。只要我在府中用膳,桌上必定全是我平素喜欢吃的菜肴,我心中对老夫人感激之情与日俱增。可有一件事却总是困扰着我,老夫人对于我与继隆之事,到底是何想法呢,她是否会接受我呢。不过千儿于此事的看法,却令我安心不少,她认为老夫人不吱声但又如此照顾我们,必是接受了。我虽做不到似她这般乐观,可也看开不少,此事留待继隆他去忧心,我无需庸人自扰,矜持得好。

“过几日便是三十,也就是楚姑娘的生辰了,不知今年少爷又会送何贺礼呢?”听这声音好似是雲芸。我与千儿、丝草刚好行至厢房外,便听见这话,正欲进门,听见另一个声音接道,“今年还真是不好猜呢,灵儿姑娘可在这儿呢。”声音的主人是雲枫。她此话一出,弄得我们反倒不好入内了,我本欲走开,被千儿与丝草拦住,只得随她们一起做回门外燕。“不瞒你们说,我确实很期待呢,年年少爷送的贺礼皆是别出心裁,可令我好生羡慕呢。”说这话的人是雲丹。“是啊是啊,我原以为少爷年年亲自与楚姑娘庆生,必是钟情于她呢。”雲清亦接道。“灵儿姑娘,千儿姑娘,丝草姑娘,你们三位怎地站在门口不进去呢?”雨薰的声音自我们身后响起。厢房内的云淡风清估摸也听到了,厢房门猛地一开,她们四人跳了出来,皆面色尴尬地笑了笑,齐声道,“灵儿姑娘,你们今日回来得可真早,屋子已清理仔细了。若没什么事我们便先行告退了。”“你们四个丫头是不是又乱搅什么舌根了,平日里在听雨阁是不待到灵儿姑娘歇息都不肯走,今日怎地这么急冲冲地要走?”雨薰语气虽轻但透出严厉。她们四人连连摆手否认,一个比一个快地飞速跑了。

“灵儿姑娘,云淡风清那四个丫头不懂事,您千万莫与她们计较。”“没事的,她们亦只是闲聊罢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嘴上虽说十分淡定,心里却忍不住开始七上八下,现下的我毕竟不是昔日那般天真烂漫的灵儿了,回想前番几轮相遇,明眼人皆可瞧出楚依诺在继隆心里无疑是与众不同的。正如云淡风清所言,他俩即便无私情,亦是十分暧昧。是夜,继隆亦未出现在听雨阁,且接连几日夜晚,他皆未再出现。虽说白日里他仍然接送我们,可显少说话,仿似非常忙碌,我心里的不安亦愈发严重,后来连话也越发少了,千儿和丝草跟在一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用充满担忧的眼神望着我。

五月二十九,继隆一改前几日之繁忙,清闲有余,他今日不但接送我们,且刚入夜便前来听雨阁同我说话。“继隆,听闻楚姑娘生辰快到了,你看灵儿是不是也需要备些贺礼送去玉衣绾?”我双手轻握衣角,来回踱步数次,终于忍不住开口。“原来你今日这般心事重重,是因为此事。别担心,依诺之贺礼我一早便已替你备好了,前几****便是为此事而忙。”继隆说完,一把拉过我,将我搂在怀里,末了,他用他那修长的手指画过我的眉心,叹道,“瞧你,整晚皆眉头紧锁,你啊,只要关心我便够了,其他事我都会打理,你无需上心。”于我而言,他此言非但未能宽慰我,反生惆怅。他唤依诺唤得这般亲昵,也许他心里是一直有她的。我没再说话,只是伸出双手,抱紧他的腰身,享受着这也许即将失去的他的温柔。毕竟有些话出口的那一刻,便可能是终结,此刻我并不想失去,又何必问出口呢。“灵儿,你可是有何心事?”继隆见我如此,语气关切地问。“没事,只是近日医庐较忙,有些乏。”我将头深埋他怀里,贪心地汲取着他的气息。“都怪我,近日太忙,对你欠缺关心。既是如此,灵儿你早些歇息,我就不打扰了。”他一脸歉疚,抽身离去,我心绪不安,亦未似以往那般撒娇耍赖,只是在继隆离去后,我竟毫无睡意,直睁眼到天明。

