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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山水又相逢,初见是美丽的相约4

女儿意

碌碌不知时日过,眨眼间我已在军营待足四日,李继隆体内余毒已悉数清完,军中将士之伤亦被我治得七七八八了。不知千儿他们现下如何,先前忙于断症,显少想他们,现下得了空,便开始记挂他们了。是时候返回长沙城了,甚是想念那些美味的酱猪手。我双手托腮,坐于卧榻之上兀自沉思,百无聊赖,李继隆则俯于主案台上处理公文。

“李将军,您体内余毒如今已殆尽,军中将士亦医治得差不多了,小女子亦是时候告辞了。”我犹豫许久后,起身行至主案前,双手揪住罗裙缠绕手指尖,期期艾艾地道。闻言,他手执之笔顿了顿,半晌无回应,正待我欲再出声时,他放下笔,起身径自走向炕榻,自床头枕下取出一物,跟着大步迈向我,于我不远处站定,且伸手递来一个锦盒与我,“灵儿,你乃我与郭杨之救命恩人,军中无长物,我身边唯有此物,便送与你,聊表谢意!”“灵儿行医者之本份,救你二人份属应当。不敢居功,更不应收礼。”我见那锦盒十分精致,料想内里必是极为贵重之物,便借故推辞,见他坚持,我便又道,“坠子我不要,我有!”更是掏出颈上黑石与李继隆看,他初见黑石面上略微一怔,跟着神色回复自然并解释道,“灵儿姑娘请放心,锦盒内之物并非坠子,你且先打开来瞧瞧,看看可还满意。”见他一脸诚恳,我不好再推拒,只得接过锦盒开来一瞧,见是一串玉色手链,此链通体透玉,且链子中心处吊着数个小串珠,煞是好看,最出众之处乃是此物形状相较普通手链略显奇特。李继隆仔细取出手链,戴于我左手之上,待他戴好后我方明了奇特之处。手链戴于手腕,穿过拇指,绕手掌一周,刚好掩住我手心上那道疤痕,且掌中小串珠甚是柔软,握紧拳头仍不觉生硬,只觉触手升温。“素来女子外在十分重要,丝毫不可损伤,可灵儿你这道疤却因我而得。我知你有法子可除去,但仍想略尽绵力,万望灵儿你能接受。”他轻抚着我手中珠链,温声道。“既是如此,灵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你,李大哥。”我慢慢抽回手,欣然接受手链。略一抬眼,却不经意瞧见他眼底的深邃,我的心便不由自主地狂跳不已,然此刻脑海里却又忽地响起娘亲昔日之言,薄唇之人必寡情,勿必敬而远之,否则万劫不复,我便立即收敛心神。

是日傍晚,基于礼貌,我便前去与郭杨辞行,岂料郭杨此人实是能言善辩,与我编排了大堆此时尚不能离去之理由,最后我只得作罢,便允诺多留一日。哪知第二日,我再提辞行,他又扯了另一套说辞,且似乎找人监视着我,因每每我有远离军营之征兆,他便能立马现身于我面前,好说歹说,我拿他没辙,便只得瞅着月黑风高夜,从马房顺了匹马溜回长沙城。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我躺在久违的木桶里,全身放松地浸在千儿备好的芙蓉花海里沐浴,怎一个惬意了得。千儿这丫头近五日未见我,果真念我念得紧,刚一回来,她便与我备好热水洗浴不说,跟着她还一直在屏风外絮絮叨叨,我则因芙蓉浴极为舒适,有些昏昏欲睡。“郡主,您有未听见我方才所言?”千儿忽地提高嗓音,且自屏风前探过头来,我被她突来的大嗓门吓醒,双眸萌萌地盯着她,她见我此状,便明了先前我必是在神游,故又复述道,“我说,慕容公子这几日心性虽见长,却有些好斗了,前日还在街上弄了个鼻青脸肿回来。”“好斗?”他并未恢复昔日武功,体虚得很,怎与他人斗,依郭杨之前所言,医庐在长沙城内现下应是颇具盛名,城内不识慕容复之人想必亦是极少,更何况他虽是成年男子模样,却终是孩童心性,常人一看便知,论常理成人、孩童皆不会伤他才是。且我归来之时见医庐外有士兵把守,更不会有人敢欺负于他。“郡主,您有未在听我讲啊?”千儿的纤纤十指在我眼前来回晃动,打断了我的寻思。

我恋恋不舍地自浴桶中起身,边着衫边回她道,“那阿碧姐姐可曾问过他是因何事,又是被何人所伤?”“说来也奇了,阿碧姑娘盘问了慕容公子半日,他愣是不吱声,阿碧姑娘没法子亦只得作罢。”千儿抿着嘴,眼睛骨碌碌转悠了半天,连连摇头道,“不过今日一早,他却突地跑来向我打听您何日归来,我瞧他那神色,好似有事想找您。”“那好吧,我明日便去瞅瞅他。你亦早生歇息去吧!”道完,我便快步奔至床榻,倒入软褥。千儿见我面色略暗似乏得紧,便体贴地与我捋了捋褥子,随即放下帐幔,关门出去了。明日事明日再愁吧,躺在床榻上我闭着眼思忖。

古人云细雨绵绵时,床榻好眠日。隔日一早,窗外雨声细细,正欲懒床,却想起我今日需见慕容复,便只得放弃偷眠,挣扎着起身。岂料有人比我还急,尚在梳洗,阿碧姐姐便领着慕容复来了。

他俩一进门,我便瞄到慕容复白晰的脸上尚有些肿胀,淤青未消。“几日未见,你这脸上是何故?怎地弄成这般模样?”我快速梳洗好,故作不知地询问。“灵儿姐姐,你可否教我武功?”慕容复未正面回应我,反而如此应道。我心下略感惊讶,面上仍一派镇定地回应,“我教你武功,亦并无不可,然则我有个条件,你需先告知我这伤是如何得来的。”他面色微变但不出声,我便悠哉游哉地行至窗前坐了下来,随手倒了杯茶,且邀阿碧姐姐同饮。“行,可我只告诉你一人,且你须得应允我,此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良久后慕容复出声道,闻言我下意识地望了望阿碧姐姐,她对我点点头,我便对着慕容复应了声好,随即阿碧姐姐便悄然离去。阿碧姐姐走后,慕容复对我道明了事情原委。

原来,前日他与小月儿在城东玩耍,遇上两乞丐正出言不逊地谈论着阿碧姐姐,言语中骂骂咧咧,不堪入耳,他气不过便与那二人厮打上来。可无奈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倒反遭那二人暴打一通。“你可还识得那二人模样?”听他述完,我冷声问道。“即便那俩狗杂碎化成了灰,我亦认得出。”他余怒未消地咬紧牙道。“那敢情好,教你武功之事改日再说,今日你且先带我前去会会那二人。”

出门前,我便叮嘱千儿去杜鹃人家酱猪手店订位,说是有贵客要招呼,且特别交代她拉上阿碧姐姐同行,跟着我便同慕容复去寻那二人。我俩在长沙城大街小巷穿梭许久未见一个乞儿,直至行到城东何记裁缝店一旁的深巷,方瞧见七八个乞丐打扮之人正蹲在那儿。“最中间那暗黄色与灰色衣裳的便是那俩狗杂碎。”慕容复很快便认出了那二人,激动地用手指连连朝着那群乞丐道。我瞧了瞧那二人,收住脚步,沉声对着慕容复道,“你且先在此处等我!”

