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对不起，我们这里要打烊了。”店员再一次告知仍在翘首以待的江微。
“能……再等等吗？”江微声音颤抖地说，“他……快来了。”然后她再一次拨出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这一次接通了。
“你在哪里？”江微保持一贯的温和语气。
“我现在……在……机场。”李哲支支吾吾地说，“那个……章凡有事，所以我赶过来帮忙……”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江微有没有听清楚。此时此刻，他也只有拿章凡当挡箭牌了。
章凡是他的大学同学，两人同一学校同一班级同一个宿舍而且还是上铺下铺，这样的友谊到了社会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毕业多年了，他们在各自的领域打下一片江山，他成了精英律师，而章凡白手起家开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代理本市最大的C报房地产广告，经过几年起起伏伏，现在也是在行业内做得风声水起，颇有成绩。
只是在对待感情上，二人思想却大相径庭。章凡信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谁叫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又挥金如土呢！不用他刻意讨好，女人也是趋之若鹜。李哲和他正好相反，妻贤家睦才是他所向往的幸福。
他和女友江微相恋三年，从来没有书上和电视剧里那种“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轰烈，平平淡淡好似一杯开水。开水味道平淡，生活中却缺它不可，所以李哲认定，就是她了。所以今日他才会选择跟她前去挑选结婚戒指，却不想中途发生这等搅局事件，他让江微白白等待了那么久。
在店员同情的目光里，江微缓缓起身。来之前的百般期待，如今却只有失望离开。
李哲现在只想找到章凡，让章凡帮他圆这一个谎言。
世事的逻辑总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当你不想看到一个人的时候，他一天到晚都在你面前晃悠；而当你想找一个人的时候，他却像滴入大海的水，毫无踪迹可寻。比如现在，李哲想要找到章凡，却惊觉打他电话不是被转接就是关机，就连网络上也是无迹可寻。
在经过三天焦灼等待之后，李哲终于等来了章凡的电话。如果不是他的主动来电，李哲恐怕要请警方协助帮忙了。
“大律师，”电话里章凡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丝毫没有被绑架遭威胁的痕迹，李哲几起几落的一颗心终于落入胸膛里。
“上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李哲说，“幸好你小子主动现身，不然我都要去公安局报案了。”
“出来七天了，旅游景区信号不好。”章凡说。
“不是听你说最近很忙吗？怎么还有时间出去旅游？”李哲打趣道。
“介绍一个模特来拍广告短片。”章凡简短解释两句，“怎么，你找我有事？”
“我有一个事情要请你帮忙。”李哲将那天的事情简短说了一遍。
“哈哈，想不到你老兄还没结婚便开始学我了！”章凡嘲笑着他。
“谁学你了！这不是特殊情况吗？”李哲争辩道。
“是，是特殊情况。”章凡的声音混合着暧昧的笑意，“对了，我明天回来，后天我们在寒阳路彼岸花咖啡厅见面吧，我也准备让你见见……”他话还没有说完，刺刺的电流声又开始不合时宜地干挠，李哲再也听不清章凡说的话。
到了约定时间，李哲在咖啡厅里等候多时也不见章凡出现，面前的一杯蓝山咖啡已经从热气腾腾变得冰凉。他不自觉地蹙了下眉头，习惯性地抬起手腕。
突然有一双手盖在他的手表上，有人笑着说：“等老朋友而已，不用这么认真吧！”话音刚落，章凡已经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很响亮地打个响指，“给我一杯爱尔兰咖啡。”
“我等你三十分钟了，还而已。”李哲的时间观念很强，这跟他的职业有关，较起真来那可是一板一眼的。
“好了，我的大律师，不就是跟客户多喝了两杯耽搁了时间吗？”章凡打一个嗝说，“你也知道我出去了好几天，回来总得陪客户喝上两杯吧！”
“哪个模特让你这么上心，拍个短片还得让章总亲自陪着？”李哲打趣道。
“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提过那个女人？”章凡向李哲凑近一些，眯着一双醉眼问道。
“哪个女人？编号ABC还是123？”李哲也故作神秘地问道。他这么问绝非故意揶揄章凡，章凡对女人的态度，今天奉若神明，明天弃如敝屣，他哪里记得住章凡曾经说过哪个女人。
“你老兄这记性恐怕只对大大小小的案子有用！”章凡长吁一口气，“男人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李哲慢悠悠地用孔子最经典的话还击。
“不愧是我们学校的高材生加常胜大律师。”章凡一掌击在李哲肩头，“论嘴皮子我可说不过你。但是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孔圣人都不能抵挡的女人，她晚上会来这间咖啡厅拉小提琴……”