五月三十,继隆一早便来了听雨阁,邀我晚些同去玉衣绾,与楚依诺庆贺生辰。我心下虽别扭,但未发作。他见我一脸倦容,便道,“灵儿,我瞧你甚是疲倦,我们今日便都不去了吧,礼到即可,练完兵我便回来陪你。”我欲点头,又一思,深觉此举不妥,此事落在楚依诺眼里,便是我小气了。于是我故作轻松地道,“不碍事,我再去歇息歇息便能恢复活力。楚姑娘生辰是大事,我们还是得去。”“灵儿,你切不可勉强啊!她的生辰年年都会有,并非非去不可。”“不打紧的。我只是有些欠觉,再歇息下便没事了,我可是大夫!”我的再三保证起了作用,他不再坚持,笑了笑,道,“灵儿,你可曾听说能医不自医呢。既然你想去,那我便在申时三刻来接你。”

申时三刻,我在听雨阁未等来继隆,倒等来了他让郭杨捎来的口信,说是让我先去,他稍后便到。我与郭杨同往玉衣绾,临近时,郭杨有事走开了,便剩我独自一人来到玉衣绾外。今日之玉衣绾,虽开门但并未迎客,门口布置十分素雅,自外门往里瞅,来来往往的尽是身着玉衣绾服饰的妙龄女子,“灵儿姑娘,你来得可有些晚了,李将军可比你早来得多呢。”自我身后响起充满笑意的娇声,这嗓音明明是香甜如蜜,我听起来却觉得甚为刺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丽影来到我跟前,眼神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敌意,“看来,这李将军心中仍是唯有我们家绾主,年年皆是第一个前来祝贺。其他闲杂人等,皆不过是过眼烟云。”见我不为所动,仍是笑脸相对,她又道,“听我们绾主说今日会弹奏昔日李将军为她所作之曲,灵儿姑娘亦不妨仔细听上一听,与他二人做个见证呢。”“若果真如此,灵儿必会为他二人庆贺。”即便心刺痛得厉害,我仍是维持笑脸道。她见我油盐不进,亦不再多言。适逢郭杨回来,我便随他一齐进了玉衣绾。

玉衣绾内,灯笼遍布,红彤一片,映得众女子人比花娇,空中飘舞各色丝带,衬得此间诸女子皆婀娜。此般景象,实令我大开眼界。“灵儿姑娘,少爷在那儿呢!”郭杨抬手指向东边不远处,我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瞅见继隆,不知他何时改了装扮,一袭玉衣坐于观月亭内,楚依诺紧挨着他坐着,今日她盛装加身,更显大方高雅,他二人此时模样,着实般配,真真才子佳人,我下意识地想逃开,然就在这时继隆亦发现了我,朝我连连招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灵儿姑娘,你可真有眼福,玉衣绾有名的拓枝舞马上就上演了。”见躲避不过,我索性直起身子,脚下慢吞吞地来到继隆身旁,尚未安座,同席而坐的杨勋便迫不急待地对我嚷道。“拓枝舞,可是在树枝之上表演?”继隆十分贴心地拉我入坐,我迟疑一下,询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本坐在杨勋右边,面上微露无趣的裴济,闻言突地连声大笑,且道,“李继隆,未想到音律堪称天下第一的你,居然会有如此软肋。灵儿姑娘,你可真能令人心情愉悦,站在树枝上跳舞,果真新鲜。”他的反应如此直白,我顿觉羞赧。“不知者无罪,我最欣赏的便是灵儿她的这般真挚无邪。至于在树上起舞,未必无人能做到。拓枝舞本身并不强求舞者非得在平地之上,何况在树枝之上穿梭,亦是别成一格,更加吸引各式看倌,又有何不可呢。”继隆自案台下伸过手来,与我十指交握,用一贯地淡漠应付。

“义弟此般提议,为兄亦觉得有些意思,回头我让天波府的小丫头们也学学这在树上起舞,她们都有武功底子,亦无需担心会否受伤。”裴济欲继续,杨勋抢嘴道。“是呢,杨将军府上练家子多,我这儿的舞娘可比不过她们。他日小丫头们学会树上跳拓枝舞,玉衣绾可得关门大吉了。”楚依诺附合。杨勋与楚依诺此番话一出,裴济亦不好再较真,而就在此时,对面高台之上响起三声击鼓声,身穿五色绣罗宽袍,头戴金铃胡帽,腰系银带的舞娘们纷纷扭上舞台,众人便未再多言,转而专注观赏柘枝舞。

