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万般无奈,大多数企业也不会出走,每个企业在准备奔走江湖之前,也有着一番艰难抉择,能在一个熟悉的地方大展拳脚,谁也不愿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一个出逃的企业家道出所有逃亡儿女的心声:深圳真是让我又爱又忧,爱的是产业配套无可挑剔,忧的是经营成本日渐高升。如果大量工业企业外迁,产业配套接不上,那这位曾经让人爱慕不已的情人就是明日黄花了。而且深圳的公务员优越感太强,他们总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待为深圳创造财富的企业,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薪水从何而来。深圳的制度竞争力在全国首屈一指,但是在政府管理服务方面却位列倒数。政府管理成本至今高居不下,的确已成为深圳最大的症结。企业界对此早有不满,这几年来却不见有大的改进。有人说深圳的公务员是深圳最大的毒瘤,当然有点过激。但盐田海关一些工作人员的老爷派头却是事实—早上10点多才办公,下午你要是下午2点后过去,他们就烦躁得不得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真的会在深圳身上应验吗?它曾经的辉煌只是中国经济改革开放初期的象征,世易时移,深圳蓦然在21世纪一个秋天的早晨感觉到: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也有一部分企业出走“珠三角”的确是展翅高飞,深圳这座小庙容不下这尊神。但大多数出走的企业不是带着志得意满、开疆拓土的豪气,而是壮士断腕的悲凄,可以想象,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怀。
可能深圳还存在一分庆幸,毕竟对比东莞,深圳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但这不是所谓产业升级的成果,而是深圳这30年来,有一批扎扎实实在市场经济中成长起来的企业,是它们支撑了深圳的GDP。
走在深圳中心公园干净清爽的街道上,莲花山上的晨雾扑面而来打湿了鼻尖,在这一瞬间我突然迷惘了:这是走在乡村的小路上,还是误入哪一片落叶深处?在哪里,还能找到这样一个碧草茵茵的城市?
§§§第六节 人才篇:万恶的定理,劣币驱逐良币
那是一个梦想的年代:全国有1/2的硕士、1/2的博士聚集在这片面积为1948.69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这里,接纳了中国近一半最高端的人才。
随便招一个普通文员,就有100个靓丽的年轻大学生排队等候应聘。国内百里挑一的翻译,一个广告贴出去,前来应聘的比华尔街上的股民还多。
20世纪90年代的深圳,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是20世纪20年代霓虹混杂的上海,更像是1990年左右的拉斯维加斯。这里是野心家的集散地,也是探险家的集中营。这里是梦想者的大冶炉,也是有志者的垫脚石。
在这片土地上,富豪可以为自己的财富骄傲,穷人可以为自己的梦想自豪。哪天蒙混进了梅林关内,回到家乡就能以俯视一切的姿态高叫:深圳真好。
那时候的深圳走在中国的最前沿,能在深圳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绝对会得到很多人的艳羡。民间奔走相告: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整个中国都在惊呼:孔雀东南飞。
那到底是一段怎样的岁月?
