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二楼,这是一间简单的厅堂,U形摆满桌子,桌后的招聘代表们冷目而坐,穿得还算整齐,面前身后,墙上地下,都有不少介绍公司的文字。
小丁排在人流中沿桌前慢慢留心观察。
某房地产公司,
机械,水电,装璜工程师,
经理级营销人员,秘书,
某医药公司,
招医药营销员,营销代表,
有医药方面学历,二年以上工作经验,
某私立小学,
招有责任心之中青年教师,
大专以上学历,35岁以下,
……
看看已走完,小丁还没找到合适的,更不敢去问一句。
这时他回头,看见只有斜面一家招聘代表十分抢眼,这是一名年纪不大不小的女子,口若悬河,正吹嘘着他们公司。
小丁一见之下就有一种温暖,因为这人有一种人情味,他不由多看她几眼。
她一头染黄的秀发,甩来甩去,精力充沛,眼神妩媚,一看就知演戏;她或与人交谈,或张目四望,没有安静时刻。
她有时眯眼望人,有时假装嗔怒,有时专注,有时冷漠,一个闯江湖的女子,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应聘者不得不跟她脸色变化,她有一个四方的宽脸膛,看去就有一种坚强,可现在带来的却是女性的光辉,有时也显得和霭宽厚,满满一厅招聘同行,均不在她话下。
他看她与别人谈话时,有时眼光飞快地向四周扫一圈,整个大厅没有谁能逃过她那双眼睛,穿件黑色衬衣,一些细小的动作招人喜爱。
他猜想她是一名台湾女性,不由想起三毛和琼瑶的著作,他把目光落在她身后大白纸上,那上面用粗红笔写着:
广州雅点文教用品有限公司招聘储备干部——
大专以上学历,二十八岁以下——
品貌端正,诚实信用,吃苦耐劳——
不需相关经验,家庭出身良好,有正义感——
工资四百元以上,生产玩具全部出口——
有发展前途,视其表现可担任主任,课长。
哆哆嗦嗦一大堆,斜眼冷睨,见她把一个口才不错的女孩拒绝了。
人越聚越多,渐渐小丁被挤到大厅门口,眼看将要跨出门去,他内心突似火一样燃烧起来。
终于,他又折回身来,这一次,他径直来到雅点公司的摊桌前,把它看成自己最后的一次努力。
人还是一样多,那位女经理似乎也有些疲倦,打着呵欠,看见面前两人接受笔试,频繁看表,立时又有几人把资料递过去,小丁也在其中。
眼看几只手一下递到她面前,她忽然低下头,头发遮住脸,好长时间,一动不动,似乎入静,把周围人都忘了。
周围人都莫名其妙,突然,她抬起头,冲小丁莞尔一笑,一刹那间,显得温婉甜蜜,小丁也觉莫名其妙,她又看看别人,慢悠悠说:
“到我那里得吃苦——”
“工资低——”
“试用期三个月——”
“怎么,还愿意?”
不约而同都点头,她轻笑,孩子一般,有人跟着笑起来。
“好了,一个个来,不要急——”她拖长腔调,好象面对小朋友,原先小丁伸出去的手,很不自在,当她伸手接了旁人资料时,他便把手缩回去了。
“还有谁?”那女人懒洋洋地问,似乎没了力气,他忙把身分证和文凭纸伸出去,她端坐一下,在那儿不急不接,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小丁不耐烦,却也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你好象在这儿逛很久,我很早就看见你。”
他心中惊讶,但什么也没表露,只把手不动。
她等不来回答,也只好耷下眼皮,两指一掂,淡淡接过,似不经意,先把身分证颠来倒去看,样子有些顽皮,接着,她打开小丁的文凭纸,歪头看起来。
有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她目光还停留在那张纸上面,久久不动。
那是一张复印纸,叠得有些破碎了,旁观人也有些骚动起来,她吐一口气,扬扬眉,耸耸肩,将一支笔拿手中玩,想一会儿,正儿八经问:“你专业学的什么?毕业后做什么?”