我朝着那群乞丐慢悠悠地走去,待踱至暗黄、灰色衣裳二人正前方停下脚步,欲张口,“灵儿姐姐,您何时返得长沙城?”其中一面上稍净、瞧上去甚是机灵的小乞儿突地跳了起来,欣喜地对着我叫道。我略觉疑惑地望着小乞儿,他见我似不解,便兴奋地跑至我面前详道,“那年吴长老赴段皇爷之婚宴,小乞儿我有幸同行,且与灵儿姐姐您在婚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日我四处找不着小解之所,便是您与我指的路。”经他这么一说,我亦忆了上来,怪不得我觉得他有些眼熟。是以我便回他一笑,又将目光转向那俩乞丐,突地刚才那小乞儿仿似恍然大悟般举起右手连拍脑袋大嚷道,“啊,对了,几日前我在大街上曾碰上木婉清姐姐,我知灵儿姐姐您在城内贴满寻人榜找她,便想带她前去与您相聚,好话说尽她还是拒绝了。”小乞儿见我面色大变,便忙不迭地又补充道,“不过她最后留了封书信,让我转交与您。跟着她便离开了,临走前她说她即将去的地方已在书信中言明了,故而我没有再跟着她。”道完小乞儿自怀中仔细掏出一封白色书信。我万分激动地一手抓过,只见信封上写着灵儿亲启四个熟悉的大字,正欲拆开,眼神不经意地与那两个乞丐打量的目光相撞,我随即反应过来,眼下解决阿碧姐姐之事要紧,于是我连连深呼吸压下内心澎湃,且小心翼翼将书信纳入衣袖中,跟着对住眼前众乞丐道,“小女子灵儿今日在城中杜鹃人家酱猪手店设宴款待各位丐帮的朋友,望诸位能赏脸。”众乞丐一听,纷纷起身,且齐声对着我道,“多谢灵儿姑娘。”

我们一行人刚一步出深巷,慕容复便朝我们迎来,那两乞丐一见慕容复,便欲调头溜走,于是我赶紧出声解围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小女子我作东,你们二位便看在我的面子上,一笑泯恩仇,前事既往不咎罢了。”那二人见有此台阶下,便顺势与慕容复致歉,慕容复如今少年心性,亦大方接受了。

刚走进酱猪手店,便瞧见千儿与阿碧姐姐已在店内等候,她二人见到我们,面上皆一愣,我冲她们笑笑示意她们入席。

阿碧姐姐与千儿分坐于我两侧,慕容复在阿碧姐姐另一侧,小乞儿则挨着千儿,其他人围席而坐。席间,我对面一位身着青衣,穿戴与众乞儿不同似是众乞儿之首的人出声道,“敢问灵儿姑娘今日何以设宴招待我等?不知姑娘与我们丐帮有何渊源…?”“禀赵长老,这位灵儿姑娘乃我们帮主的贵宾,亦是鼎鼎大名的已故帮主乔帮主之妹。”不待我回应,坐在千儿身旁的那个机灵小乞儿便嘴快地回道,且轻声告知我此人乃他们的五袋长老。众人一听,皆静默不语。气氛立时变得甚为拘束,我赶紧出声救场道,“席上无贵宾之说,皆是江湖儿女,既然有缘遇上,大家只管随意尽兴吃喝便好。”接着我以眼神示意了下小乞儿,他心领神会地放肆吃了上来,其余诸人见状,亦放开了。

众人大吃大喝正欢,我独自敬完赵长老后,便笑着起身举起酒杯对住暗黄、灰色衣裳那二人道,“敢问二位大哥如何称呼?”“灵儿姑娘客气,小的姓张名超。他叫宋翊,人称憨头。”那二人亦随即起身,暗黄色衣裳那位仍双手紧抓酱猪手边啃边应道。“灵儿有事欲请教二位!”我手持酒杯又接着道。“请教不敢当,灵儿姑娘有何事想知道只管问便是。我二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身旁的灰衣乞丐一手端着酒杯,满嘴油腻地应道。“那好,您二位可瞧见我身旁坐的这位面色秀丽的碧衣姐姐。”我放下酒杯,转过头看了下阿碧姐姐又对住他二人道,他俩连连点头。“她便是我家阿碧姐姐!”我语气忽地转冷。张超与宋翊一听,赶忙放下手中物,连连咽着口水道,“我二人有眼不识泰山,那日不该胡编瞎说,望阿碧姑娘见谅。”阿碧姐姐一听,困惑地盯着我,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轻笑道,“我这位阿碧姐姐素来宅心仁厚,但小女子确不是愿听闲话之人…”他二人一听,快速接茬,“日后定不会再有任何闲言碎语,若灵儿姑娘于长沙城内再听闻任何支言片语,我二人但凭姑娘处置。”我一听,低头缓缓地端起酒杯,对他二人莞尔一笑,轻快地道,“那便有劳二位了。灵儿在此敬二位一杯,二位想吃什么,只管点便是。”他俩一听,赶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且连连与我道谢。

酒足饭饱,我们一行四人便与众乞丐分道扬镳。回医庐路上,阿碧姐姐问起席间之事,我避重就轻地述了一述。她倒是信了,慕容复亦未多言,千儿却狐疑地盯住我。看来,我的心思瞒不过她。是以当夜我便将事情仔细道与千儿。哪知她一听完便满脸崇拜地望着我道,“郡主,婢子原本还以为,依您之性子,必会上去较量一番,未曾想您会如此应对。”我一听,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嗔骂道,“鬼丫头,你家郡主可非蛮子。一来,诚如小乞儿所言,我与丐帮渊源颇深;二来,以暴制暴此法因人而异,此事尚犯不着动武。今日如此处理,长沙城内必无一人敢造次。如今这结果可比打上一架好太多,省事又省心!”“灵儿,数日未见,你倒聪慧不少!”一阵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是逊宁。我反应过来,赶紧朝门口飞奔,一开门,便见逊宁头戴箬笠,一身黑衣,风尘仆仆地正立于我门前,看他这阵仗,似是赶路前来。“逊宁,你何时来的?是刚才方到?你的公务处理好了?会在此待多长时日?”我连忙拉他进屋,开心地连番问话,“我说,可爱的灵儿,可否先与我口水喝呢?”他慵懒地出声打断了我的喋喋不休。千儿倒机灵,一见他坐下便快速地倒了杯茶与他,见状便捂着嘴在一旁偷笑,我顿感羞赧,遂故意粗声粗气地喝道,“千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可以回屋歇息了。”“是,郡主。”她的回应满是揶揄。于是我伸手作势欲打她,“素闻大理有一位灵儿郡主,温柔大方…”逊宁突地慢条斯理地出声,闻言我赶忙收回手,顺势置于发间,假装梳理秀发,砸任何物件皆可,断不能在他面前砸了自家招牌。如此一来,千儿更是得意,且小声嘟囔,“果真是一物降一物!”鉴于逊宁之言我不便发作,只得用眼神瞪了她一眼,她便快速地逃走了。

“逊宁,你瞧千儿那丫头,愈发不分尊卑了,她平常便是这般欺负我。”我不怀好意地使坏道。“她可是你的婢子,不在我的管辖范畴。且千儿厨艺了得,我可不会轻易开罪于她。”又被他看穿我的用心,这家伙素来便贯彻明哲保身之道,真是何时皆不例外,“哼!”我朝他比了个丑脸。