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
那时,不是深圳在找寻人才,而是人才削尖了脑袋寻找深圳。
最有本事的、最傲气的、最敢闯的、最锐气的、最有才华的、最歪门邪道的、最三教九流的都到深圳来了,怎么可能没有人才。
而现在的深圳,它不再是一座理想之城,既得利益者已经开始勾勒无形围城。这里不再是“孔雀”首选的城市。高高在上的房价已经渐渐褪去深圳头顶上诱人的光环,这里不再是诗人向往的麦田,人才危机已经呈现。
对近年来深圳的人才流动及供求状况进行分析:2006年深圳人才市场供需比为1:1.08,与2005年的1:1.41相比明显下降。从近年的数据对比来看,深圳招聘单位数量基本保持稳定,企业需求的人才数量总体呈上升趋势,但求职人数却呈下降趋势。从人才市场的招聘职位需求来看,与往年相比,2009年特区内职位需求更趋专业化、高端化、精细化。特区外普工的需求量大,缺口也较大。
随便到哪所大学转转,北京、上海已经成为“新生一代”的视觉中心,在那里,大学生们才能演绎自己的传奇人生。甚至一些中等发达城市,如杭州、昆山、青岛、大连、苏州,由于其就业的性价比极高,而成为“80后”投奔的去处。
不仅是这些刚出道的牛犊,许多已经在深圳打拼多年的高级白领和技术员工,也已开始有计划地撤离这个曾经战斗过的城市。而那些既得利益人士,那些先行一步已经退化为剥削者的群体,则更愿意留在这个已经积累了一定财富的城市,坐享其成。
而什么是这个城市真正的驱动力?当然是青春的血液,事实上青年一代的步履已被深圳的“房价香港化,物价纽约化”逼退,而那些坐享其成的利益集团掩嘴窃笑,形成了“劣币驱逐良币”的态势—在铸币时代,当那些低于法定重量或者成色的“劣币”进入流通领域之后,人们就倾向于将那些足值货币即“良币”收藏起来,最后良币被驱逐,市场上流通的就只剩下劣币了。
由于历史的积累,深圳尚有一些值得骄傲的资本。但长此以往,一个靠青年军艰苦奋斗建设起来的现代都市,靠充满激情的青年才俊打造出来的“南部新都”,如果新鲜血液停止输送甚至倒流,就只会扼杀这个城市赖以生存的竞争力,只会彻底阉割掉这个城市的自主创造性。俏皮的葛优早就说过:21世纪,最缺的是什么?是人才!
地价房价高企必然会产生“挤出效应”,中小企业被逼走,人才也会逃离。深圳户籍人口也就200多万,大部分还是流动人口,如果大环境还这样“高烧不退”,又缺乏良好的薪酬激励机制和社会保障,那么深圳人才短缺的现象将会越发严重。
当然,深圳还有另一个办法:不能吸引人才,那就创造人才。如果深圳能像北京、上海、武汉、西安一样拥有那么多国内一流高校,也不用担心人才流失。就像武汉这20年来几乎被落下,但谁也不敢否定武汉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以深圳的财力,创办几所大学的钱应该还是有的。但问题有二:一是国家报批方面难度大,南方科技大学2006年就开始准备,至今还未走完所有程序;二是存在争议,就像有人刚提出建造“纽伦港大学”,就被许多人讥笑一样。
市政府虽有办学的雄心壮志,而现在深圳已经有了深圳大学,以及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哈工大、南开等大学的研究生院,以及虚拟大学园的几十所大学机构,但这些学校并没有给深圳带来相应的文化地位,她们至今都默默无闻地躲在青山秀水背后。深圳大学办了这么多年,尽管在硬件、师资力量、信息化建设上投入巨资,排名至今却还在百名开外。可见要办一所好的大学,仅有财力是不够的,除了需要历史的积淀,更需要体制的支持。
所以,等着深圳的大学培养人才给自己输血是不现实的,与香港合建世界一流大学更为遥远,深圳只有给青年人一个立足的舞台,让他们能够在深圳保证自己的基本生存,才有可能重现20世纪90年代“尽揽天下雄才”的盛况。
§§§第七节 金融篇:回光返照式的最后一丝怜悯
蜇伏四年终见彩虹,九年来一直过得很不爽的深圳金融界,总算长舒了一口气—筹划十年之久的创业板将登陆深圳证券交易所,这是一个被等待了太久的好消息。
2009年7月26日这一天,创业板企业正式申请上市,一时之间万人空巷,许多小企业像朝圣一样挤到深圳。
早在1999年,深交所就着手筹建创业板(深圳原来有一些人是有先见之明的),2000年后甚至停止了主板的IPO项目,但深圳金融业自此陷入难产之中。2004年5月17日,深交所推出了权宜之策—中小企业板,不过一问世便存在着定位不明的问题,既不像爹妈生的,更不像后妈养的,最后中小企业板成了“中小鸡肋板”。
2000年以来,虽然深圳政府官员及证券界人士奔走呼吁,但国际市场形势不佳,创业板推出遥遥无期。
深交所“停发新股”让深圳无数人吐血不止,眼见前途渺茫,不少深圳金融证券界人士心灰意冷,其间有些证券公司更将总部迁往号称“世界未来的金融中心”—上海,而有些证券界人才则直上紫禁城寻找机会(这也导致了那个荒谬的“深圳金融高层人才子女中考加10分”的政策出台)。深圳金融市场从全国第一到与上海并蒂争艳,再到与北京、天津争夺新的全国性金融中心,最后沦落到与长兄广州抢占区域经济中心的地位。这十年来,深圳金融业从风光无限到日渐萧条,从雄心壮志到萎靡不振,业内人士深知:真是冰火两重天!