李哲突然想起来了，章凡是曾经跟他提过在这间咖啡厅拉小提琴的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充满魅力的女人，她沉醉在小提琴音乐中的模样，如同出水芙蓉般纤尘不染、清丽无双。
她和章凡的相遇相识也颇具戏剧性，用章凡的话说，是女子蓄谋已久，早就看上他了。本来他只是坐在咖啡厅里等客户，烦琐的业务让他根本无暇倾听这里的音乐以及注视台上的佳人。当他沉思之际，她已站在他的面前，递给他一杯他最喜欢的爱尔兰咖啡。
章凡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怎么知道他最喜欢的咖啡口味，是凑巧还是有心？
“她问我的初恋。”章凡深邃的眼里全是嘲讽的笑意，“这是我多少年前就用过的戏码？我章凡有初恋吗？我天天都在恋爱！”
章凡的初恋，如同每一对少男少女的恋爱故事一样。青涩的对白、甜蜜的接触、倔强的争执，只是他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在最后，他真心的付出只得到一个决绝的背影和一段黑色的记忆。
“你知不知道飘飘然是什么滋味？”说到兴致处，章凡一巴掌拍在李哲身上，“就是一个美女在你想搞定她之前先看上你，哦，这种搭讪的美妙滋味……”
“你说的模特也是她吧？”李哲打断章凡的自夸，如果让他继续说下去，估计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是啊！这女人好像什么工作都干，缺钱缺得厉害。其实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章凡欲言又止。
“看来你在她身上颇费了一些心思，怎么还没有搞定？”李哲问。
“女人，”章凡轻蔑地说，“上床只是时间长短而已。不怕她要什么，就怕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她不拒绝，还怕她飞出我的手掌心？对了，她还说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呢？不会说她十五岁便开始暗恋我了吧？哈哈——”说到最后，章凡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李哲未置可否，端起桌上的咖啡呷一口。这样的章凡，与他在学校里认识的章凡，相差甚远，有时候李哲都不知道是章凡的本性如此，还是被时光改变成现在的模样？
“还有十分钟她就来了。”章凡神神秘秘地笑。
李哲静静等待着十分钟的流逝，章凡的话还是或多或少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今天就是要看清楚，让章凡如此着迷的女人到底长得什么样。清纯佳人还是性感小猫？抑或是双面佳人？
正在他遐想不已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他拿过手机一看，是母亲打来的。
“妈，什么事啊？”李哲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没有寒暄，李哲的母亲方文静说话直入主题，如平常一样淡淡的，没有一点儿情绪起伏。
李哲想到母亲不喜欢章凡，说他轻浮、不务正业、老是和不三不四的女人牵扯不清，每次提起章凡都是一副鄙夷的神色，他想了想然后说：“我在公司。”
“江微的哥哥来了。”说完，方文静挂断电话，她对他说话，一直都是言简意赅。
看来今天是无缘一见那个她了。李哲起身，章凡已经会意地说：“快去快去，你老妈的声音大得我都听到了。”李哲丝毫不敢再有任何耽搁，径直回家。
江微的哥哥江淮来商量李哲和江微结婚的一些琐事，他的到来使李哲家里呈现出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饭桌上，方文静将两只鸡腿往江微和江淮一人碗里放一只，还不时吩咐李哲：“给小微和你哥夹菜。”又对江微关怀备至，“多喝点汤，我放了红枣枸杞，养气补血。”平常的夜，平常的一顿饭，在他们走上婚姻殿堂之后，以后每天的日子都是前一天的重复。
都说寡妇儿子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寡妇儿媳更是难当。李哲很庆幸在家庭问题上从来没有发生让他伤脑筋的大问题。在他十二岁那一年，父亲就因一次意外丧生了，而当时还颇有些姿色的母亲拒绝了一拨又一拨的提亲者，苦熬十多年愣是将他培养成了事业有成的律师。
也许是长期压抑困苦的生活令她的性格变得有些极端，她从来不说李哲好，也从来不说李哲不好。她的眼睛里，好像从来都看不到他。他成绩优异，她不会夸奖；他调皮捣蛋刻意打架，她也不会责骂。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负担他的生活开支及学费，可是，她却舍不得拥抱他一下。当他走上工作岗位，在工作中遇到颇多失落，她并不感同身受。如今他已事业有成，她也没流露出多大惊喜。
这么多年以来，母亲对他虽然平淡，但日子这样一天天过下来，也成为他的习惯。而李哲每每觉得委屈之时只要想到母亲这么多年来的辛苦，抱怨就会化成胸口的一声叹息，随风而逝。他找到江微也许是今生的福分，江微待人处世甚为温柔和婉，母亲很喜欢她。