“言归正传,灵儿,你这医庐何时多了官兵把守的?累得我与帛孛尔做了回墙上燕。”他不甚在意地笑着拉我坐下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明日便好生款待他们一番,好教他们返回军营。”他明亮的双眸略带不解地紧盯住我,我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道了一番,但略去了我与李继隆同住之事。他听我讲完,二话不说便执起我的左手,仔细瞅了一遍,末了道了句,“你这手倒真未留下疤痕。且你这手链果真够奇特!非寻常之物,那将军对你真是不赖。”我的回应则是给了他一记白眼,然后一派理所当然地接道,“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我将他二人从鬼门关救回,听好,是他二人哦。故这礼我该受,亦受得起,且受用。他日你若发生同样事,我必会索要更珍贵的回报。”他一听立即放开我的手,优雅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跟着对住我坏笑道,“你此言是在咒我呢,我是否该行行好,与你这机会。”“不用了,你睚眦必报的性情我可不敢再次领教。”忆起他昔日整我之招数,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与逊宁撒娇、耍赖,无疑是件美事,然若做得过火,下场可谓十分惨烈,故而还是见好就收来得稳妥,这是与他交手多次后我悟出的真理。是以我忙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补救道:“对你,我必分文不取,我俩多年深厚友情,若真发生何事,救你是责无旁贷之事,小女子乐意至极。”他的反应则是轻快地应了句,“所以我说灵儿,你真是聪慧多了。”说此话时他看我的眼神却闪过一抹复杂,快得我差点来不及捕捉。

“逊宁,近日可能要劳烦你与帛孛尔在客栈暂住了。”我忽地想起慕容复与阿碧姐姐现下便住在他二人厢房内,便又道。“无妨。不过我尚有一惑,你在军营中是如何住的?据我所知,即便是大辽,军营中亦显少有女眷出没,且营中安排甚为紧促。”他素来心思粗中有细,非省油的灯,我终是未能绕过。“哎呀,李家军与蛮族一战,损失亦不小,牺牲了些许官兵,故此那郭杨便能与我安排独住。”我目光闪烁,欲蒙混过关。“灵儿,你可知你有一毛病,便是撒谎之时目光游移不定,不敢与人对视。”“是何人乱传的,我所言句句属实,目光亦坦坦荡荡,你若不信我现在便看着你,保管是你先避开我。”道完我故意睁大双眼,与他四目相接,然一杯水不到的功夫,我便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此次属意外,可不许有下次。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你一个女儿家,胆子倒是不小。”他听完训斥我道。“嗯!绝无下次。我正是估到你要训我,才隐去此事不讲的,哪知你如此精明。”见他此次如此宽宏大量,我便好了伤疤忘了痛地道。“灵儿!”他略微提高嗓音唤道,“日后灵儿绝不敢隐瞒逊宁你任何事。”我急忙允诺。逊宁似乎很满意我的回应,好看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总算雨过天晴了,我亦真是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知瞒他不过。“你且无需沮丧,纯真善良亦无不好,那并不是笨。”他悠悠地出声。逊宁真可怕,堪比佛祖,对我真是了如指掌,我暗叹。

“对了,你在长沙城中这许久,可有你木姐姐的消息?”他顺了杯茶与我,望着我道。“啊,算是有她的音讯了。”我笑靥如花,满心雀跃地应道,“今日城内一小乞儿将她留予我的信交与我了,我尚未来得及拆开来看。”道完,我快速自袖中取出书信摊开,只见信上写着:

“灵儿,长沙城中数日,四处皆见寻我之榜条。偶遇小乞儿,方知你在寻我。近两年,我走南闯北,心思亦沉寂不少。然仍有些事未曾放下,听闻漠北一带风光秀丽,我欲前往游历一番,待抵达漠北,我便会与你道平安。勿念,木婉清留字。”

她此番留书令我委实安心不少,总算此次留了去处,省了我似无头苍蝇般乱窜,且她会与我道平安,亦算是得了音讯。“灵儿,你会追随她去漠北吗?”逊宁自我手中接起信看完轻问出声。“我暂且不去,木姐姐信上虽交待得极为简洁且轻松,然内里却是不易。她既仍未放下,不如再与她些时日,任她游上一游亦是好事,我若现下追去,反扰她清静,恐生变故。”末了我感慨了句,“这世间之事,多半痛则通。”

道完,我起身行至窗前,轻推开窗扇,兀自望向漆黑夜空。“那灵儿你呢?现下是通抑或不通?欲何时返回大理?”他亦随至窗前,且伸出双手转过我的双肩,用他那双清澈的眸子瞅着我,语气中满是关切。我坦然地迎向他的目光,耸耸肩轻松地应道,“我啊,一早便云淡风清了,闲人一个,无关风月。至于返回大理,尚不是时候,待我与木姐姐真正重逢后再决定吧!”逊宁深深地打量着我,许久未吱声。

“不过,漠北的风光秀丽吗?”想起木姐姐信中提到的漠北,我有些好奇便又问道。“漠北风光十分秀丽,尤是早晚日出日落之时,更是美得紧。不过,漠北不若大辽那般空旷宽广。”他接茬。“大辽却是不错,昔日于草原上终日流连,观日出日落,策马奔驰,射箭追鹿,此等无拘无束的生活我甚是想念。”我满心认同,且被逊宁的话勾起了往昔于大辽的回忆。“既然你暂时不会去漠北,又已知木姑娘之去处,不如随我同返大辽吧!”“我倒是很想,然则眼下尚有慕容复之事需处理,他所患失心疯日渐好转,我实不愿半途而废。且他之病若要痊愈,需得上少林找他爹慕容博老先生。何不待我处理好他之事,再上大辽找你。如此安排,你觉得可好?”闻言,他愉悦地点点头,“好是好,不过你且得小心慕容复此人,你存医者之心医治于他,然他终是劣迹累累,故与他相处时万不可掉以轻心,需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话虽如此,不过灵儿依然深信人之初性本善,我想他即便恢复心志亦非昔日之人。我相信你若见过他现时模样,亦会作此想。”我自信满满地道。“那敢情好!眼下斜轸亦在漠北,不知他与你木姐姐可是否会有机会碰面。若能遇上亦算是他乡遇故知,美事一桩。”他见我如此自信,便没再多言,只是深吸了口气应道。“耶律斜轸他不好生在大辽待着,跑去漠北做甚?看来我得日日求神拜佛了,我可不想木姐姐遇上他那个登徒子。”“你啊!”他连连摇头,无奈地用双手紧了紧我的肩,苦口婆心地接道,“凡事不可只瞧表面。我无法阻止你心中对他的看法,但希冀你能待他公平些。他此番上漠北是公务之故。”“嗯,好吧,我会听你的话试上一试。那你呢,今日何以会来?”站立许久,我觉着有些乏了,便将身子略微前倾,且双手撑于窗台,仰头闭目,感受微风细雨,慵懒地接道。“我收到消息说长沙城内似有蛮族余孽骚乱,故前来瞧瞧你。”耳边传来他温柔的回应。“不好意思,让你扑了个空。你的消息不大灵通哦,李继隆此前已带着李家军将蛮族全灭了。”微偏过头,我对他眨了眨眼,调侃道。“既是如此,那我今夜便返大辽好了。”“那可不行,你人才刚到,且外头如今正下着雨呢,若无急事便缓几日再返吧。”我一听急了,赶忙睁开眼,双手扯住他的衣袖撒娇道。“既然灵儿你如此有诚意,我唯有勉为其难地留下了。”他素来便识见风转舵,想来方才只是逗逗我而已,于是我朝他撅撅嘴比了个坏人的口型,他则只是伸过手来替我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跟着我俩便没再言语,只是伫立窗前,齐齐领略窗外送来之和风细雨。

