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五日
早上吵闹声实在睡不着,门外又好象有女孩子在呼唤男伴,小丁脱光睡的,看看没动静,飞快爬起。
打开笔记本就写,心想:“不管你们如何对我,反正我要写下去,否则出来干什么呢?”
中午吃过饭,小丁继续坐床上写。
这是休息时间,宿舍人都回来了,他们都是些年轻力壮,诚肯朴实的小伙子,也有人过来问他写什么呢,小丁只一笑。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时光,宿舍安静多了,有两女孩在门口探头探脑,嗤嗤笑着。
小丁一眼就看见是那绿衣女和红衣女,在门外徘徊良久,那二女孩终于摇摇晃晃,嘻嘻哈哈地闯进来,有几个年轻人从床上坐起来和她们对话。
吃过晚饭,解小显喊大家上班,小丁穿上胶鞋,戴上胶手套,跟他们下楼。
到车间,上铁线的人已紧张地开始往铜挂上上铁线,绿衣女也在,低头装没看见他的样子。
小丁找了个远远的位置坐下,也和他们一样开始上铁线。
解小显蹲在他旁边,一边修挂一边说:“我们这里是计件工资,上的挂多钱就多,不上没有,还要倒扣食宿费,另外,不允许上懒挂。”
小丁只是点头,他抓几根铁线,笨拙地一根一根上往铜挂上上,一挂三层铁线,每层八十根,一共是二百四十根铁线,就象二百四十座高山,不一会儿,小丁就上得满头大汗,极为烦燥。
他知道有人在看他,只好拼命克制,勉强上完一挂,提上去交了。
他的铁线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凌晨三点下班,小丁看一下上挂记录,他一共上了十挂,这是他拼命的结果。最多波西,记了六十七挂,就是那绿衣女,他们叫她川妹。
小丁只急着想睡觉,匆匆洗一下凉水,爬上床睡了。
元月十六日
干活,写作。
前些日子没找到工作,那一颗惶惑的心,现在已逐渐安定下来,他写起来十分顺畅,笔尖好象跳舞。
吃过晚饭,上挂去,他们已早他一步,先开始上起来。
于是他着急,谁知越急越使不上劲儿,到后来手指酸软,连铁线也掂不动了,内心拼命挣扎。
胥武走过来,蹲在他旁边帮他上。胥武是搞酸洗的,这是一个成熟稳重的青年,经常坐在墙边沉默,瘦长干硬。
铁线班一共四女孩,波西,其南,巨贵,永芳。上铁线的男生两人,除了小丁,另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大家叫他眼镜。
这一晚他上了三十多挂,大部分是胥武的功劳。
小丁发现一个人人皆知的秘密:原来挂与挂是不一样的,有的挂,网眼稀巯,上不到二百根;有的挂,网眼太密,要上三百根。
那些上得快的,比如波西和其南,总能拿到好挂,他呢,上得慢,每次轮到他取挂,总是只剩下那些超级大挂恭候。这样快的越快,慢的越慢,差距当然天差地别。
发现这点,他就有意去拿好挂,可他发现自己是傻子,因为他等来等去总也等不到好挂,而她们一来,好挂马上有了,这是一场游戏。
眼镜呢,每次自己到镀糟中提挂,然后拿回去上了。
有一次,小丁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好挂,其南几步过来,劈手夺去,朝他呸一口,小丁气得手脚发抖,无可奈何。
上一会儿,手指酸痛,再也掂不动铁线,心中千变万化,苦恼流泪,他强迫自己一根根上着,大颗大颗的汗珠逼出额头,在寒冷中掉下来。
元月十七日
上午小丁坐床头写作,几条彪形大汉闯进来,挎着霰弹枪。
“谁是徐少军?”
没人回答,这几人便出去了。
隔壁宿舍顿时热闹起来,小丁跳下床,跟去看。
他终于挤到人群前面,看见一个精白强健的小伙,被剥光衣服,背拷着。
一个大汉正用枪托狠狠砸他后腰,看样子很用心,找准地方,一下一下,每捣一下都很用力,小伙子痛得把腰反弓,脸上豆大的汗珠滚下来。
“我没犯法,我没有刀,我不知带刀是违法的么?”他大叫着。
一条大汉把他床铺翻个底朝天,衣物都扔在地上,捡出一副二节棍来。徐少军曾将它镀了锌,看去莹莹发光,那人得意地问:“这是什么?”
大家回到宿舍,好久沉默。
“厂里也太过分了,上次抓一个据说现在还被关着,写信找家里要钱放出来,家里也不理,据说被打得惨。”
“治安队打人往死里打,某某完了……”
小丁爬上床,心想,若他被抓,那他一生就完了。
“小丁你等一下,”解小显在后面叫住他,把他的挂拿过去在灯下细看。
“为什么要漏掉这么多网眼?这就是懒挂,叫你不要上懒挂!这可没什么说的,扣两挂。”
小丁顿时满脸羞红,老老实实地拿回去重新上好,耳听解小显说:“老乡老乡,背后一枪,老乡最害人了。”
小丁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没法抬头,大家不理他。
当初他问眼镜怎么上挂才能上快?眼镜神秘地吐了一个烟圈说:“懒挂。”
于是他就尝试上懒挂,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一会儿,解小显走过来,又检查他上的挂,这回没什么毛病,解小显口气和霭了。
“现在好多了,没有偷懒,上懒挂别人会有意见的,我不扣你,别人就说我包庇老乡,对你也不好,你说呢?”
小丁总没听见他说什么,但不争气的泪水却差点蹦出来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转过脸来,居然对解小显一笑,表示感谢。
“你放心,我再也不上懒挂了。”
“那好,就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