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危楼,少年失意,凭清风撩拨荒唐事;浸浴黄昏,极目穿云,只一念便痴作明月星辰。
秋月清冷如玉,最为无暇,它将万物都剪做恣意的魅影,恍若记忆中迷人的倒影,轻舞在大地的夜梦。
叶尘心中想着事,不觉间已是走到了晚枫林。
四下无人,吱吱虫唱。
白天里的枫叶是否红的更加醇厚了?此刻于月夜中都只剩下了一样的墨色。
这也是月夜的一种魅力吧,它将白天所有精彩的颜色,就渲染成了沉默。
踏着斑驳的夜色前行,晚枫亭柔和的轮廓渐渐浮现,它惬意在夜风中,尽赏了百花谷的存芳,它静看千年时光,怀抱古琴,桀骜于危崖如一抹不屈的山水画。
叶尘没有步入亭中,只望了一眼静静而躺的古琴,径自飘上了山亭顶上,那一弯亭角和高高的亭尖,正好勾勒出少年的脊背。
他指尖翻转着一只玉箫,静思良久。
……
悠远的箫声浸入月光,与夜色毫不违和。
百花谷,盈香闺阁,开着一扇朝月的窗。
冷冰月慵懒而倚,倾城的月、都倾泻在她无暇的脸上。
秋月如玉,清冷如这位姑娘。
这个时辰,万物都应歇息了吧,这撩拨情思的箫声因何而生?是了,又是那位少年在呼唤他的姑娘。
痴颜独倚萤窗,这思量正是时候,可怎生偏不是那位俊郎。
……
悠远的箫声浸入月光,趁夜色染指孤芳。
百花谷,香丛中,一座浅草亭隔空遥望。
云筱儿素颜莹辉,月光溅落脚下也未忍沾染那一袭净白衣裳。
秋月如玉,温文如这位姑娘。
这个时辰,他要找的姑娘也该歇息了吧,这磨人心魄的箫声又何以如此执著?是了,原是这首诉情的曲子本就执着。
缓步亭下,清柔的目光慢放,才见那少年孤寂的轮廓正嵌入那轮月亮。
似水年华,红颜易逝,等待自己的岁月又剩几何。
……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在寂静夜里略显的格格不入,一袭轻柔灵动的黄衣姑娘惊醒了幻梦中人,遥看那晃荡的身影,便知是这箫声惦念之人。
她踏着箫声而来,散漫在花丛之中,神态有些委屈,举止犹有犹豫,静如云筱儿也不免心头生出一丝焦急来。
依她这般走法,也不知何时能入得晚枫林相见。
一曲箫声渐收,少年似乎放下了玉箫,可唤起的心绪却未能停歇。
晚枫亭上,叶尘静默。
如此星夜,世人大多也都歇下了吧,她若前来,如何解说,她若未来,又如何说……
远处枫叶沉积的林中,传来了松软的脚步声,一袭黄衫在夜风中摇曳,略带着担忧之情,望着亭上孤寂的少年,终于她下定决心走了上前去。
叶尘一动不动,只静静的听着那脚步声,感知着熟悉的身影。
萧雨察觉出许多悲伤,飘身也落在亭上,望了一眼不言不语的叶尘,默默躺在了另一个的亭角。
“你来了……”叶尘淡淡的说道。
声音有些低沉,但在静夜里很是清晰。
“嗯。”萧雨应了一声,从话语中察觉到了叶尘低落的心境,试着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是不是又想起姑姑来了。”
这一问似曾相识,听的叶尘心中一暖:“不,不是想姑姑了……。”深深呼吸,继而道:“我有话想和你说了……”
“我……”萧雨愣了愣神,叶尘的语气和以往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了些不同:“你说。”
叶尘望着星空,稀疏星辰看得人心乱神迷:“小师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师傅的事情的……”
萧雨的躯体轻轻一颤,在晚风中显得有些柔弱,许多画面悄然浮现,在回忆中如星辰般璀璨。她下了很多次决心才说服自己建立起来的坚强,就在方才的一霎那间慢慢消解。
叶尘也回想起了许多往事,鼓起勇气道:
“以前,我总觉得你需要照顾,却忘记了你其实也不比我小多少,一直以来也都是你在师傅面前护着我,小师弟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没有理由对你的人生做些什么,更没有理由隐瞒关于你的事情……或许张沭说的没错,我就是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是大师兄,就自以为比你们考虑事情更加的周全,现在,我知道错了,你原谅师兄好不好……”
南疆秋季的晚风带着一丝潮湿,吹的人脸颊微凉,叶尘深深呼吸,锁在眉梢的愁云渐消,心情恍似轻松了许多,不知何时传来的哽咽之声,终于被叶尘的耳朵拾起……
叶尘疑惑着起身,轻轻来到萧雨身边,才发觉,萧雨望着星空静静的躺在那里,兀自在风中不知哭泣了多久。
眼泪在风中渐行渐远,于星空留下滚烫的泪痕,她仿佛将人生所有难忘的回忆都重温了一遍。
叶尘伸手将那萧雨拥入怀中,再也不愿看到她的眼泪在夜风中流移失所。
“师傅现在虽然不在,可你还有大师兄,不用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叶尘轻声安慰道。
“嗯……”
萧雨紧紧的抓着叶尘的衣袍,使劲的点了点头,仿佛在暴风雨后、重新找回了能让他感到安心的港湾:“大师兄,你以后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嗯,我答应你……”
萧雨的眼泪浸湿了叶尘的衣襟,每一滴都落在了叶尘的心底;叶尘的眼泪轻轻滑落,被他抬头风干在了月光里。
萧雨的苦,最是叶尘能懂。
她出生时,娘亲便在大雨夜因难产而死,萧暮云不想自己的女儿一出生就背负这样的罪过,因此每逢萧雨问起娘亲,便都说是身患恶疾而逝。却不料临江塾院做饭的老伯说漏了嘴,因此被萧雨悄悄记在了心上。这样的谎言拢着着她整个人生。
后来萧暮云时常闭关,师兄弟们都对她敬而远之,幸有叶尘一天到晚陪着她闹腾。如今,萧暮云也离他而去,叶尘便是她最后的心灵依靠了,她经不起叶尘的谎言。