一早醒来,千儿在我屋内收拾,我穿戴整齐后看着院内走动的士兵,问千儿道,“千儿,门口的士兵已在医庐待了几日了?”“婢子隐约记得郭副将上医庐那日是初七,算来他们已在此待足六日了。”千儿停下手上动作,屈指算了算,应道。眼下逊宁与帛孛尔仍在此地,且辽人与宋人体形区别明显,那帮宋兵若知晓他二人身份,必引致祸事,不如今日便先谴他们返回军营,我边思索边来回踱步。“郡主,您这是何故,因何事烦心啊?”千儿见状,出声关心道。“没事,我在琢磨今日如何好生款待这帮官兵,好叫他们返回军营。”我随口回应。“郡主,婢子想他们是不会离开医庐的!”静默许久后,千儿细声细气道。“千儿,你此言何解?何以你如此肯定!”我语带焦急。“郡主,您是不知当日他们初来医庐时摆出的那阵仗…”千儿见我面上焦躁之色愈盛,便忙将当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于我。

原来当日郭杨初到医庐门口,便带着一帮官兵将医庐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那阵仗初时将安分守己的千儿吓得半死,之后他将我之事告之与千儿。千儿那丫头素来便识审时夺势,知郭副将是有求于我,便老虎大发威,以医庐要医人之理由痛骂了郭杨一通,郭杨这才肯领走一半士兵,然则他走时曾交待留守官兵们,务必留于此处寸步不离,守护医庐直至李家军进城。千儿所言令我生出请神容易送神难之感,此前我倒真未料到会如斯麻烦。犹记得彼时我离开军营,李继隆他们已在着手准备拔营返城,相信不日便会返到城内。逊宁若继续在此,与李继隆碰面,岂非不妙。须知胡汉毕竟有别,虽近年无战事,然此并不意味着胡汉可以和平共处。若早知如此…看来,须得让逊宁今日离开方才稳妥,我仔细琢磨后决心明日去找逊宁,劝他暂且离开长沙城。

保来客栈,长沙城内最有名的客栈。客栈大门口立着两头大石狮,显得十分气派。大门上挂着八个大红灯笼,灯笼正中间横梁上放置着一块金字招牌,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保来客栈,大门两边则各立一块金漆大牌匾,左边写着喜气洋洋保平安,右边则是恭喜发财来客栈,真是俗气至极。我与千儿此时正立于客栈门外,望着客栈,我无比鄙视地连连摇头。“千儿,我有些不适,便不入内了,劳烦你且前去叫叫逊宁,就说我有急事要找他。”千儿这丫头倒好骗,她见我一手抚着头,便信以为真,转身飞奔入客栈,我可真不是个好主子,我心里暗暗与她致歉,实是这客栈过于俗气,看着便气不打一处来。

“郡主,郡主!”不消片刻千儿气喘吁吁地边唤我边朝我飞奔而来,眼看要摔倒,我赶紧上前一步搀住她,“郡主,听客栈老板说耶律大人与帛孛尔大哥昨夜并未留宿,只是留了封书信在客栈便走了。偌,这便是。”她顺了顺气息,拿出一封书信道。我赶紧接过来看,原来是耶律斜轸被封为南院大王,大辽皇帝派来使通知逊宁回去准备赐封之事。南院大王,萧大哥的南院府邸终是换新主人了。

我有些意兴阑珊地往医庐方向回去,我就说逊宁怎会住这般俗气之店,想必只是为了迎接来使。虽逊宁他每每都似一阵风般来去,不与我道别便走倒是首次,我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郡主!您瞧,前方有个毽子,我们不如边走边玩儿吧。”千儿瞧我神色似有些闷闷不乐便试图转移我的心绪。“好!”我一听有毽子玩儿瞬间精神不少。大街上,我俩你来我往,正玩得不亦乐乎,我脑中却忽地闪过昔日与王姐姐、木姐姐齐踢毽子的快乐画面,未留神脚下,不注意一个飞身便将毽子踢到身后,“哎唷!”一声惨叫声响起,我猛然惊醒,转过身一瞧,郭杨正双手抚着额头哀嚎,李继隆则一身白衣立于他身旁,轻风吹动他的衣角,平添几缕书生气,愈发卓尔不群,这个男人,委实俊逸,我不觉看痴了。

“灵儿姑娘,曾几何时,在下是否有冒犯过您,您此举是给在下见面礼呢还是下马威啊!”郭杨的大嗓门瞬间拉回我的失态,定睛仔细一瞧,郭杨正一手拿着毽子一边朝我大步过来,远望上去他的额头已见肿。“小女子失礼了,望郭副将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女子这回!”我赶紧大步迎向他二人,连连抱拳致歉,他见我如此,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爽声打哈哈道,“灵儿姑娘,没事没事,我此般是逗你玩儿。小事小事,我一大老爷儿们,此等小毽子伤不了我。”此时千儿亦随了过来,她在一旁连连行礼且诚惶诚恐地解释道,“千儿给二位大人赔礼,我家郡主绝非故意为之,望二位大人见谅!”“在下本是玩笑话,两位姑娘勿需如此,在下该无所适从了。”郭杨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见我俩仍是一脸歉意,他忙将求救式地目光转向李继隆。只见李继隆清了清嗓子,出声解围,“本是小事一桩,二位姑娘若再如此多礼,该折煞郭杨了。”道完,他话锋一转,“灵儿,择日不如撞日,我二人原本便打算上你医庐拜访,此前救命之恩,在下与郭杨尚未来得及报答,今日既已返城,理当好生款待姑娘一番。现下既碰上,不知灵儿你是否赏脸与在下这个机会。”我一听,赶紧接茬,“那不如灵儿作东吧,一来为你二人洗尘,二来算是向郭大哥赔礼,三来我们三人亦算是久别重逢。李大哥,您意下如何?”郭杨一听,颌首赞同,李继隆却一脸沉思,似有其他打算。我见他的反应便继续游说道,“灵儿知道城中有一处酒肆不错,虽算不得上等,但亦别致,二位若不嫌弃,便去那儿用膳,如何?”道完我正欲带路,李继隆突地手抚太阳穴轻声道,“在下实不愿扫了灵儿的一番美意,然现下在下略感不适,不如今日便在灵儿你的医庐小聚吧,顺道请灵儿替在下再仔细瞧瞧!待来日我们再去你说的地方可好?”我一听连连点头,且与郭杨同时上前搀住他,郭杨边扶住他边急切追问,“公子,你何处觉得不适?会否是因连日赶路回城之故?”“方才有些气血不顺,一时忽觉晕眩。”李继隆缓缓地道,我瞧他脸色略显苍白,又听郭杨如此说,料想他应是疲劳过度所致,遂出声安抚郭杨道,“郭杨,李大哥应无大恙的,勿需如此担扰。”他听我如此说后脸色忧虑之色散去不少。“阿杨,灵儿是神医,她所言必实,今日既要在灵儿医庐小聚,不如你先且帮帮千儿姑娘张罗张罗。有灵儿在,我必无大恙。”顿了顿,李继隆安排道。千儿一听,对着我连声附道,“是哦,郡主,医庐内所剩之物不多,用来招呼二位大人看来是不够的,我且先与郭大人去添置些。您自给带李将军先回医庐吧!”

