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我意外地又开始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四年弹指一挥间,秦尉已不再常常影响到我的睡眠了。
烙了半天饼,终于还是忍不住爬起来。打开电脑,在我们网站的聊天室,写了一段话:“在他离开我的一段时间里,我不敢洗澡,不敢开窗,我怕留在我身上的、留在房子里的他的味道,会淡去,会消失……”
“无论我如何不愿意,时光蛮横地带走了他,味道淡却、记忆模糊。曾经的阳光灿烂的下午,他走近我时,究竟穿得是米白色的长裤,还是浅灰色的呢?……”
意外地发现珍妮花也在线,她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有气无力的招呼我一声“喂”。我最近很少深夜上网了,状态好时线上遇到她,她会调侃我几句。无非是男女间那点事,“孤枕难眠”之类的,没什么创意。
我惊讶地回了一条:“没有出去寻欢?”听我的语气,似乎珍妮花是一个采花大盗。
她回:“一想到他要结婚,我痛苦死了,没有心情。夭夭,你鬼点子最多了,你说过要帮我的,怎么样了?”
这个他就是珍妮花的前夫温玉伦,要我看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丢掉了值得放鞭炮庆祝十天半个月的。
可珍妮花一直在乎他,即使已经离异。也许就是因为那个混蛋,完全不在乎她吧!
明知道没有希望了,却不懂放弃,这个愚蠢的女人!然而,多数女人都是盲目的、偏听偏信的笨蛋,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个灵感又顽皮地跳出脑海,我一下子激动起来:“是啊,是啊!我想到了好办法了。你放心吧,在他的婚礼上,你将会独占鳌头,定会将他气得洞房无能。”
她不敢置信地连问了我几次。我言辞凿凿,让她当日只负责盛装出席,越美越好。我绝对能让温玉伦其人至少膈应上3天,且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无论我怎样保证,直到我答应明天亲自去她家参详谋划,她这才转悲为喜。珍妮花这就相信了我,她一向如此容易轻信别人。她心情一好起来,立刻表示要去找个男人滚滚床单,以示庆祝。
我预祝她今夜龙马精神,滚床单滚出新境界。她感叹,“夭夭,你不去你不知道呀!现在的男人,有真功夫的越来越少了!”
那意思用比较斯文的语言翻译,现在都市男人们的身体状况与滚床单的水平,大大下降了。她忧虑,长此下去,会影响她的身心健康。
我只能无语了,打个88表示下线。在世人眼中,她已经就是****了。我总不能再劝她NP吧,显得我比她还堕落似的。
关了电脑,我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从捡到英俊少年张冬键那刻开始回想。
将我突发的灵感,以及刚刚与珍妮花聊天爆发的二次构想,又快速地构思了一遍。这次是具体设计实施细节,将灵感照进现实。
秦尉与我相恋时,看我万事都不按常理出牌,哭笑不得之余也委婉劝说过我。
我振振有词地反问他:“生命如此短暂,是否我一定要踩着别人的脚印前进?”
他叹息,默想半刻,在我面颊上亲了亲,幽幽地说:“姚,你要记着我的话,大多数人走的路是最安全的路。我只怕你走的不是捷径,有一天会跌得头破血流…”
“难道你要离开我吗?难道你要看着我跌得头破血流?”我不满意了,娇嗔地踢了他小腿一下。
终究是辜负了他的心意,我执意地按照自己的心思去生活。在别人眼中,最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却总是我时常在做的事。
譬如现在,我开着他送的几十万的车,去给别人送实际价值几十元的内裤。假如秦尉知道,他必定会捧腹大笑。他一早就指出我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时我对此的唯一回答,是笑得花枝乱颤。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赞美他眼光独到。
我一边回忆着前尘往事,一边将车子缓缓开进燕栖台别墅区。沿着蜿蜒的小区道路,来到紫荆道上的一幢别墅前。西式的建筑周围绿树环绕,遮天蔽日,庭院深深深几许。