小丁一一回答。
“说说你为什么要来我公司?”
“您列的条件我都符合,身上没钱了,想找份工作混碗饭吃。”
“看来我公司不适合你,我们不是收容所,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她立马冷冷地把身分证和文凭纸递还。小丁知道自己话说错了,脸不由紫涨起来,两人相互看一会儿,她忽然又笑了:“你还要来?”
他急忙点头,她的情绪忽又振作,大方地说:“好,给你一张表格,谈谈你自己的优缺点。”
“优点嘛,比较吃苦耐劳,比较诚实可靠,比较有文化,没有不良习惯;缺点嘛,不大会讲话,也不擅交往。”
“就这些?我看你表达也确有困难,看看我公司条件。”
“看过了。”
“再看看,还想进?好罢,过几天等消息。”
“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何必过几天?我可等不起。”
她脸立马沉下,想要发作,一会儿,她改变了主意。
“那好,你先在一边等会儿。”
小丁走到一边,心里激动,不知为何那样信任她?只感觉亲切,好象面对亲人一般。
已到中午,大厅的求职者渐渐走光了,女经理面前也没了什么人。
“你!过来。”那女经理远远站起来用手一招,头发飘扬,两肩平端,自有一股气势,他立即浮起笑容迎上前去。
“站过来,我瞧瞧。”
他站到她身前,让她看得尴尬,有人笑起来,说着不好听的话语。
“还想进?”她忽然又冷冷抛过一句。
“我问你你为何不回答啊?”
“想好了?”
“还想进?”
她语音逐渐轻柔,小丁始终不答,终于他点点头。
“好,看你诚实,就收你,不过你不大会说话,不适合当干部,先让你当工人,学点技术,怎么样?工资呢,开始从底层做,可能比较低,不到四百元,愿意吗?”
“可以。”
“还愿意?”她又转头问,他又一愣,微微心里一凉。
“先试用三个月,视你表现,再作打算,怎样?”
小丁点点头,告别筠经理,兴冲冲出去,太阳真好,风儿也好,无处消磨,钻进书店看到黄昏。
乘车回到旅馆,屋里没人,他的高兴劲无处可诉,小丁独自在床上静静躺会儿。
雾霭一样的紫色弥漫房间,门悄悄被推开了,武汉人的爱人,那个衣饰整洁的女子出现在门口。
“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
“恭喜你,你会有前途的。”
他搔搔后脑勺,找话问:“他呢?”
“他,被抓走了。”
“怎么?”
“昨天抓的,叫他不要去他偏要,结果被车站公安抓了,打问一天才问到下落,交九百元保释金才能放出来,我身上只有六百元,怎么办呢,真急死了。”
小丁面色一紧,不吭声,那女子忽然激动起来,说:“我和他其实认识不长,我们是在火车上相识的,看,这是我们的结婚证。”
她把她的结婚证展给他看,他莫名其妙。
“小孩其实也不是我的,是他的,现在我身上除了六百块钱,什么也没有,要是别人,早走了,谁还管那么多?但我还是不忍心,毕竟这段时间是他供我吃住,我怎能在他落难时一走了之呢?人总归要讲良心。”
说到这儿,她凝目望他,他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茫然,看见她穿一件紫色衣服,上面有些亮点。
“你明天走吗?祝你好运。”
“谢谢。”
他想起自己这一整天没有吃饭,便出去,喝了一瓶啤酒,感觉良好,夜色凝重,晚风吹过窗子和棂前,爬上楼,叩了门,那女子把门打开。
“我这里有三百元,你先拿着。”
“谢谢,请你把地址留下好吗?到时我们好还你。”
“不必了,若有缘,也许还会相见。”
“那好的,等你工作安定了,你一定要来。”
小丁回到自己房间,睡梦中,他腐烂了,爬出滚滚蛆虫,他不断在梦中敲打周身,想打掉幻象陈皮,显现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