千儿与郭杨二人离去后,我独自搀着李继隆往医庐方向慢慢行去。一路上微风拂面,两旁花店花香阵阵飘来,我不由得有些恍神,正沉迷却感觉头顶有一道注视的目光,我不觉抬头迎向那目光之处,李继隆正注视着我,我俩目光交织,气氛立时暧昧。“真香,此种感觉实在舒服!李大哥,你觉得呢?”为化解这异样的气氛,我出声道。“实是如此,此刻无声胜有声。”他附和,“古人云人面桃花相映红,此时实乃人比花娇。”我闻言,顿觉羞怯,便不再作声,仅是静静地搀住他,他本是寡言之人,我俩便一路沉默地返到医庐。

刚到医庐门口,门外守卫的官兵们便向李继隆行礼,李继隆则是一脸淡漠地接受后朗声道,“这段时间各位弟兄辛苦了,我已启奏朝庭为诸位请功了,相信不日皇上便会有奖赏。待回到汴京,兄弟们便可多休息一阵了。”“谢谢将军!”众官兵齐声道。此刻的李继隆与先前判若两人,多了淡漠与陌生,不过仍是那般英俊。我这想的是哪跟哪,他英俊与否都与我不相干,薄唇之人,务必敬而远之。于是我疾步闪入医庐,留他继续与部下沟通。

“灵儿,听千儿说你今日要招待两位官爷?”刚入大堂便瞧见阿碧姐姐正在柜台内配药,她一见我便问道。“是啊,是招待守在医庐门口的那帮官差的头儿,那两位官爷是李继隆李将军与郭杨郭副将。”我走近她边笑边答道。“那…那我与公子是不是回避得好?”她面上布满忧色,犹犹豫豫地道。“无妨。彼时我在营中曾与李继隆聊起过慕容公子…”阿碧姐姐一听,双眸圆瞪,似有些恐慌,我便急忙又补充道,“那日我只是顺道带过,说眼下医庐内住着你、千儿与慕容复,且慕容复乃心智十岁左右的病人。再说李继隆与郭杨他们二人皆非江湖之人,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权当是多几个朋友,且医庐有官差罩着,更为安全!”阿碧姐姐听完如释重负,转瞬间似又想起何事,压低嗓音问我道,“依千儿所讲,你搀着李将军回来,何以独见你而未见李将军?”“他此刻正在大门外与他的部下,也就是这些时日守着医庐的官差们叙旧!我便先溜了。”我耐心地解释道,“哦,原来如此!那你且先在大堂守着,我上厨房帮千儿一齐准备膳食。”阿碧姐姐整理了下便从柜台走出来,对住我道。“这安排好,若我上厨房亦只是与千儿添乱,又帮不了她,有劳阿碧姐姐了。”对于这点我倒十分有自知之明。阿碧姐姐摆出一副你还与我客气的表情,我则不好意思地冲她吐了吐舌,“鬼灵精!”阿碧姐姐见状,嗔笑道。

今日医庐人烟稀少,看病之人三三两两,现下仅有一个小丫头在大堂坐等,我十分迅速地打发了她。正欲小憩一阵,双眸一转间余光扫到庭院内石桌处那道专注的目光,李继隆不知何时已入医庐,正立于石桌旁,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十分炽热,我的心攸地跳得不受控。转念间又觉得我许是不惯被人如此注视,方有心跳之感,于是我便压下异状,坦然迎向他。

李继隆脉相确有些紊乱,虽未动真气,却委实虚,想来返长沙城之行十分急促。“李大哥,你此前之所以会有晕眩之感,皆因年日赶路之故,调息一阵即可,并无大恙。然如我在营中所言,此两月内你需将养,切忌操劳,望不可动真气。我之医道,讲究培本固元,你此前之伤并无快速恢复之法,唯有将养方为上上策。切记切记!”我挪开与他探脉的手,本着医者之道,再三强调道。“在下必当谨尊灵儿之命!”他此番倒十分听话配合,我顿觉受用,不禁莞尔一笑,他亦回我一笑,没想到不苟言笑的男人笑起来会如此好看,果然此处风景独好!

“灵儿姐姐,你可回来了!你允诺教我武功的,欲待何时?”慕容复人未至声先至,我与李继隆齐齐望向声音处,只见慕容复一袭翠色,蹦蹦跳跳地朝我们而来。“他便是此前我与你提过的那位慕容公子。”我向李继隆介绍道,而后又对着慕容复道,“这位是李将军!”“李将军好!”慕容复显得有些胆怯,躲于我身后向李继隆行礼,李继隆则是回应他一抹善意的笑容。他立时镇定不少,又跟我撒娇道,“灵儿姐姐!!!”我正欲回应,李继隆道,“你灵儿姐姐的武功是女孩子的武功,你是男孩子,不如同我习武如何,由我来教你些男孩子的功夫可好?”慕容复犹豫片刻后开心地道,“好啊,谢谢李将军!”闻言,我面带感激地望着李继隆,他则向我比了一个没关系的手势。

凭心而论,我并非不乐意教导慕容复,但我之武功承于虚竹大哥与哥哥,若他有朝一日恢复心志,又习得我之武功,保不齐会成为哥哥他们的隐患。此事容不得我义气用事,致使哥哥他们犯险。如今李继隆乐意代劳,算是帮了我个大忙,将来我必寻机会报答他。

李继隆教习慕容复的皆是些基本拳脚功夫,从他演绎的每招每式,可见他教的仔细与用心,好在慕容复亦学得十分专心,我坐于他二人一侧满是欣慰。习武本就为强身健体,李继隆此番教导甚好,更有助于慕容复复原。

“李将军,郡主,晚膳已备妥。”千儿与阿碧姐姐、郭杨不知何时已来到我们旁边,“好吧,那我们今日便先学到这,你好好温习我今日所教,明日我要来检查你的功课。”李继隆打完最后一招,收拳道。“是,将军!”慕容复语气十分恭顺。我下意识地瞟了下阿碧姐姐,见她眼角微润,眸中噙泪,便起身握住她的手,她则回以我一张温柔笑脸。我不禁心生感慨,慕容复何其幸运,有如此佳人倾心相伴。

晚膳设于医庐庭院内,置席五围,众人同乐。席间阿碧姐姐先向李继隆连敬三杯酒,以谢他教习慕容复之恩,众人起哄,好不热闹。李继隆倒实在好酒量,来者不拒,且皆是一干而尽,此前倒小觑他了。席上众人酒意正浓,玩着行酒令,我则以医庐主人的身份致谢守门官兵们,连连陪了几杯,顿觉上头得厉害,脸亦烧得滚烫,正用双手抚着太阳穴轻揉休憩。那行酒令却已转至我这,逼不得已我正欲硬着头皮上,坐于我身侧的李继隆却起身发话了,“灵儿姑娘乃我之救命恩人,今日这酒便由我替她饮了。”众人欢呼,我想到李继隆尚体虚,不宜饮酒过多,便拉了拉他的外衣,他先是挑眉看着我,跟着又俯下身欲问我,我便趁机暗暗与他施了一针,之后,他便与众人饮了起来,酒席直闹至夜深人静方休。

