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六日
黄昏,母亲来了,值班阿姨从电视房喊出小丁,他吃了一惊,穿过人群,就看见母亲站在廊前,她略略紧张拘束,只把眼睛紧紧望着他。
“妈。”
“觉得闷,就来了!”她这样开了口。
他努力做出惊喜的样子,把母亲引进宿舍,从床底下拿出苹果给她吃,母亲说咬不动,倒杯开水给她喝了。
“您是怎么找来的?”
“我自己找来的,世上总还是好人多啊,我出门总是遇见好人。”
“上外面吃吧?”
“我想上厕所。”
伙伴们都过来看望小丁母亲,小丁终于把母亲安顿睡了。
五月七日
清晨,鸟声婉啭,门外有人叫:“小丁,小丁。”
他翻身起床,打开门果然是母亲,穿戴整齐,满面笑容。
他跑步,跑完一圈回来,母亲已把他的床单被套全拆了。
“我发觉你这里有油有盐又有鸡蛋和炉子,以后我做你吃,不要在食堂吃了。”
小丁给她一百元。
“孟科长,我母亲来了。”
“来看你呀?那好呀,你可得多陪陪你妈妈,多不容易呀!我会给她们打招呼,依然记你考勤的。”
五月十日
星期天上午,小丁带母亲进商场买表,进了商场,里面停电了。
“同志,请帮我拿块表。”
一位妇女从阴影里走出来,看他们一眼,弯腰从柜台里取出他们所要的手表,小丁给母亲带上,还没带稳,表带脱开了。
“同志,表带断了,请换一下。”
那女人把表收回,冷冷一笑,竟不理睬,走进阴影里去了。小丁用细小的声音提醒一句,售货员不耐烦,终于走过来。
“买表先交钱,不交钱不让看。”
见这两人发愣,她又走回去了,母子俩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空空地从商场走出来,路上谁也不说话,直到走进另一家商场,买到一块海达女表。
五月十一日
星期一他到工装组,恰好小霞在,她好象早料到小丁会来似的,微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让坐给他。
“我母亲来了。”
“知道。”
“我们到独县春游了。”
“听说你还唱了歌。”
“你中午还回家吃饭啊?”
“不回家吃饭上哪儿去吃呀?你给我吃呀?”小霞说一句,小丁微笑起来,脸红了。
他心一动,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胆量,干巴巴,没告别就走了,小霞望着他背影。
晚上,小丁陪母亲玩扑克牌,她说与几位家属和值班阿姨都合得来。
五月十三日
早晨,他见母亲把一双新鞋凉在窗台,提醒说:“妈,记得收进去呀,小心被人家偷走。”
中午回来,他妈说:“哎呀,我那双鞋真的被偷了,只打个盹。”
小丁掏出五十元给母亲,让她买新的。
五月十八日
转眼一星期,母亲坚持要走,小丁便取出三百元钱藏在袜子里,他们坐火车来到老营,然后买了二张上武当山的汽车票。
转过山门,又交十块门票钱,汽车一圈一圈朝尖峰升去,小丁不觉睡了,头靠在旁人肩上,那人把肩一耸,他就醒了,看看窗外,望望对方,是一个穿红线衣的女孩儿。
中巴车行驶在群山之上,远处是雨后淡紫色的层云,山尖缭绕风云,一座山峰如擎天玉柱,这就是武当山主峰了,身旁女孩儿用双手抻抻头发。
“第一次爬武当山么?”
“是的,陪我妈妈。”
“我也陪我妈妈。”
“一起爬,好吗?”
那女孩儿点点头,她有一张圆圆的脸庞,戴一架小巧眼镜。
竹林雨声萧萧,山木藤萝交织,鸟声婉转,道气幽深,泉水一缕从石间流下,石级陡峭朝上。
女孩儿背一个沉重包裹,搀她母亲走前面,小丁走最后,每当她们歇时,他就独自一人向前走。
“爬就一股劲。”
小丁毫无怜惜地说,女孩儿搀着她母亲就爬上来,途中她拿出西红柿分给大家,又照像,还未登顶,天已暗了,雾气湿重,大家商议在山上住一晚,明天再爬。
“睡统铺还是四人间?”
“随你。”
女孩儿说,她叫小欣,对小丁似乎很信任。
五月十九日
早晨起床,为看日出,寒风中四人向山顶攀去,来到金顶,天风猛烈,西方黑沉一片,东方却渐渐露出花头巾的白,头顶是钢蓝色。
小欣站他身旁,彼此觉得温暖,东方更亮,太阳却始终没露出脸。小欣掏出相机,四人合影留念。
“我诚心诚意,一心保佑我儿子工作顺利,事业发达。”母亲忽然开口这样说话了,小丁在后面听了突然觉得很恶心,他身心烦躁起来。
中巴开到老营,他把母亲从车上接下来,只见她脸色灰白,神情萎顿:“儿呀,我饿了。”
五月二十日
襄樊火车站,凌晨两点,一辆武昌开回宜昌的火车驶过来,小丁把母亲送上车,里面空荡,很容易找到座位,他隔着玻璃朝母亲挥手告别。
小丁母亲坐在车厢里举起右手,脸紧紧贴着冰凉的窗玻璃,窗子关紧,听不见她在说什么,那窗玻璃凝化了不少露水,倒好象是母亲在窗子里哭似的。
小丁越过路基,上了另一个站台,一列西去的火车开来,他跳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