“这柘枝舞,自唐代改良而成,玉衣绾舞娘们通常会在皇族酒宴上表演。”继隆边看边在我耳旁解说,“柘枝舞动作明快,旋转迅速,以鼓声为节奏。”我边听边点头。“柘枝舞讲求舞步婀娜矫健皆备,且注重眉眼传情。”柘枝舞果真不俗,望住台上不断用力旋转的舞娘,我心生赞叹,心内不由得对楚依诺萌生佩服,如此一位弱稚女子将玉衣绾打理成这般景象,自是不易。自舞娘身上收回视线,我偷偷瞄了一眼楚依诺,她正痴痴地望住继隆,眼眸若水,我的心便又沉了下来。

“依诺,你乃今日寿星,可有何想法?”柘枝舞表演一结束,杨勋便对住楚依诺问道。“小女子感谢今年来与我庆贺生辰的各位贵宾们!”楚依诺先是一福礼,后道,“近日,小女子刚学得玉树庭花,今日献丑,与诸位舞上一曲,可好?不过事先申明,若舞得不好看,各位可要多多担待啊!”在座众人皆拍手称好。“不过,此舞尚未排练,故而需得找上个帮手,与我一同完成。”楚依诺卖起关子。“楚姑娘但点无妨,我们中谁若是被楚姑娘点中,不管办何事皆不会推辞。”裴济连拍胸脯粗声保证道。楚依诺闻言,掩嘴一笑,道,“好啊,那我可开始点了哦。”她伸出纤纤玉指,在众人之间晃了一圈,最后缓缓停在继隆身上。“天将降大任,你说吧,如何帮忙,依诺。”继隆站起身,分外配合。“玉树庭花尚欠缺一名奏笛乐师。”楚依诺脸若粉桃,笑得异常开怀。“楚姑娘,你这可太便宜他了,怎地让他干这个熟练活儿。”裴济欲起身纠缠,杨勋拉住了他。

舞台之上,飘下片片柑橘花,一对璧人相视而立,男的奏起清脆笛音,女的随即对住他翩翩起舞。半晌后,歌起:

纷纷红尘扰扰,岁月用风霜把泪深藏

茫茫天涯走遍,寂寞心酸

悠悠时光流转,再没有青春能换沧桑

默默擦肩而去,夜已阑珊

人生如萍聚散无常,何须朝朝暮暮盼望

燕子回时愿别来而恙,怕相思比梦还长

人海浮沉随波逐浪,各自风风雨雨寄盼

别问归航把秋水望穿,怕相思比梦还长

歌声如泣如诉,直唱得人心生酸楚。词中沧桑无奈与等待,令人动容。原来,楚依诺对继隆,用情如此之深。曲已终,台上二人仍互望着,眸中情谊拳拳,我心下一阵慌乱,于是胡乱找了个借口,逃出玉衣绾。

“怎么样,灵儿姑娘,现下你该明白李将军心中之人根本就不是你了吧!”不知打哪冒出的有些阴魂不散的丽影不怀好意地挡在我面前道。“丽影姑娘,你此话何意?继隆心中之人当然是我。”我心乱如麻仍强作镇定。“灵儿姑娘,何以到了如斯地步你还要自欺欺人?既然如此,我便好心再告知你一件事,李将军书房内挂有一幅丹青,那画中之人便是他的至爱,至于是谁呢,你自己猜,就不用我挑明了吧!”“你别指望能以此挑拨我与继隆之间的关系,我绝对信任他。”我握紧双手,坚持道。“灵儿姑娘,事实胜于雄辩。”丽影撩了撩耳坠子,耸耸肩道,“那好吧,我便再带你去个地方,让你眼见为实,亦好趁早死了这条心,不再打扰我们绾主与李将军。”