许是临近十五,今晚月儿已似满月般皎洁,阿碧姐姐、慕容复与千儿他们三人早已将庭院拾掇干净歇息去了。李继隆已有些醉眼迷离,俊脸火红,但看来神智尚清醒,正呆坐于石桌旁,郭杨则在组织正东倒西歪散在庭院各处的官兵回驿馆。我则守地主之礼仍在李继隆身旁陪着,眼见凉意渐重,我便去寻了件逊宁此前穿过的外衣,正欲与他披上,他却突地起身,反将外衣利落地披在了我的身上,“秋意凉,灵儿你多穿点!我不碍事,先前饮多了酒,身上仍暖着呢。”道完,他的目光停在了外衣上,半晌没吱声,累得我的心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外衣并不奇特,乃普通布料做成的普通样子,他应该不至于会联想到辽人吧,只是何以他会看这么久,我心里直犯虚。幸亏后来郭杨连唤了他几声要回驿馆,他方收回注视,之后他与我礼节性地道别后便与郭杨同返驿馆了。

他二人一走,我便长松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即便李继隆有所怀疑,只要逊宁未在长沙城内便万事大吉,如此思量一番后我心安不少。

两日之后便是传说中的中秋节,李继隆一早便派郭杨前来邀医庐所有人傍晚去赏花灯。我们几人皆未曾于长沙度过中秋,倒是以前听小月儿她娘亲庆元嫂曾提过,犹记得当时庆元嫂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昔日盛况,提到去年因蛮族横行而破坏了的节日还扼腕不已。不知是她那时眼中的激动,亦或她讲得太过吸引人,还是好奇心作祟…,总之我对长沙城的中秋是充满了期待,故而用完早膳便拉着阿碧姐姐、千儿他们几个上街晃荡了。

今日天略显阴沉,未至晌午,长沙城内已是人声鼎沸,街头巷尾皆热闹不已,各色花灯争相斗艳,有古朴的、鲜艳的、人型的、花草型的、虫鱼鸟兽型的…,应有尽有。街边小贩亦卯足了劲儿,摆出了看家的玩意儿,似欲一扫因蛮族肆虐引致的萧条。铺上各类物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瑕接。糖葫芦、面谱人、各式糕点、面点比比皆是,空中迷漫着各种清香,轻烟迷漫,甚是美得紧。我们四人爱好不尽相同,起初尚可一同吃喝玩乐,然一条巷子逛完,我们四人便已各自分散,眼下我一人独自在绸缎巷内游荡。

绸缎巷内各家各户门口都摆放着花灯,有几户门口更有印满各色图案的雨伞。绸缎巷转完一半,才发现此巷并非仅是布料、衣裳而已,尚有些稀罕物,如世面少见的古玩儿、镯子、玉器之类,皆令人爱不释手。现下我便在一家名为古秦的店内流连,这家店里的物件皆是古色古香,眼睛转了几圈扫到一个随身腰佩。那腰佩本身乃墨玉所制,色泽与质地皆属上乘,缨绳则是用上等的经线绕成,本身便不普通,且此缨绳的织法相当独特,使得整个腰佩独具神韵。笑容可掬的店家十分热情地与我介绍这腰佩之特色,末了,他又道,“此物仍秦朝时墨家主人之物,佩带此物之人必得是人上人,所谓月亏则损,若寻常人配带,必无法承受。此物因人而贵,因势而尊。灵儿姑娘,您不但与我们长沙城百姓有恩,更于我有恩,既然您如此钟爱此物,便送与您。”“这礼太贵重,我承受不起。”我连摆双手推拒,“灵儿姑娘,你就收下吧!”里屋传来人声,接着一六旬老伯缓缓步出来,“老伯伯…”我略感为难,“灵儿姑娘,当日老朽寻儿至此,病重无援,心想必死无疑,后有幸去到你之医庐,蒙你悉心照料,老朽方能苟活至今。此古秦店乃我儿所置,腰佩乃老朽与我儿对灵儿姑娘你的感激之意,望灵儿姑娘你能接收。”“灵儿姑娘您就收下吧!”店家语带哽咽地从旁附合,我见他父子俩如此,便只好收下。末了,我深觉无以为谢,便替他二人把了把脉。

离开古秦店,向前步行不到100步,我便被一个挂满丝巾、面纱、手帕的小摊吸引,铺上各物质地一眼看来实属上等,我随手拈起一缕粉紫面纱,只觉滑不溜丢且柔软不已,心里一痒便覆上面来,正陶醉着,感觉有人拍了下我的肩头,微嗔地回头一瞄,见是李继隆与郭杨,戏谑之念顿起,便故作生气地道,“敢问两位大哥识得小女子么,何以拍小女子的肩头,竟不知男女有别么?”李继隆不为所动,仅是嘴角微微上扬,似已了解我玩的把戏。郭杨则不然,以为认错人,满脸困窘,面红耳赤地连连致歉,见他这般,我心里乐开了花,戏弄老实人虽不厚道,然过程却趣味连连。正欲更进一步,岂料天公不成全,忽然一阵北风吹来,我的面纱便自脸上落下,面色飘落的那一刻,我仿若瞧见郭杨的脸如染坊般,各种颜色皆有。“翩如浮云,矫若惊龙。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我正欲赔礼,却听李继隆吟诗道,于是我微微一愣,脑中回味他的诗,已不记得赔礼之事,偶尔眼角扫过郭杨,却见他面露窃喜之色。这家伙怎地这般奇怪,李继隆这诗是形容我吗,若是形容我,郭杨为何这般神态,正狐疑着,郭杨打破了沉寂,“灵儿姑娘,阿碧姑娘和千儿姑娘以及慕容公子他们怎地未与你一道?”“哦,我们逛着逛着,逛散了。”我有些惭愧地应道。他一听,便转而对着李继隆道,“公子,不如你陪着灵儿姑娘,我去寻寻他们三人,可好?”李继隆朝他点点头。

华灯初上,未留神便已行到雨花街,这个传说中最热闹的花灯会之地。果然不负盛名,雨花街街头巷尾满是人群,几乎人手一盏花灯,英俊的男子貌美的女子亦齐齐亮相,且似雨后春笋般越冒越多。来这长沙城许久,时至今日方明此地之美。“赏花赏月赏景,终是女比花娇,郎比灯亮!”我对着李继隆感慨道,他则面上微露笑颜,朝我近了些。他此番举动,我甚感窝心,他实是个体贴的男子,瞧着人多易乱,便有心护我,我心上对他的好亦更记得了些。

“郡主,总算寻着您了!”千儿微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顺着声音方向望去,是阿碧姐姐他们,太好了,他们一行四人现下全齐了,我开心地与他们招手。