创业板落户深圳,算得上是迟来的眷顾,整个深圳都心中窃喜:总算可以打一场翻身仗。谁都知道创业板是一个创造传奇的地方。曾经辉煌的美国创业板(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纳斯达克)产生了微软、英特尔、谷歌这样一批又一批统治世界的企业巨头,从草根到霸主的神话年年在纳斯达克上演。从1992年开始,纳斯达克指数从500多点,只用了八年便在2000年上涨到5000点以上,翻了10倍。
被上海欺压多年,深圳这下可要铆足了劲,只等一声“令”下,即将万“牛”奔腾。大多数人被“迟来的眷顾”冲昏头脑,很少有人会想到创业板的负面,万事都有利有弊,辩证法还是不能放弃,不要把一切想得太美好,毕竟天堂向左,深圳向右。
美国创业板在2000年之后的十年期间,纳斯达克指数在2002年10月跌到1100点的位置,跌幅高达78%。直到现在,离2000年的历史最高点仍然下跌了56%。前后两个八年,一个辉煌八年,一个血泪八年!一个风光无限,飞黄腾达,高歌猛进;一个恐怖崩盘,接连暴跌,公司夭折。深圳创业板是否也会出现类似走势?以中国现在的心态,这几乎是一定的。中国股民的贪婪只怕是世界第一,而中国股市的恐惧同样也是首屈一指。如果创业板的发展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顺利,那么深圳重振金融中心地位的宏愿必将大受挫折。
同样,不能因为创业板落户深圳就以为国家认定深圳金融中心的地位,深圳能够赢得创业板的落户完全是因为历史的努力,至于能否在今后的日子里重塑昔日辉煌,尚是未知之数。
眼下,上海已形成包括银行间同业拆借市场、银行间债券市场、银行间外汇市场、上海证券交易所、上海期货交易所和上海黄金交易所在内的多层次市场体系,成为我国中外资本金融机构的最大集聚地。而且可以想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上海将进一步强化其作为国内金融中心的地位,并加快向国际金融中心迈进。上海的迅速崛起让从深圳起家的平安保险顿起“双保险”之念,在上海和深圳拥有双总部,招商银行也把信用卡中心放到了浦东,一些基金公司也把注册地迁到了上海。时至今日,上海已经远远地走在了深圳前面。
除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天津滨海新区获中国“综合配套改革实验区”这一头衔,与“上海浦东”一样被纳入国家发展整体战略布局,使得天津成为继深圳、上海和北京之后第四个出台金融优惠政策的大城市,其剑锋直指三城,天津建设北方金融中心的呼声日益高涨。同省长兄羊城也多头并进野心萌动,鼓励金融机构在穗设立华南区域总部或全国总部,明摆着与深圳抢夺地盘。在“亲者恨、仇者快”的残酷现实面前,强敌环伺下的“深圳华尔街”亟待开发新思维,深圳的金融业者坐等创业板市场壮大无疑是死路一条,国家开发重心的转移已是不争事实。
此刻摆在深圳面前的是:经济特区的历史使命似乎渐行渐远,曾经拥有的“尚方宝剑”业已生锈,“特区不特”不只是表象上的尴尬,它已经实实在在地影响着深圳的方方面面。虽有多年的产业沉淀,深圳图谋中国金融中心之梦却已经远去,而且连区域金融中心的战略也面临多方挑战。深圳尽管根基深厚,却路途多艰。
来深圳观光的人不再惊叹于地王大厦的雄伟傲岸,这座20世纪曾经号称“亚洲第一高楼”的大厦已成明日黄花,在“上海环球金融中心”这位亭亭玉立的少女面前,半老徐娘般的地王大厦只能吟咏“宫花寂寞红”。
当然也不必过于悲观,如果措施得当,创业板市场或许能成为深圳金融业的救世主。但如果还有闪失,那谁也无法挽救深圳金融这一轮红日西坠。希望深圳享受到天堂的阳光,而非刹那的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