别墅门口已经泊着几辆名车。下车按门铃,菲佣应声出来开了古堡式样的大门。这保姆与众不同,穿黑色的连衣裙,白色的彼得潘领。打扮的与十九世纪电影里面佣人类似,我闻到了珍妮花的味道。
庭院很大,白色的罗马柱汉白玉铸就。由近及远,呈阶梯状分布,一派欧式的风格。中间是巨大的喷水池,水流蜿蜒倾泻而下,直接流进庭院另一侧的家庭泳池,构思奇巧。
气派是气派,又费钱又华而不实,一看就是珍妮花的手笔。
此刻她就站在房门前,身材高挑窈窍。白色的真丝睡裙三件套,腰带随意系出纤腰动人的曲线,看上去像不染尘坷的仙女,昨夜的狂欢并没有给她脸上留下纵欲的痕迹。
她是典型的丹凤眼,狭长而勾魂。正朝我热情地笑着,手指夹着一支烟,烟雾袅袅。
珍妮花是英文名,至于中文名她从不说。有点街头女的作派,逢场作戏似的用着花名。然而她真不是,伊人乃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一枚,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
我走上台阶,她迎了过来。挽住我的胳膊,亲着我的脸颊,说:“夭夭,看到你真好,我的主心骨回来了!”夸张的热情,随时随地的释放,亦真亦幻。
从认识至今,她从未问过我的中文名字,一直用网名作为对我的昵称。桃色夭夭这个网名时,我年方21岁,正和秦尉在热恋中。
桃色是我唇的颜色,是我双颊的颜色,是我新生爱情的颜色。如今,这点桃色早湮没在岁月的尘末当中,徒留这个名字,衬托着今日的我如此苍白。
我随她进了房,把手里提着的纸袋递给保姆,那里面装着几条性感的内裤,全透明的、蕾丝的、还有丁字裤。
这是在我的网站和商店里售卖的,珍妮花有个值得我追捧的好习惯。只要换了滚床单的对象,就要换全新的内衣裤,可能是出于新衣配新人的需要。
所以,她毫无争议的,是我最大的客户。今天正好要过来,我就亲自去商场提了货,给珍妮花送了过来。
我不知道这次的新衣,珍妮花会穿给谁看。名义上她恢复了单身,但身边是从来没有断过男人的。少的,老的,俊的,丑的,有钱的,没钱的,走马换灯般,汲取她丰盛的肉体、蓬勃的青春和充裕的金钱。
假如我不认识她,假如我不是知道了她前30年的人生经历,我也会觉得她下贱如娼妓,天生的****。
现在,我怎么忍心责备她因为头脑简单而犯下的一系列错呢?
16岁时,她被父母送到英国伦敦,在那里呆了八年,除了勾搭男人必须的英语口语,学业上只学会了一件事——调情。在伦敦的最后两年,她倒是真真切切地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叫温玉伦,与香港那个过气的影星只有一字之差。
温玉伦招架不住她的死缠烂打,更主要的,恐怕是招架不住她未来会继承的巨额财富,我猜测。
反正,忽略中间曲折的过程,最后他和她回国结婚了,这段婚姻持续了六年。
在珍妮花父母飞机失事丧生后半年,温玉伦以夫妻感情不再提出离婚。幸亏她父母对独女的盲目恨嫁有远见,做了未雨绸缪的安排。就算如此,珍妮花继承的数亿遗产也少了后面全部的尾数。
温玉伦这渣男靠着吃软饭一夜暴富,反而成了钻石王老五。
失去亲人,失去爱人,她孤单如游魂。只要有一个男人稍稍表露柔情,她就迫不及待将自己送上。
她从一个男人身边,到另一个男人身边。除了高潮来临时的片刻欢愉,哪里还能奢望找到真爱?灵魂只有愈来愈孤单。
一个深夜,她从一个陌生男人身边爬起。打开电脑上网,无意中打开一个叫都市俏佳人的网站。
首页上有一篇短文:……我喜欢挨着他坐着,看他深深地抽一口烟,然后吐出一个烟圈。那是他的嘴巴样子,圆嘟嘟的。我看着它不停变大,变大……
那是我写的,写在秦尉离开后,那一个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珍妮花一时难以自控,痛哭流涕。温玉伦这个禽兽,滚完床单也喜欢对着她的脸庞、身躯吐烟圈。
当秦尉离开我后,关于他的记忆都份外的珍贵起来。点点滴滴都化为我笔下的文字,我将这些发在我都市俏佳人的网站上。
我的网站很不知名,很少有人来。每当我非常寂寞时,非常想念秦尉时,我就会点一支烟,举在眼前看着它缓缓燃成灰烬。
在升腾的烟雾中,我忧伤地写下了他的烟圈。结果有一个叫珍妮花的新会员,要和我交谈。