我心里想拒绝,可脚却不听使唤地跟随其后,一路行到玉衣绾三楼,丽影在一间名为水云间的房门口停下。此时水云间厢房门轻轻掩着,外窗上正映出两个人影,里面传出楚依诺轻轻柔柔的声音,“李大哥,你可知这些年来,依诺心里眼里就只有你一人。多年相思无从寄,你可知这种滋味有多苦!”楚依诺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哽咽起来。“依诺!”这熟悉的声音令我心内一颤,真的是继隆,我紧张地伏在门边向内偷看,只见他伸出双手,毫不犹豫地将楚依诺搂入怀中。眼前这一幕,粉碎了我心中先前的肯定,李继隆啊李继隆,何以你要如此戏耍我呢?我的心仿似被针扎般疼痛难忍,下一瞬便使出凌波微步,远离了玉衣绾。接连几日,我并未返回李府,亦不想回医庐,便拿住昔日逊宁与我的通关文书,在辽使驿栈住了下来,整日心乱如麻,难得一刻平静,与李继隆的一切,就如同观皮影戏那般,在记忆里轮番连播,愈来愈清晰。如此浑浑噩噩几日后,终有所悟,我对李继隆,已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与其窝囊于此,或许我应该回去面对他,倒也能落个干脆。思绪再三,终于决定回李府。

黄昏时分,我回到李府,尚未走近听雨阁,便闻阵阵箫声,悠扬中偏又透出忧伤,箫声自听雨阁方向传来,我料想奏箫之人乃继隆,他这是在为我担心吗,他的忧伤是源于我吗,我突然生出近乡情怯之感。我扯扯嘴角,理了理裙角,站在长廊池塘前,瞧着五颜六色的睡莲,想要面对他的心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末了,我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欲逃离李府。“灵儿,你既已回来,又为何要离开呢?”闻声我抬起双眸,迎面对上长廊尽头不知何时出现的继隆。“我…我…”我忽觉慌乱,说话也不利索起来,跟住仓皇地向外奔去,可没跑几步,便被随后追过来的李继隆从身后抱住,他搂得我甚紧,我用力想甩开他,却未能如愿,心中委屈愈甚,生生落下泪来,我的眼泪似剪不断的丝线般落在了他环住我的手背上,他沉默许久,却坚定地死不松手。不知道哭了多久,我觉得有些累了,便不再挣扎。半晌后他旋身伫立在我面前,指腹轻抚我的脸颊,而后温柔地与我擦干眼泪,我抬起迷蒙的眼眸,凝视他,咬着下唇愣是不发话。但见他的双手缓缓落在我的肩头,略一使力,将我拉向他,搂入怀中。

“灵儿,你可知这些日子我有多担心,我怕你离了东京城,也怕从此再也见不到你。我不知道丽影究竟同你说了些什么,但我发誓,我对你之心,日月可证。任它斗转星移,我对你之情绝无二致!”继隆好听的嗓音在我耳边诉说着,他的话也有效地安慰了我,我伸出双手轻推开他,自顾自地迈向听雨阁,双脚踏入阁内瞬间,回头对住一直跟在我身后的继隆出声道,“今日我累了,只想问你一事,我希望你能据实相告。”继隆神情紧张地盯住我,连连点头。“你和楚依诺之间可有情愫?”“我们之间乃君子之交,坦荡清白,除了朋友之谊。我们之间绝无男女之私。”他回应得甚是干脆,眼神清澈依旧,应是不假。“好,我相信你。现下天色也不早了,你好生歇息去吧!”我扯出一个笑脸对他下了逐客令。月色之下他的脸色霎时黯淡,对住我露出一抹笑意,转身走远。“你句句不离你们,如此亲昵,也许你…”我望住他的背影低喃。

月儿高升当空,阁内紫后随风摇曳,美不胜收,一扫我心中伤怀,既然说相信继隆,就应说到做到,打定主意,我走向厢房。“谢天谢地,郡主您总算回来了,这些日可真真担心死我们了。”尚未行至厢房门口,千儿和丝草便一前一后地从里面跑了出来,几日未见,她俩似乎憔悴不少,眼底皆透着倦意。“这几日,难为你们俩了。”我双手交握,心中无限歉意。“郡主,您去哪儿了,怎地不带上我们呢?”丝草眼眶瞬间泛红,扯住我的衣袖抽泣。“是啊,郡主。您可不知我们有多担心您呢。您说您若是有何意外,婢子如何同皇上皇后交代啊?”千儿靠在我的身旁,连连拭泪道。“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我只是贪驿站好玩儿,在里面住了几日罢了。”我揽着她俩,细细安抚。