雨花街头,我们一行人呈前后排开,我、千儿、李继隆在前面走,阿碧姐姐、慕容复、郭杨则在后排跟着,千儿边走边与我咬耳朵,“郡主,您今日可有何收获?”“寻得两个好宝贝,一个是我自用,我相中,李将军付的银子。另一个则是打算送人的,且是我看上了店家赠予我的。”“怎么回事,郡主,竟有这等好事?”她一脸好奇宝儿状,我忍俊不禁,便一五一十地道了一番。许是我俩聊得太大声,传到阿碧姐姐耳朵里,她道了句,“灵儿,你实是种善因得善果!”我扭过头与她相视一笑。“可是我亦做了不少善事,为何无人送我呢?”慕容复一副小儿神情,不解之色聚于眉间。“当然有了,灵儿姐姐买给你!多谢你多日来一直在医庐内帮忙。”我软声安抚道。“单单只买给我可不够,我师傅、阿碧姐姐、千儿姐姐、郭大哥亦得有!”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慕容复是个令人开心的孩子,处处与人为善,乖巧识理。也许王姐姐当年对他情根深种,亦是感受到他如此的一面吧。“好!大家就各自挑选钟意的吧!”其他人皆道好,李继隆则抿抿嘴,道了句,“我素来无偏好,亦不善挑东西,便请灵儿代劳吧!”拿人家东西手软,即使我亦不会挑物,亦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好吧!我们一齐逛逛吧!”

李继隆虽为武将,但书生气不减,记得郭杨曾说过他家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善音律。与他买一只箫应当合适,只是这上等的萧难求。实是有些费神,我一面与他们逛着,一面思量。“郡主,您想好为李将军挑选何物了么?”千儿拿着她挑选的新衣来到我身侧。我边递银子与她边道,“想好了!但得过些时日才能给他。”我觉得箫没买到之前还是别说的好,便卖了卖关子。千儿倒深知我心,见我没说是何物,亦没有多问。站在我另一侧的李继隆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只得回了他个你且先期待吧。

阿碧姐姐挑了只珠钗,慕容复则挑了一柄木剑,郭杨转了一圈毫无收获,千儿无奈便又带着他转了一溜弯儿,最后亦替他选了件新衣。我们一行人各有所获,又逛了大半天,便觉得有些疲惫,“公子,我瞧几位姑娘似乎有些乏,我们不如上茶楼坐坐吧,我估摸这花灯会还会闹腾许久。”郭杨提议道。郭杨此提议甚合我意,逛时不觉得累,他一说去茶楼,我便深觉疲累了。

我们在这条街花灯最多之地寻了个茶楼坐了下来,我们选的位置不错,在二楼窗边,自上往下望,花灯会别有一番美感。“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李继隆端起一杯茶,念道。“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阿碧姐姐随即附道。“哈哈,良辰美景时,为尔辛苦为尔甜。我们共饮一杯吧。”我提议。一杯落肚,疲惫消去不少,便连饮几杯,精神瞬间大振,我便开始不安份起来,东瞄瞄西瞅瞅,这一瞅让我收获不小,我发现茶楼斜对面有一个竹屋,屋门口正挂着几只古萧。“李大哥,随我去对面瞧瞧吧!郭大哥,劳烦你在此照看阿碧姐姐他们,我和李大哥去去就来。”道完,不待他二人回应,我便高兴地拉起身旁的李继隆,飞速往下奔,直跑到竹屋门口方止步松手。李继隆在竹屋门口打量一番后,反拉着我入了竹屋。

竹屋内设置十分别致,正对着门的一面是一幅大大的竹子屏风,左边挂着各式各样的萧,右侧则挂着笛子与古琴,更有心的是地垫之上铺着一副仕女月夜吹箫图,图中仕女的神色十分应今日之景。店家可谓相当有心,必是风雅之人。果不其然,我们刚进入一阵,便有一人自屏风后走出来,是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只见她头戴玉竹钗,身着青黛罗裙,周身散发出古韵。“两位客官,可有相中何物?”她的嗓音十分空灵,语气既轻又慢,确是令人沉迷。李继隆见我久不回应,便出声道,“灵儿,你帮我挑一只吧!”他的声音唤醒了我,我收回沉迷,点点头,便仔细地挑选起来,我虽不懂箫,但对笛子略有研究,故很快便相中了一个紫竹洞箫,“李大哥,这个紫竹洞箫你可喜欢?”“姑娘,我若是你,便不会为这位公子选这只紫竹,公子相貌俊美,且气质不凡,玉箫更为适合他。”那女子插嘴道,且她的双眸大方地落在李继隆身上,眸中露出倾慕之色,“灵儿你选什么我都钟意。”见李继隆一脸淡漠,又如此应我,那女子便识趣地替我取下紫竹箫,没再多言。

我心情愉悦地拿着紫竹箫往外走,不知是因为李继隆对那女子的淡漠亦或是买到了箫交差。“灵儿,你可想听我吹奏一曲?”紧随我身后的李继隆朗声道,我一听,迅速转过身,高兴地跳跃着连连拍手道,“我想听想听想听,太好了!太好了!”跟着李继隆伸出单手搂过我的腰,向茶楼方向略施轻功,便与我飞上了茶楼屋顶。中秋之夜于屋顶往地上瞧,别具风味。茶楼已算是长沙城顶高的建筑,坐于屋顶整个长沙城一览无余,虽此时身在最高位,更接近月儿但并无高处不胜寒之感,只因地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李继隆果然觅到了一处好地。

欢快而又略带愁绪的箫声在我耳旁响起,我收回远眺的目光,望向李继隆,于月光照印下,微风吹过他的头发、衣角,加上他吹萧的模样,俨然一幅画般,画中人俊逸的身姿,令人心动不已。若他能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为我高歌一曲,那该有多好!“好啊!改日吧,今日人多声杂!”原来我已不知不觉将心中所想道出,一听到李继隆的应允,我立觉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捧着脸低下头,我猜想我的脸一定很红,因为手觉得有些热。李继隆没有再言语,只是继续吹着箫,在他的箫声与地上的热闹声中,我的心绪有些波动。

距上回闻乐声,已一年有余,那时我人尚在大理皇宫,成日与木姐姐、王姐姐和哥哥为伴,平素的消遣便是琴棋书画,常以笛与王姐姐的琴合曲,木姐姐则随乐舞剑。细细算来,我已有半年不曾想念王姐姐和哥哥,虽每月仍互通音讯,我却每每皆以寥寥数语了事。并非无言以对,只是不知从何谈起,我心下亦十分明了,自木姐姐离去那日抑或是自我知晓我并非哥哥亲妹那刻,我与王姐姐、哥哥间便蒙上了尘。妾以初心相送,郎报之以蒙骗。“唉!”我悠悠地叹了口气,李继隆的箫声亦停了,“灵儿,你是因何事如此叹息呢?何以声音里透满忧愁?”“李大哥,灵儿很抱歉打断了你,你的箫声实在好听,灵儿被你箫声之中轻愁引导,有些感怀身世。”“世事无常,无需太过介怀,永远坚信终有一日你心中所想必会成为现实。如此,你会开怀许多!”他此番话确实宽慰了我,我抛开那抹愁绪,立起身,对住他感激地道,“李大哥!谢谢你!”“能为灵儿你排忧是李某三生有幸。”他的目光如水般温柔地落在我的身上,眼中情意拳拳。不知何故,这一次,我竟未避开他的目光,而是双眸定定地与他对视。