我看不到她的样子,但从她传来的字语,我也能想象到流泪满面的模样。这个自称32岁的女人,非但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世故,反而天真的可怕。
我陪着珍妮花聊到黎明,出于某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一改过去冷漠的性子,不停地劝慰着她。珍妮花很唠叨,我有点恼火,但因为她,那夜对秦尉的相思之苦减少了很多。
从此以后,不记得有多少次深夜,珍妮花从陌生男人身边爬起来,流着泪吵醒我,喃喃地诉说着她的痛苦。
而我则痛苦地捧着脑袋,忍受着嗑睡虫对我的召唤,有一搭没一搭的迎合她。
她自认我是她的闺中好友,分担她的痛苦,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有一阵子,我觉得我的耳朵里全是她的哭泣声,低徘迂回、幽幽切切。
我痛苦极了,这痛苦由于她的慷慨舒缓了不少。
也许为回馈我赔上的宝贵时间,也许是回馈我的知遇之恩,她一次就购买了我网站金领钻石卡10张。
每张200-2000元的贵宾卡,是我一时心血来潮创建的。用来在我网站购买一些小玩意儿或虚拟游戏币,相当于9折优惠。自我创建网站以来,金领钻石卡总共也不过卖出10张。
我觉得自己变了,变得市侩又势力。我本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富裕的少年生活养成我对钱财的淡漠,也养成了我对金钱的挥霍。
“终有一天,你会穷困潦倒的。”父亲曾痛心疾首地说,秦尉也曾皱着眉头轻声提醒过我,同样的话语。
我对他们的话一笑而过,我太年轻的。年轻的以为生活中天天有太阳,而我也会一直富裕。
我没想到这一天,报应来得那么快。在秦尉离开我三年后,我荷包瘪瘪,将一个折磨我神经,但给予我金钱的人,当成闺中好友。
珍妮花倒真是将我当成好朋友来的,正式介绍我给她的其他闺蜜,逼着她们去我网站买东西。我的网站因为她,没吸引来什么俏佳人,倒成一个这些无聊贵妇们的聚集地。带来点小小的虚假繁荣,顺便缓解我一点经济压力。
现在,这帮闺蜜大部分就坐在珍妮花巨大堂皇的客厅里,品着她珍藏的红酒了。其实她们远没有珍妮花可爱,假如珍妮花不是头脑简单,一定不难发现,其实她们不过是想和她的钱做密友。
她们以为我的目的也和她们一样,且极得珍妮花的欢心,所以很是排斥我。我无所谓她们怎么看我,财富那是天命赋予的,命里有时终须有。
我是个惫懒的人,对人际方面犹其如此,懒得去经营去开拓。只有当对方的热情感染我后,我才会起点反应。秦尉是不喜欢我这种态度的,说我骨子里是颓废,是凉薄。
但我至少有一点,比那些所谓密友们高尚。我做不到一边分享珍妮花的豪爽,一边以败坏她为乐。
一度,我也将珍妮花当成了自己人,并为自己将要成本几块钱的内裤翻十几倍地卖给她而感到羞愧。
但最近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我的耳朵备受她的折磨。我就觉得自己真是太仁慈了,应该翻一百倍卖给她,才对得起那对可怜的耳朵。
可恶的珍妮花!通宵达旦、喋喋不休,说了千万句话,中心意思其实只有一句。就是要告诉我温玉伦要结婚了,她问我怎么办啊,怎么办?
靠!我要是事事都知道怎么办,那我就可以去当女神棍。每天坐在家中,看着水晶球转转,就可以收钱了。
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天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让自己网站更有名气,让自己的专卖店销量更好。
她叫温玉伦混蛋,禽兽,并且她对此拥有完全版权。
我曾说珍妮花你真贱!
她回答是呀,跟这么多男人鬼混,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贱。
可有一次我说,温玉伦就是个大混蛋,你干嘛执迷不悟呢?她嘣的扔下电话,半个月没理我。
我是她的朋友,所以我可以骂她。但绝不能骂她所爱的人,这是珍妮花的逻辑。
“珍妮花,你不用担心,现在睿云每天都帮你训练未婚夫呢。”我无可奈何地细说了我的计划,甚至帮她挑选了当天的礼服。
她是如此好哄,马上开心地拥抱我,万分雀跃地说:“夭夭,你对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