夜色深沉,我背倚床榻,正欲歇息,千儿与丝草却开始在耳边絮絮叨叨,“郡主,您可不知道,为了寻您,李将军这几日可几乎把东京城都翻过来了,他每日皆来听雨阁,一待就是半宿,就坐在庭内,也不说话,只是望住大门方向。”“听说郭大哥前几日还去玉衣绾闹了点小动静呢。”我扬眉望住丝草,千儿插道,“丽影她就是活该被罚,谁让她乱嚼舌根。”“听云淡风轻四位姐姐说,那夜郭大哥没追上您,便去追问丽影,言辞尖锐,毫不客气,丽影当场哭似泪人。后来楚绾主又当着郭大哥和李将军的面,罚她本月不得与人交谈,也不得出房门半步呢。”没想到还有如此后事,这下与丽影的梁子算是死结了,楚依诺或许也记恨上我了,毕竟好好的生辰最终算是毁于我手,我垂下眼帘。见我久无反应,丝草体贴地拉下帐幔,且道,“郡主,您想必也累了,婢子侍候您歇息吧!”“是啊是啊!瞧郡主神色确是乏了,都怪婢子粗心大意。”千儿亦聪明地不再多言,从旁附和。

睡至半夜,我被恶梦惊醒,之后便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直至天明方合眼。睡得正酣,被人用力晃醒,睁眼一瞧,继隆一身玉色便装正坐在我床边。眯眼打量了他一下,侧过身子,我问,“现下是何时辰了,你今日怎地一身便装?”思绪转了转,又啪地坐起身,嚷道,“医庐开门要晚了!千儿和丝草为何没叫醒我,我怎么会睡得这般晚啊。哎呀,还没有给老夫人请安呢。”我拍了拍额头,焦急不已。“灵儿,你这思绪转得可真快,医庐都歇业几日了,也不差今日。娘那边我早上去过了,也解释过了,你莫要心急,她不会怪你的。”继隆捋了捋我头顶的乱发,笑颜如春地道。“即便我不在医庐,也不至于要歇业啊,抓药这些琐事千儿同丝草都会啊,就连不识医理的郭杨也会啊。”我抚了抚眉心,困惑道。“你以为你不在,那两丫头还有心思看医庐吗,不过她们俩对你可真是忠心,日日以泪洗面不说,她俩还使了不少银子也找了不少法子寻你呢。果真单纯得紧啊!”说完,手指欲触碰我的脸,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他的手落了空,面色有些尴尬地收回。“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俩异口同声地道,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你喜欢吃清风楼的菜,前几****不在,赵掌柜上门来,说是换了新厨子,添了新菜,想请你前去尝尝。正巧军中今日无事,不如我陪你去尝尝吧!”我一听,利落翻身下地,开心地道,“我要去,我要去。你在外面等我一下下,我洗漱洗漱马上去。”跟住便自顾自地寻裳打扮,继隆见状摇摇头笑着出去了。

李府的下人果真教养极好,我与继隆并肩在李府穿行,一路碰见许多仆人,他们只是与往常一般,极守礼节,不曾偷瞄同多言。我心中泛起一丝羞怯,咬唇道,“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继隆未作回应,只是动作缓慢地牵过我的手,与我十指交缠。“灵儿姑娘,李将军,你们二位来了,楼上请。”赵大哥一见我们,便热情招呼,亲自引我们上楼。依然是那间上房,依然是相同的摆设,我也正穿着那日那件粉裳,继隆也正穿着那日玉裳,不知他是巧合还是客意呢,我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心内不觉羞怯。“灵儿,这里新进的菜式里,听说有金钱鱼和酱猪手。”坐在对面的继隆举起茶壶推荐道。“好啊好啊,你做主吧!我不挑食的,清风楼的菜我都喜欢。”我递过茶杯,欣然道。

清风楼的新菜式果真不一般,色香味俱全是基本,就连酱猪手、金钱鱼都煮得十分美味,似足了长沙城的杜鹃人家酱猪手。“新厨子手艺真不赖啊,道道都好吃,味道与长沙城的那家店一模一样呢。”“灵儿姑娘果然厉害,一吃就能吃出来,这可是李将军特意在清风楼挑了许久的厨子,又派去长沙学了半年学回来的,菜肴真真和那店一模一样呢。”赵掌柜在一旁边陪酒,边爽声解释道。我一听望向继隆,他有些不自然地端起酒杯,一干而尽。“继隆,你…”瞬间感动在我心中满溢,我望住他说不出话来,赵掌柜见我俩如此,便识趣地借故离开。“你自来到东京城,便口味欠佳,每每皆是浅尝辄止。独独那日食酱猪手,倒是津津有味。后来我问过千儿姑娘,她提到长沙的杜鹃人家酱猪手店,我便派人前去学习。你食得如此开怀,我的一番心意总算没有白费。”“多谢你,继隆。”我起身大步向他,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头置于他的左肩,嗓音里带着哽咽。继隆先是抚了抚我的头,跟住执起我的柔荑,下一瞬,我已坐于他怀中,他的唇直直地印在我的唇上,两唇相贴,唇间的浓郁酒香与他身上的紫后清香,相互交织,蛊惑了我,他的吻里似乎倾诉着思念,我想我该信他是钟情我一人的。