“少爷!花灯会快结束了,你们二位现在可否移步前往?”我不知我俩互视了多久,只知在这场目光交织里我忘却了周遭,竟连郭杨何时站在我们身旁的都未曾察觉。“嗯!下去吧!”道完,李继隆一个旋身,顺势拉上正觉害羞的我,飞向地面,郭杨亦紧随,我们三人几乎同时着地。地上花灯已经燃成一片,但人流却少了一半。也许,此时赏花灯方为最佳时机,不必看人头,又可以专心赏灯,我忽然觉得心头舒畅不已。

“阿碧姐姐,你瞧,那有冰糖葫芦,我想吃,你买给我好不好?”走在我们最中间的慕容复满脸期待地望向阿碧姐姐。“先前在茶楼我见你已饮了不少茶了,现在还能吃得下吗?”阿碧姐姐轻言以对。“吃得下吃得了,且灵儿姐姐亦钟意吃啊!”他一面保证一面拉我下水。“是啊是啊,我亦想尝尝!”我拿对着我挤眉弄眼的慕容复没辙,唯有附合了。阿碧姐姐望着我俩笑着连连摆头且道,“你们俩哟!我去买!”“不如在下去买吧!”郭杨反应挺快。“区区小事,就不劳烦郭大哥了。”“你们都不用同我客气,小事一桩!”我见阿碧姐姐似仍想拒绝便大声道,“郭大哥!我要苹果较多的!”“我要枣子多的!”慕容亦跟着我合道。阿碧姐姐见此情景便只好略一伏腰向郭杨道谢。“那劳烦你了,郭大哥!”见她如此郭杨似有些不自在,只见他边摆手边大步地跑开了。想来,郭杨似乎是对阿碧姐姐存了些心思,我下意识地望向慕容复,此刻他眼中正冒着浓浓妒意,阿碧姐姐总算是天可怜见,至少他对她并非无情。

夜色渐深,秋风四起,冰糖葫芦咬在嘴里,呼呼作响,又爽口无比,实实美味,我吃得正酣,“郡主,那里还有板栗炒瓜子!”千儿忽地用手指着前方叫道,“哪里哪里?”我嘴里含着糖苹果,双眸泛光地顺着千儿手指方向望,百米处那写着李氏板栗炒瓜子的招牌正随风乱舞,于是赶紧将手中冰糖葫芦随手塞给李继隆,拉着千儿便往前奔,“灵儿,你慢些!”阿碧姐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边回头应她边往前冲,未留神与前方一人撞个正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赶紧连声致歉,那人不甚在意,却在看清楚我的脸后,道了句,“姑娘近日最好少出门,小心无妄之灾。”闻言,我亦认真看了那人一眼,从他的衣着装扮来看他应是一位算命先生,但整个人又充斥冷意,好似杀手。算了,我又不善察人,人家一片好心提点我,我不该有此念。“谢谢您的好心提醒!我必定多加注意!”我十分有礼地致谢。

“灵儿,先前那人与你聊了些什么?”我与千儿在李氏挑炒瓜子与板栗正欢,后来的李继隆突地发问,“哦,那位是江湖术士,他提醒郡主近日少出门,小心之类的。”千儿嘴快地应道。“灵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李继隆语带凝重。“李大哥,没事的,江湖术士之言,听过就算,无需当真。”我四两拨千金地回应。“两位小姑娘,挑好了吗?我这要关铺歇息了!”店家哈欠连连地催促我们,“可以了!”我与千儿赶紧又再各抓了一大把往纸袋里放。

“今夜真是好!只是觉得有些乏了!”我一手抱着炒瓜子,一手抓着板栗,心满意足又略带惋惜地感叹。“灵儿姑娘,好戏正要开锣呢!你可要好好打起精神!”郭杨这话勾住了我的好奇心,现下人烟渐少,不少铺头都欲关门了,还会有何好事?正遐想着,左右两边突地人头攒动,只见手提花灯的官兵站满左右两侧,大路正前方出现一群美丽的女子,她们身着各色罗裙,跳着喜庆的舞蹈,裙角随风飘起,似朵朵鲜花绽开。她们身后忽然又绕出一堆帅气的男子,且风中响起男子们明朗的歌声,月儿明明,浮云张张,美丽姑娘,人群中央…,仔细听来,似是一首求爱曲,如此好景如此月,实是与心上之人告白之好时,浪漫中透露感动,我不觉有些沉醉。

“李继隆,你杀我族人无数,我今日便要你们全部以命相抵。”一个恨意十足的声音自我耳旁响起,我瞬间从沉迷中惊醒,只见一个黑色影子手执双剑扑向我身后的李继隆,此招去势汹汹,好在李继隆闪得快,跟住他俩便交上手来,人群里亦同时冒出几个同样装扮的黑衣人,皆扑向李继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刚才还热闹的人群立时乱作一团,一时间众人作群鸟散,即刻整条街便独剩我们几人和众官兵。

“灵儿姐姐,那黑衣人应该打不赢我师父他们吧?”慕容复面上布满担忧,此时众官兵正与黑衣人厮杀,我则和阿碧姐姐他们三人躲在一旁,眼下亦只有我可以保护他们了。官兵数目明显多过黑衣人,虽此时打斗尚算激烈,但胜负已定,略一观望后,我回应他,“黑衣人寡不敌众,不消片刻,便会败北。”我话音刚落,黑衣人便已被全俘,慕容复一见,即刻高兴地朝李继隆奔去,且高声嚷着,“师父!师父!”当是时,屋顶突然闪现一道白光,是一枚速度极快的透骨钉,眼看便要射中慕容复,我赶紧施展凌波微步,一个用力拉开他,透骨钉便直钻地面,且全没入地中,好险!“你们俩没事吧?”李继隆迅速一个飞身来到我们身边。慕容复尚算镇定,勉强点点头,我则回以李继隆安心的一笑,他便长舒了口气。跟住千儿与阿碧姐姐亦赶了过来,阿碧姐姐一过来,便紧握住慕容复,似吓得不清。黑衣人那边,郭杨欲追踪透骨钉主人,李继隆制止他道,“穷寇莫追!且此时尚不清楚还有无乱党,不可轻举妄动!”郭杨一听,便停下脚步,转而继续察看俘虏。

“郡主,郭大哥身旁那个最先袭击李将军的黑衣人好像是此前与您算命的术士!”千儿在我耳边小声嘀咕,我仔细一瞧,果真是那位江湖术士,“李大哥,这帮黑衣人是何来历啊?”“长沙的蛮族!应是在我们围剿前便闻风先遁的那帮人。”李继隆面色严肃地应道。我想起那术士对我的提醒,便指着他出声求情道,“李大哥,灵儿有事相求,如果可以,能否对那人从轻发落?”李继隆初时微露难色,后终是点头应允。

不知怎地,望着那群黑衣人,我突地想到逊宁,他上次来长沙便是听闻蛮族之事,他人在大辽竟比李继隆更早得知消息,看来,逊宁的探子当真厉害。

“着粉色裳的姑娘,能不能劳烦您过来一下?”先前竹屋那位女店主不知打哪冒出来了,正对住我们招手。我、阿碧姐姐、千儿我们三人中唯独我着粉裳,她应是在叫我,只是我不过是在她家买了箫,亦无过多交涉,她找我所谓何事呢,于是我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见她点头,我便朝她走近,快靠近她时,听见身后的李继隆的大叫声,“灵儿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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