三个人相处得很和睦。李哲觉得现在的生活谈不上幸福满溢，但也好像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他也觉得江微很适合他。
就在他快要忘记章凡和他口中那个天仙般女人的时候，他又接到章凡的电话，这次，既不是调侃，也不是炫耀，而是气急败坏的怒骂和控拆。
“赶紧帮我准备打官司，”章凡在电话那头抑制不住愤怒，“我要起诉她！”
被这莫名其妙一句话搅得不明所以的李哲问：“谁？”
“那个女人！”听筒传来章凡气急败坏的吼声，“礼物要收，钱照拿，牵扯到实质的时候竟然变成了贞节烈女，你说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
李哲有些啼笑皆非，章凡费尽心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在学校的青涩表白被掷以白眼以外，现在已经多年没有尝到失败滋味的他面对如此拒绝怎能不恼羞成怒？不过，即使被拒绝也不应生这么大的气吧！
章凡感觉到李哲的沉默，便以更重的语气说道：“我要告她诈骗和故意伤人罪！”
“你受伤了？”李哲吃惊不小，看吧，早就规劝过这家伙，可惜每次他都当耳边风，这下玩出火来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有一点……也不算……”章凡显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谈，支支吾吾起来。
既然已经知道他受伤，李哲当然不会坐视不管，“既然是受伤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样吧，明天下班我去看你。”
“算了，你不用来了。”章凡匆匆挂断电话，拒绝了李哲的好意。
第二天下了班，李哲还是提着水果去了章凡家。来开门的章凡耷拉着脸，脸上贴着两块创可贴，下巴长满青色的胡楂，左臂打着白色石膏，与平日里英俊潇洒的他相去甚远。
李哲指指章凡的胳膊，张大嘴巴：“几日没见，你怎么成这副德行了？”
“女人，惹恼了就是野兽！”提起前几日的事，章凡的怒火又蹿至胸口，燃烧得他整个人斗志昂扬。
“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哲问。
镜头回放到几日之前：章凡约她出来喝酒，她欣然前往。本来是一件美事，章凡岂能不会意？借着醉酒之后，接下来有些事也是顺理成章吧！谁知她却态度强硬，一直不停地告诫章凡她是为其他事而来。
女人，能够赴你的酒约，嘴里还这样振振有词，不是欲擒故纵是什么？章凡也没有在言语上作过多纠缠，但他的手却开始不安分起来，谁知她死活不愿意，生拉硬扯之下竟然用指甲划破他的脸。章凡也是被酒精烧红了眼睛，抓住她的头发准备还以颜色，没想到却被她反踢一脚，力度之大，让他不止摔倒在地，弄折了手臂，还差点毁掉了下半生的幸福。
听到最后，李哲终于明白章凡生气愤怒是为什么，幸好只是暂时性的障碍，否则绝不是一场官司那么简单，章凡有本事连她的家都给掀翻了。
李哲想笑，却又拼命忍住，“我说怎么那么严重，原来有关你的……”
“你还笑！”章凡气急败坏地制止。
“好吧，好吧！”李哲看到老友如此生气，忍住笑意说道，“我不笑你，总成了吧！”
“你说这口气叫我怎么咽得下去！”章凡一掌拍在桌子上，痛得他龇牙咧嘴，“给我拟一份律师信，打这场官司需要多少费用，我加倍给！”
看到章凡恨极的模样，李哲觉得这个世界太充满戏剧性了。以前只有章凡让别人椎心泣血，现在偶尔看见他情场受挫的模样，好像也不是一件特别坏的事情。
“别……别太激动。”他安慰章凡，“钱倒用不着加倍给，总之我尽全力帮你打赢这场官司。”
“那可全靠你了。”章凡打开烟盒，从中抽出一支递给李哲。李哲摆摆手表示不要，“都受伤了还抽那么多烟干吗？”
章凡利索地点燃香烟，他哀叹：“想我章某人半生风流，这会儿受伤却连一个倒茶的人都没有！”
“还不是你自己种的因。”李哲一针见血。
章凡意外地没有反驳，而是若有所思地昂头看着烟圈一个个在他面前消散。这一刻，只有个多年好友在他身边，那些曾经在他生命里来来往往的女子，似乎一个个都成了灰暗的剪影，莫名的空虚如藤，缠绕着他。
“我拟好律师信就去找她，告诉我，那个女人的名字。”李哲问。
“她叫常笑。”
很普通的两个字组合而成的名字，却令李哲的心跳加快了几拍。他追问：“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平常的常，笑容的笑，常笑。怎么，你认识她？”章凡疑惑地问，“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一个朋友也叫这名字？”
“不是朋友，才合作的一个客户而已。”李哲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但这平淡于他也只是假装，下一刻他还是忍不住问章凡，“她的左眼角有没有一颗泪痣？”
“没有。”章凡肯定地回答。
李哲呼出一口气，他难以分辨听到完全否定的答案后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六年之后，他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原来世界上有很多“常笑”，但不是每一个都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