从清风楼离开后,继隆又带我四处转了转,欣赏了城外的亮丽风光,了解附近的乡土人情,还带我回了医庐。这一日,我过得甚是舒心。我与他直晃到灯火通明方回李府。刚踏进府门,便见一绿衣女子迎上来,对住继隆略一福身,跟住神情焦急地道,“李将军,我家绾主已病了几日,总不见好,想劳烦您前去瞧一瞧。”继隆一听,神色立变,且道,“是吗,你们怎么不早些来报呢,她现下如何?”略一停顿,又道,“算了,问你也白搭,我还是亲自去看看。灵儿,我就不送你回听雨阁了,晚些时候我再去看你。”他对住我抱歉地道,不待我回应,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我叹了口气,道,“她生病,我不就是现成的大夫吗,你何至于如此心急火燎呢。”

当夜,继隆没有来听雨阁,接连三日,他皆未现身。我白日里在医庐俗事缠身,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去琢磨。但一到夜里,空闲下来,我便觉心绪不平。强忍到第三日天黑,我终于决定上玉衣绾瞧瞧。冤家路窄,我刚进玉衣绾,便撞上丽影,她见到我还算客气,“灵儿姑娘,您来了!是来寻李将军的吧,李将军与绾主今日设宴款待贵宾,刚刚才同绾主回房,不如,让我与您带路吧!”我面不改色,礼貌一笑,应道,“有劳丽影姐姐。”她亦回我一笑,便扭着腰带我上楼。“依诺,依诺,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你是我的。”楚依诺房门前,我正欲推门而入,里面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的心顿时透凉透凉,强忍心痛,我转过头对住丽影道,“今日不方便,我找李将军也无甚要紧事,就不打扰他与绾主了。我先走了。”

天空不知何时飘下细雨,我在大街上无意识地走着,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后,才恍神又来到玉衣绾,楚依诺房里的烛火依然亮着,正欲上去,她厢房的火光却熄灭了,立时我泪如雨下,终究我是痴心错付。我握紧双拳,转过身,毫不留恋地离开。回到听雨阁,我稍加收拾,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整了整心绪,便去到李老夫人房内,与她聊了聊家常,说了不少感激之言。后来,回到厢房内,沐浴后我坐于窗边,对住正在整理床榻的千儿和丝草道,“千儿,丝草,我有些累了,想回缥缈峰。明日天一亮,我们就走吧!”“好啊!好啊!我也甚是想念梅兰竹菊四位姐姐了。”千儿开心地拍手道。“郡主,那您早点歇息吧!我们先下去了。”丝草拉下帐幔,对住我道。我冲她俩一挥手,她俩便关门出去了。尚未躺下,听到她俩的嘀咕声,“李将军与那楚依诺如此对郡主,我一刻都不想待于此。”“郡主真可怜,听闻李将军这几日皆睡在楚绾主房内,就连那次她生辰,李将军也是在她房里歇息。”“嘘!莫教郡主听见,为他伤心不值。”她俩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坐起身,心却愈来愈痛。拭干泪痕,执起笔纸,写下信笺:

李将军亲启

灵儿自来东京城,感激老夫人李将军悉心照顾。此间与将军之间种种,皆是灵儿错意,感激将军错爱。将军与楚姐姐郎才女貌,委实般配。小女子无甚才德,不敢高攀。灵儿在京已许多时日,已觉无趣,故而离去,望将军莫要找寻。

末了,我又添了句,钟情已是旧时事,无心偏成插足柳,款款心思待伊人,望君同姝齐案眉。

灵儿上

天刚微亮,不待府内众人起身,我与丝草、千儿三人跨出李府。站在李府大门外,我最后看了一眼李府,策马远去。原以为相爱一场,未曾想竟是错爱。求而不可得,不如全抛开。缘分一事,半点不由人。李继隆,但愿我不会再遇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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